1985年6月2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纵横集

千万不要忘了艺术性
——关于杂文的感想
严秀
杂文在目前可说并未站稳脚跟(鲁迅的杂文当然谁也不会在口头上贬低它),有人认为杂文不应该算在文学性散文中(并非毫无理由,不必相强),有人则认为杂文可以脱离文学散文另成独立的一类,后者似乎也有觉得杂文不宜入文学门之意。我则以为杂文离不开文学,应该是文学散文中的几大宗支之一。杂文如离开文学而独立,它的艺术性就可能下降。
我以为不要因为杂文强调思想、议论、见解,就把它从文学散文中分离开来。现在有些小说、电影、电视里面发表的议论并不比杂文少。因此,不能以此为理由把杂文从文学中分离出去,我们至少一二十年之内不应如此,也办不到。杂文必须有两个根本特征,一是思想性,二是艺术性。思想性是“质”,艺术性是“文”,“文质彬彬”,然后杂文才能成立。
现在看到标上“杂文”的某些文章,很难说有什么艺术性。例如,报上说买不到豆腐,公共汽车太挤,办事踢皮球,服务态度不好等等,于是你也写一篇杂文论一下。但是这同报上的消息,老百姓的口头批评又有什么大不同呢?这样的文章,作为短评也是一篇很一般的小评论,距杂文的要求更远。
言之无文,行之不远。不读大量的书,不融会贯通各种知识学问(有时难免要在文章上直接表现出来),你怎么也写不出一篇艺术性高、感染力强的杂文来。现在有许多杂文,特别是一些中青年作者的杂文,一看就感到作者读书太少,写的文章没有枝叶扶疏、波澜跌宕之感,平巴巴,直统统,读者看不下去。用一句文雅的话来说,就是不能给读者提供什么审美方面的享受。
这是目前杂文创作的主要弱点。这就不能不建议它们的作者多读些各方面的书。但这几年有不少文章却一股劲地批评人家使用中外资料来写杂文的做法。这种批评似乎不太全面(其中当然有好文章,有的批评文章中也有合理的因素)。
一个社会上的“小”问题,就只能干巴巴、直统统的写成所谓“新时代的杂文”么?请看看鲁迅吧。他从看赛跑中歌颂那种虽然落后但仍坚持跑至终点以及看完这种“傻子”运动员的终场而肃然不笑的看客,才是“中国的脊梁”(可惜我们今天这样的看客也还不占多数);他从旧北京把垃圾倒在小胡同里积久把街面加厚几尺,以至出现走在路上的行人上半身却在路旁屋檐之上的现象,而发出了整个中国有被自己埋葬掉的危险的警告;他从西湖边雷峰塔的倒掉而发出了“奴才式的破坏”可以把整个国家破坏掉的感叹;他从外国人赞美中国的筵席而提出了中国的历史就是一场无穷的“吃人的筵宴”的振聋发聩的呼喊。所有这些,难道不是撼人心魄、震古烁今,至今仍然是光芒万丈的文章么?这些,同干巴巴、直统统、平板板的一篇议论文有任何相似之处么?
写杂文难,很难。即使杂文大名家,也有很多文章是属于一般性的议论文章。要写成一篇思想性、艺术性都相当高的杂文,可以说是难上加难。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看见人家鱼打多了,不但不羡慕,更不去退而结网,反而一味埋怨人家为什么鱼打得这么多,索性一脚把人家的鱼篓踢到湖里去,这叫什么行为呢?
写杂文要学蚂蚁,一年四季积累粮食,唱低调;不要学鸣蝉,到了秋天他就鸣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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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悼胡风
聂绀弩
精神界人非骄子,
沦落坎坷以忧死。
千万字文万首诗,
得问世者能有几!
死无青蝇为吊客,
尸藏太平冰箱里。
心胸肝胆齐坚冰,
从此天风呼不起。
昨梦君立海边山,
苍苍者天茫茫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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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走进大自然的画卷
张鹤
清晨,我们登上旅游车。雨蒙蒙,雾蒙蒙,雨点打在车窗上,一道道往下淌。窗外一片朦胧的葱绿,是拔节的庄稼,一片朦胧的蔚蓝,是浩瀚的大海。窗内是一片欢声,一片笑语。
最活跃的是那些穿银灰色西服的北京人,姑娘们叽叽喳喳,小伙们神采飞扬。一对中年夫妇喋喋不休地给孩子讲述长城、姜女的故事,几个老人笑眯眯地攀谈着。
想不到他们竟是仪表厂的工人。这支一步步从自在阶级走向自为阶级的队伍,脱下油腻腻的工作装,换上笔挺挺的厂服,走出车间,走出厂房,走进这如画的大自然了。奇怪么?呵不,他们是提前完成了生产任务,轻松愉快地走来的,北京的十渡、龙门涧他们玩腻了,上个月刚把脚步儿留在承德避暑山庄,这会儿又扑向大海。
这就是我们八十年代的工人,他们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容光焕发,生气勃勃。从昔日皇家园林到浩淼的大海,从古长城栈道到泰山极顶,他们是真正的主人!
一个长着连鬓胡子的小师傅拍拍我丈夫的肩膀,递过一支香烟,是凤凰过滤。他边划火柴边解释:“嗨,在家卷‘大炮’,出门可得摆摆阔!”
我丈夫斯斯文文地吸一口,烟头一亮,一道闪电倏地划过我的心头。这些工人曾被别有用心地捧得最高、最红,而在今天,他们从无数“最”的玄光中走出来,对那个年代最不幸的被打入第九层地狱的知识分子微笑了,握手言欢了,共同畅游祖国的大好河山,共同憧憬美好的明天。他们多少年来举着钢钎、握着铁斧的巨手,也熟练地操起了科学研究的笔杆儿,揿动了照相机的快门。啊,这不大不小的玩笑,是把颠倒的历史又颠倒过来了呢?还是对历史无情的嘲讽?
窗外,雨还在下,淅沥淅沥。峰回路转,燕塞湖已在眼前。
如果说,奔腾的大海象一位胸怀宽广的伟丈夫,那么,这燕山边、古塞旁的一池碧水就是端庄秀丽的俏女子了。
雨雾中,我们和穿银灰色西服的人们一同登上游艇。这是洞山剑峰,那是华佗采药,这是山中月镜,那是鸳鸯戏水,集长江三峡之险峻,桂林山水之灵秀,连水面的雨丝薄雾都充满诗情画意。
照相机的快门咔咔响着。银灰色西装,艳丽的连衣裙,连同青春的笑靥都留在大自然的画卷上。
也许,晦暗的天气在拷贝上只能映出模糊的影像,然而,人们心中的彩色胶片是清晰的,明朗的,那是时代光华折射的历史的脚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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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闽南女〔外一章〕
陈志泽
在海上,有她们的男人,有她们男人驾驭的船只,有她们男人的号子、褒歌、笑声和鼾声,还有她们那伴随着她们的男人的深情的呼唤……
在海上,有她们的珍珠,有她们世世代代取之不尽的财富,有她们的寄托,她们的理想,她们所喜爱的英勇壮烈的故事……
大海有时对于她们真够残酷无情,大海曾蛊惑她们成群投进它的深渊……
但是,在她们悲伤的时候,在眼巴巴地看着大海翻来倒去搅腾着金银,而发达的手脚却被无形的绳索捆住的岁月,大海也一直揣在她们的心里。
大海因为她们的泪水而变得苦涩,激荡着浊流;
大海因为她们的欢笑而不住翻卷,开放永不凋谢的浪花;
大海因为她们胸怀的宽阔而更加雄浑、壮大、无涯际,因为她们的心变得更美而更加迷人……
怎能不豪迈地驶向大海呢?她们要她们的男人雄赳赳地走向远方。
把地里的活全担在肩上,把家里的事全系在心上,再大的苦也吃得下!闽南女呵!
用映衬着相思树绿影的发髻上的茉莉花香,用明澈得如同风和日丽的大海的波光的双双眸子,用饱含着咸味的海边女人充盈的温馨,用晃动的银链、黄斗笠、头巾激扬出来的光彩,欢送她们的男人走向远方……
去收获一天天理想的时光……

我读爸爸写给在台湾的爷爷的信。读着读着,两颗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我在信末签上我的名字,工工整整的字,是蘸着我的思念写的。信寄走了,我总要扳着指头计算,一天、两天……哦,大约快到爷爷的手中了吧?一月、两月……爷爷的回信快飞进我们的家门了吧?有好几回,我算得可真准,傍晚,邮递员叔叔真来了,给了我一封来自台湾的信。啊,它仿佛带着淡淡的椰子、香蕉的香味,带着阿里山森林的气息,闪着日月潭的粼粼波光……
我读爷爷给爸爸写的回信。奶奶喊我,大声些,大声些,我便大声地读。读着读着,我的欢笑把信都映得发亮了,全家人都高兴地笑了。爷爷每次回信总要问起我,总说要回来看我,快了,快了。我多么想念我那从未见过面的爷爷。
爸爸又要给爷爷写信了,我又要等着爷爷的回信。哎,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一来一回要那么久?地图上看,台湾不就在我们家门前吗?什么时候,爷爷能回来呢?可我不敢问奶奶,要不,奶奶又会咳嗽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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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应该建立中国民族雕塑体系
毕克官
当前,在大兴城市雕塑的热烈气氛中,有一个问题应当提到日程上来,即雕塑的民族体系问题。
中国古代的雕塑具有很高的艺术成就,在世界雕塑史上独放异彩,这已为世所公认。中国古代雕塑的特色,自然与民族的审美观念密切相关。几千年的创作实践和师徒相传,势必形成中华民族的雕塑艺术体系,只是由于历史的原因未曾留下较为系统的文字资料。
自民国以来,西洋雕塑传入中国,在艺术院校里培养出了大批人才,对中国雕塑的发展做出了很大的贡献。至今,已形成了西洋体系左右中国雕塑教学和创作的局面。引进西方先进物质精神文明,是大势所趋,势在必行。但中国毕竟是个有着悠久雕塑传统的国家,理应有自己的艺术体系,并贯彻于教学和创作之中。我们总不能置身于民族雕塑丛中,却仅以西洋体系(或基本上是西洋体系)育人和指导创作吧?当然,长期以来我国雕塑界的同志也在程度不同地探索着民族传统,但比较零散,缺乏系统性。
因此,我以为雕塑界和理论界应当行动起来,在积极探讨雕塑的民族传统的同时,也探讨中国雕塑的艺术体系,并逐步加以总结,以期早日使之系统起来。只有中国传统的艺术体系和西洋艺术体系并存,而又着力于雕塑民族特色的追求,才能说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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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绿地
陈仲义心形碧玉挂在少女前胸来不及镶金但草尖浅浅,停过蜜蜂细语滚过露珠、皮球和摇摇晃晃的铃铛四处游荡的噪音和八小时外的疲倦都来这里休憩,然后生长湿润、鲜嫩、甘洌生长一环环恬静的梦可是近旁的烟柱仍伸出长长的黑鞭伺机突出的墙脚,伙同臃肿的根,偷偷蚕食苍老和惨白可能回来繁衍不,这废墟上的第一叶希望,不会轻易萎落,呼吸如蓬松的火苗这古老神话里新打开的
绿毯会托着城市
飞起来
飞起来
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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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书林一叶

《华罗庚传》*
牛素琴
1982年4月1日,胡耀邦同志写给我国著名数学家华罗庚一封长信。信中说:“几十年来,你给予人们认识自然界的东西,毕竟超过了自然界赋予你的东西。如果自然界能宽限你更多的日子,我希望你能把你一生为科学而奋斗的动人经历,以回忆录的形式写下来,留给年轻人。……完成了它,我认为就是你在科学上的超额贡献了。”
1984年4月9日,《人民日报》公开发表了这封信。正在美国讲学的华罗庚,听到此消息,不等讲学期满,就提前回国了。为了建造中国的“通天塔”,他要奋力做贡献,同时又委托多年报道他的事迹的新华社记者顾迈南同志代笔,来完成胡耀邦同志信中说的“超额贡献”。
经过作者半年多的秉烛鏖战,一部经由华罗庚审阅、修改,详细记述了华罗庚一生经历的《华罗庚传》诞生了。为此,胡耀邦同志题写了《华罗庚传》的书名。
作者以朴实的语言,生动地再现了我国著名数学家华罗庚青少年时代在艰难困苦的条件下,刻苦自学数学的经历;记述了他敢于向权威挑战,十九岁时写出了《苏家驹之代数五次方程式解法不能成立的理由》的著名论文;以及如何一步步地向数学研究的高峰攀登。
在数学研究的领域里神游、驰骋,这自然不是华罗庚的全部生活。《华罗庚传》从多侧面介绍了著名数学家的不平凡经历。从他的家庭生活,到他的事业追求;从他放弃在美国的优越生活条件和科研环境,放弃“终身教授”的待遇,毅然回到还很贫穷的祖国,到他走遍祖国的山山水水,推广应用“统筹法”、“优选法”,以及运用“双法”所收到的经济效益。这不同的侧面,充分显示了数学家热爱祖国,热爱生活,勤奋不怠的精神面貌。
《华罗庚传》将给人以多方面的启示。自学者,在学者;成功者,失败者,都会从中得到精神力量。在建造中国的“通天塔”的征途上会出现更多的华罗庚。
*将由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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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江流山色
〔中国画〕
吕国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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