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6月1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一本书主义”
吴方
近日见到一位社会科学方面的研究所新任所长,问及上任伊始有何打算。他也爽直,告诉我:“先推行一番‘一本书主义’如何?”我想,不错。大凡每个研究领域,都有不少缺门的专题需要去补,新的领域需要去扩展、开拓。就得不拘一格降人才,靠大批中青年研究者来著书立说,给新建筑添砖加瓦。
世间事,有许多原不是不想为,不能为,而是不敢为,不便为。主客观条件不充足,不去创造、促进,光在那里说伯乐、等伯乐毕竟不成。要紧的是,不论骐骥还是驽马,先“放他出一头地”。不松缰缚,知道哪个能跑千里?就说著书,司马迁岁数也不大,他却说“小子何敢让焉”。我们很多人今天却觉得只有老姜才辣。其实翻翻人才学,从三十岁到五十岁,正是人的创造力最佳年龄阶段。马克思著《资本论》不过四十岁左右,列宁写《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也四十岁未到,谁又曾说他们不扎实来着?从孔夫子开始便说“信而好古”、“述而不作”,因袭多、创见少,人才也就出得迟,出得少。如果将百家争鸣的天地变作家族祠堂,那就只有硕学耆宿才可以供奉了,晚生后学不能置喙。但人们读书毕竟不是拈香礼佛,无可选择。在飞速前进的生活面前,需要启发积极的思考,这就需要新人新作,挟新信息、新方法而俱来。
过去反对青年成名成家,把个“一本书主义”批了一通,害多利少。今天看来,这位所长的设想,是个很切实的主意,使人有奔头也有压力,有助于出风格、出个性。当然,有些重要项目、专题的著述,集体攻关也是必要的。但是,不应把集体和个人对立起来,即使在集体攻关中,也应充分发挥个人的创造性。否则,尽管体系宏大,材料密实,却乏创见,使人读后印象模糊,那也会失去集体攻关的意义。至于有些平庸的大部头,几十年一贯制,专靠“××考试以本书为复习范围”而一版再版,真正成了敲门砖头,倒是可以少些。
时代不等人,“后浪推前浪”也属必然。我除了赞成那位新任所长的“一本书主义”,还想补充一个字:“一本好书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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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春游杂感
  黄裳
今年春末,因参加“黄鹤楼笔会”之便,得到溯江而上,观览三峡风光的机会。后来又从重庆转去西安,走了几处地方。
旅游事业近来得到了很大的发展。种种设施、建设也跟了上来,当然还不是完全令人满意的。旅游事业的建设也是头绪纷繁的,除了旅馆、交通工具这些必要的物质条件以外,旅游路线的设计、风景点的布局、陪同解说人员的训练,……则是同样重要的基本建设。旅客是为了欣赏风光名胜而来,不只是为了住得舒服,吃得畅快才旅行的。
很久以前我曾设想什么时候能出现几条有意思的旅游路线,譬如在溯长江而上的途中,就有一条“三国旅游路线”已经摆在那里了,这条线可以一直延续到汉中一带。从武汉的黄鹤楼,直到宝成路上的阳平关,都是曾经出现在小说戏文中的名目。花些精力功夫,把这些名胜点组织起来,按照实际情况,加以修整,写出细密生动的路线图与说明。这对旅游者将是一种非凡的诱惑。如从另一角度着眼,三峡道中,锦江左近,又曾是唐代伟大诗人杜甫的游踪所及。同样一幅“杜甫诗意图”也是并不繁难就能绘制出来的。这对爱好文史的旅游者,将产生怎样的兴致也是不难想象的。
扬子江号旅游船是一条颇精致的游船,设备、服务都是很好的。只是旅游点安排得似乎少了些,也不曾充分利用沿途星罗棋布的胜迹。到沙市后,被接待上岸看了一处公园;到荆州后更没有很好地巡视这个三国时代重要的名城,只看了一个博物馆。博物馆是很好的,但对更多的熟悉三国故事的旅客来说,还是不能满足他们梦想中的憧憬,也是必然的。
旅游事业不是只靠一个独立部门就能办好的。地方建设更有重要的意义。这里就需要有很好的合作与默契。西安,是游览点非常丰富的地方,名胜的修整、重建、发掘都作得不错。在这里,按照旅客不同的要求,安排多种不同类型的游览日程应该是可行的。应该体现出不同的历史文化层次,把秦汉时期与唐代的长安的众多遗迹有意识地进行组合,就能使旅游内容更多变化,为人们留下更有兴趣的明晰印象。这种设想并不只是为有“历史癖”的旅游者设计的。我听见过一种意见,为能有重点地组织一日游或二日游,旅游者由东京或香港直飞西安,参观目的明确,组织细致严密,保证旅行生活的丰富舒适。这样对海外朋友的吸引力比起一般性的“漫游”来可能是大得多的吧。
说到接待海外游人,旅游单位的工作是有进展也有缺陷的。我的一个突出的感受是明确旅客对象的重要。一般说来,海外旅游者占最大多数的还是一般的中产阶级,如已退休了的教员、护士……上年纪的人要占绝大多数;年轻人也有,但看得出来,他们的旅游方式是更节约的。在西安、兰州以至敦煌都有新建的宾馆,也都够得上一定水平。可是我就看见有美国、奥地利、香港来的年轻人,背上背着行李袋,只到宾馆来吃饭,而且要求不必按人数供应,理由是菜多得吃不了。他们到莫高窟,就自己雇一部“的士”。总之,他们是一些自发的旅游者,并不参加任何旅游组织。这就为我们提供了一种信息,到中国来旅游的人并不都是腰缠万贯的豪客。按照“薄利多销”的原则,也许对这一类型的旅游资源应该给予更多的重视,因为它有更大的发展前途。
宾馆里的饭菜是丰盛的。一般有八个左右菜式,的确如来自香港的旅游者所说,吃不了。可奇怪的是从西安到兰州、酒泉、敦煌,还包括了一路上临时进餐的地方,拿出来的几乎是同一模式的饭菜,不能不使人设想,这“模式”是统一制定的。这就减少了游人吃到地方风味的机会。象羊肉泡馍这样有名的食物,也只能从街上的店招上看到。我想,这未必就是上不了台盘的东西。倒是久违了的“油条”,有时倒也在餐桌上出现,不过已经变成短短胖胖的样子。我想,油条既然可以稍加变化后进入食谱,那么就没有不能吸收的地方风味了。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而吃不到地方特色的东西,实在不能说不是一种缺憾。
从重庆发车的列车到达西安的时间是午夜。知道这是个尴尬的时刻,事先发了电报。不过还是无效。下车后自己设法来到宾馆门口,却发现铁门早就关紧了。只好在街上徘徊了小半夜。宾馆而拉铁门,在全世界也是罕见的。这不是商店,更不是衙门,难道不知道会有深夜投宿的人么?这样,我一到西安就有了充足的时间来欣赏夜景。马路是平直而宽展的,绿化也很不坏。幸而没有下雨,但拂晓的凉露是重的,箱子外面早已布满了一层冰凉的水滴了。
1985.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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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为烈士辩诬
  ——瞿秋白同志就义五十周年祭
  侯甸
秋白同志对革命前途抱有坚定的必胜的信念,对革命进程也怀有清醒的预测。深知路途曲折艰难,挫折牺牲无可幸免。他说过:“光明和火焰从地心里钻出来的时候,难免要经过好几次的尝试,试探自己的道路,锻炼自己的力量。”所以,在他亲笔书赠陈炎冰的三首狱中诗中,每首结句都表达了他虽面对死亡,仍然憧憬未来,念念不忘革命。请听:“黄昏已近夕阳红”《浣溪沙》,“信是明年春再来,应有香如故”《卜算子》,“偏留绮思绕云山”《梦回》。多么乐观,多么坚毅!他看到的是“大军西去气如虹”;他开列出三十本书创作目录,要把牢底坐穿;他最后声明决不放弃马克思主义,抱着他说无从改变的无产阶级宇宙观和人生观赍志而殁,何来“心持半偈万缘空?”
至于序跋,短短百十字,就满纸舛错,文理不通,文笔拙劣。把夕阳明灭、寒流幽咽的凄凉景象赞为“仙境”;把昨晚作梦今天录出的今天称作“翌日”;把集他人诗句题作自己的《偶成》;把唐诗原句中的乱流作“乱山”、落木作“落叶”,在“大挥毫笔、书写绝句”的字幅上,每句下都写上作者的姓名,(创书法之先例);对“毕命之令已下”说是甚可念也;把谶语窜改杜撰为“词谶”。如此这般的谬误,断不会出自秋白这位笔底生花的里手。
而且人们要问,《绝笔诗》写好之后,给了谁?到哪里去了?
当年实际情况如何呢?当时任国民党陆军三十六师师长的宋希濂先生(全国政协常委)、担任瞿案特别军法会审庭书记官的高春霖先生(重庆市中区政协委员)和该师师部军医处军医、大革命时期参加共产党的陈炎冰同志(广东药物研究所离休老干部),幸喜都还健在,他们是这段历史的见证人。前年和最近,我曾在广州两次访晤过陈炎冰。他回首当年,如谈昨日事:“当时我利用医疗机会,与秋白暗通情况,我把他被捕消息辗转请柯麟同志设法报告中央。他曾亲题狱中诗词三首及相片一帧赠我,留给郭老的信也交我收转。这些东西我都间接托柳无垢转给了柳亚子先生。所谓绝笔诗,我始终毫无所闻。”笔者曾就此事问过柯麟(全国政协常委),他记忆犹新,确有其事。宋希濂则早于1980年在《革命史资料》第二辑他所撰写的《瞿秋白烈士被捕和就义经过》中,就有这样的记述:“六月十八日早晨八点多钟,在警戒方面部署妥当后,向贤矩(该师参谋长)进入秋白先生室内,将蒋介石的电报交秋白先生看,据向贤矩告诉我,瞿先生看了后,面色没有一点变化,若无其事。”今年3月,宋希濂到北京参加全国政协六届三次会议,我再专程去访晤他。他说得斩钉截铁:“我从未听过这四句话(诗),看了这两篇东西,简直是胡说八道。那个特务连长也不是廖祥光而是余冰。我只允准过一个记者叫李克长的,访问过秋白先生,再没有其他人;临刑前还能到他的卧室,带了他出去又转回来,荒唐!”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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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书林一叶

  新的面貌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改版以后
  超冰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创办已达六年,原由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和北京出版社编辑,自1985年改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和中国现代文学馆合编,作家出版社出版。《丛刊》改版以后销量有所上升,主要原因是它在读者面前展现出了新的面貌。
刊物改版后保持了原来的学术水平,并努力争取成为现代文学这一学科的代表性阵地。《丛刊》把中国青年作者的佳作放在重要的地位,并有计划地办好“青年论丛”“争鸣园地”,继续设立“大学生论文”“研究生论文”(延伸出“学位论文选登”)等栏目,使读者看到现代文学研究界新人辈出,活跃了学术气氛,也给《丛刊》吹入了清新的空气。改版后的《丛刊》还准备为现代文学研究资料的收集、考证、整理提供更多的篇幅,并从第二期起开辟了“旧文录载”栏目,刊登曾有影响又湮没已久的现代文学作品,以供研究者参考。唐弢同志为此栏选了穆时英的两篇小说并加以说明。《丛刊》还准备扩大研究者的视野和思路,引导大家注目于不同时代的文学,不同国家的研究工作之间的交流,开拓现代文学研究的领域。另外,《丛刊》开辟的“当代作家谈现代作家”中发表了曲波谈老舍、吴祖光谈夏衍等引人注目的文章,为两代作家沟通作出了努力。同时《丛刊》增加了“书话”、“论文摘编”、“动态”及“研究述评”等栏目,目的是为能向研究工作者提供更快更新的动向和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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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湘西写意(二首)
  崔合美
放竹筏的小伙江中沉淀着山影,水里浸泡着树影。竹筏象一片绿云,在山影树影间滑行。他踏着轻盈的绿云,在悠长的江上播种——用竹篙在水中扎出洞畦,播下一曲粗犷的歌声。绿云托着他远去,掠过了烟霭朦胧。他的歌却还在峡中回响——江面长满他欢乐的感情!
省界上的凉亭彩云举起一座大山,大山撑开一把凉伞——一座碧琉璃瓦的小亭,站在弯弯的山路边。四川,贵州,湖南,聚会在亭里畅谈,一罐糯米酒,把话儿熏香、泡甜。苗家,土家,侗家,集合在亭里联欢,一曲幸福调,蹦跳在笛孔、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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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云
  罗子英
晴朗朗的天空里,有一片小小的云,带着异乡的情调,飘然而来……
我感到了它的步履,感到了它的目光;那步履是沉重的,那目光是殷切的,象在寻找什么。
它是大地的儿女,大地给了它生命,给了它灵魂,给了它飞翔的翅膀。然而,也许是迫于肆虐的风的挟持,也许是出自求索阳光的渴望,它不得不远离了它不愿远离的故土……
它的步履那般沉重,是因为蒙上了太多的风尘,还是因为沾上了太多的海浪?它的目光那般殷切,是因为有过太多的失落的梦,还是因为凝聚了太多的思念的折光?
它迎着阳光来寻找,迎着春风来寻找——
寻找它的摇篮:那一湾涟漪,那一抹林荫,那一穴岩岫:
寻找它的胎衣:那一朵浪花,那一叶小草,那一丝苔藓。
它看到了故土,看到了原来光秃的山已开始变青,原来浑浊的水已开始变绿,看到了人们脸上有了欢笑,看到了农村与城市的距离正在缩小,看到了乳汁般的炊烟正在变甜。
眷恋故土,却无法长驻;它一时还不能抛弃另一片天空下,那栖身的窝巢。
但它找到了慰藉:
故土的黑晶晶的眸子,时刻盼望着多丽的色彩,盼望着游子的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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