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6月1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没有脚的猫〔科普童话〕
  袁静
“砰!砰!砰!”
一阵轻轻的叩门声,打破了农科站实验室的宁静。正在显微镜上观察着水稻发育情况的养稻专家吴达,低垂着头和眼睛,对女儿香香说:
“有人来了,快去开门!”
香香看书正看得入迷,嘴上应着,却舍不得离开书本,身子不挪窝儿。
“快去呀!”
香香没法,只好愣愣怔怔走到门前,开门一看,吓得目瞪口呆,尖声叫起来:
“哎呀,我的妈哟!爸爸……你你你快来!”
门外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条花蛇,昂着头说:
“姑娘别怕,我叫花花,是来找你爸爸的。我不认识你爸爸,可是我爸爸的爸爸认识你的爸爸,他们是好朋友,在一间屋里住过一年多哩。”
“那……你你……进来吧。爸爸,有个花蛇来找您。”
吴达看见走进来的花蛇鼻尖翘翘着,三角脑袋,肚皮是白的,背上有黑底白棋子花纹,一望就知道是个有毒的五步蛇。嘴里不觉喃喃地问:
“你爸爸的爸爸……”
“怎么您忘了?十年前,就在那间东倒西歪的小屋子里……”
一提东倒西歪的小屋,吴达心里一阵痛楚,那黑暗的漫漫长夜好难过哟!
十年前,吴达自学成才,培育多年的水稻新品种,获得了空前成功。这种水稻个儿粗壮,抗病害、抗倒伏,不但好吃,营养价值还特高,一亩试验田打了一千零十五斤金灿灿的稻种,轰动了县里省里,许多领导干部坐着小汽车来参观,这位要几百斤“试种”,那位要二百斤“品尝”,连大队队长、支部书记还厚着脸皮要两口袋。吴达气愤地说:
“你们把稻种给我吃光了,我还研究什么!”
支书和队长就给他扣个“反动学术权威”“白专道路”的帽子,命他搬到农场劳动,晚上就睡在东倒西歪的废仓库里。
善良的农民听到这个消息,偷偷对吴达说:“老吴啊,这些干部心肠烂了,叫你住那屋是让你摸阎王爷的鼻子呢。好几年了,那个屋谁也不敢进,你跟他们说说,别去送死吧!”
老吴可不怕死,扛上行李卷去了。一看,这屋子确实够呛,两边土墙倾斜,岌岌可危,一个人字架,中间的支柱已经被白蚂蚁蛀空了,好象随时都会塌下来似的。他仔细观察一番,心里判断说:
“嗯,虽然中间一根柱子被白蚂蚁吃空了,两边的支柱还结实,对付一两年没问题!”
他坦然地打扫了厚厚的尘土,用黄泥和碎玻璃堵塞蛇洞鼠洞。把木板床搬得离开墙壁,帐子边沿都掖到草垫子底下压着,打开没有灯罩的电灯泡,就着一个白茬小破桌,阅读资料、书籍,又研究起他的水稻来了。
夜深人静,万籁无声,他读书正读得兴致勃勃,聚精会神,忽然听到一阵响声,以为有人来了,抬头一看,只见一条五步蛇正在追捕一只老鼠。老鼠的个子很大,蛇头很小,它怎么能吃老鼠呢?原来蛇的面颊里有两根“方骨”可以把嘴巴撑得大大的,它就能顺顺当当地把大老鼠吞下肚了。那五步蛇瞪着两只眼睛,嗡声嗡气地说:
“这屋子好几年不住人了,你来干什么?”
“我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在这儿读书睡觉,我不会打搅你们的。”
“唉,”蛇叹一口气说,“你们人类对我们蛇类太不理解,什么‘毒蛇猛兽’啊,什么‘见蛇不打三分罪’啦,把我们形容得十分凶恶可怕,非要把我们弄死才算罢休。其实我们蛇,不管有毒的还是没毒的,只要你们不招惹我们,我们绝不会无缘无故袭击你们的,就是挨了咬,只要治疗得法也不会出危险的。你信吗?”
“信!许多书上也是这么写的。”吴达点头说,“咱们就订个君子协定,互不侵犯,和平共处,好吗?”
“好。你可得小心点,别冒冒失失引起什么误会。比如说走路不好好看道,无意中踩在我们身上……”
那条五步蛇不说话了,突然蹿上前去,把一只正想逃走的老鼠逮住了。
从此以后,吴达真和五步蛇交了朋友。他每天下地回来,常常在书包里给它带点好吃的——有时是两只田鼠,或是一只壁虎。过些时候,五步蛇有了媳妇儿,两口子好得要命,互相拥抱扭缠在一起,活象油炸麻花儿。又过些时候,吴达看到蛇媳妇变成了蛇妈妈,小蛇一个个从蛇蛋里钻出来了……
这个东倒西歪屋真是个蛇窝子啊。每天晚上,门前路边的灯一亮,就可以看见各种各样的蛇向着灯光,沿着沟沿活动,草里的蛇也爬出来,有五步蛇、眼镜蛇、竹叶青……还有无毒的赤练蛇、黑眉锦蛇等等。所有的蛇都喜欢吃老鼠,黑眉锦蛇更是捕鼠能手。在这个蛇窝里生活,虽然吴达并不想招惹蛇大爷,可是蛇大爷身上有保护色,和它们生活的环境太相象了,吴达是很难分辨的。有一天清晨,吴达到屋后想找点干柴禾烧水,看见地上横着一根枯树干,他刚弯下腰去拾,那枯树干动了一下,吴达赶紧躲开,在晨曦中,“枯树”的另一头竖起来了,原来是一条眼镜蛇正粗着脖子呼呼呼地生气,接着一个猛扑,叼着癞蛤蟆的脑袋,很巧妙地把它四条腿顺过来,象吃油条似的吞下肚去了。
吴达每天晚上在蛇窝里睡觉,和蛇整整就伴一年多,居然平安度过,直到“四人帮”倒台,平反了吴达的冤案,他才离开那间东倒西歪屋。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领导又提拔他当了乡长。
“哦,花花,你找我有什么事?”
“找你告状!你不是乡长吗?”
“告谁?”
“告那些大量抓我们、杀我们的坏蛋!”花花气愤地说,“我们蛇犯什么罪,犯什么法了?谁不知道我们是鼠类的天敌!活着,我们成天在地里替你们抓老鼠,给你们保护了多少粮食,算得清吗?死了,肉,供你们吃,还做罐头;胆,可以治拉肚子;用蛇胆泡成的酒,喝了能治风湿性关节炎;蛇毒、蛇肉做成的蛇干更是宝贵的药材,能治小儿抽风、关节炎、神经痛、麻风病、肺结核;蛇油能治扭伤、慢性湿疹,蛇皮能治中耳炎、白癜风,蛇蜕能治各种皮肤病,连我们的大便都是难得的中药呢。那些专门杀我们的坏蛋,一抓就是上百条,或是几百条,照这样下去,地球上的蛇不得斩尽杀绝吗?吴爷爷,您快去看看吧!来了两个捕蛇的,把我爷爷、爸爸、妈妈、还有我的小儿子都抓起来了,您要不去救命,他们都活不成啦!”
“捕蛇的在哪儿?”吴达站起来问。
“还在稻田里抓蛇呢。”
吴达把香香留在家里,跟着花花出了村,就看见田埂子上放着四个大篓子,里面装满了大蛇小蛇,足有上百条。两个捕蛇人手拿竹竿,竹竿的头上有用尼龙绳做的活套,一套住蛇头,抽紧绳子,蛇就再也逃不脱了。
吴达乡长把两个小伙子叫到跟前,问道:
“你俩到我们田里捉蛇,是谁允许的?”
那个大一些的小伙子翻着白眼说:“逮个蛇你也管得着?!”
“我是这个乡的乡长,当然管得着!”吴达拍着那小伙子的肩说:“你知道这些蛇是哪儿来的吗?”
小伙子摇摇头。
“告诉你吧,这些蛇大部分是从外地买来放养在田里的。三年前,我们这儿闹了一次海啸,庄稼淹了,老鼠和蛇都受了害;可是蛇繁殖很慢,老鼠繁殖特快,怀上仔,二十天就下一窝,四个月以后小老鼠又能下老鼠。双季晚稻将要收割的时候,稻穗大部分被老鼠啃断,第二年种的花生,又被老鼠成片地吃光,去年我们买了蛇,放养在稻田里,才保证了丰收,你把蛇逮走,我们这儿再闹老鼠,你俩包赔吗?”
两个小伙子傻眼了,连连说好话:
“好乡长,好大叔,您看我们哥儿俩怪可怜的,忙乎半天,才抓住这四篓子蛇,您多少帮补我们一些钱,我们把蛇放了行吗?”
如今,吴达可是万元户了,他爽朗地说:“别看我是乡长,公家的钱我一分也不能动用,我个人给你俩贴补点倒好办。蛇是庄稼人离不开的助手,你们以后再也不要这样大量捕蛇、杀蛇了。”
双方达成协议,吴达付了款,把蛇放进稻田。
当然,花花的一家也都得救了,喜得花花直给吴乡长鞠躬作揖。
吴乡长还把一些无毒蛇送进粮食仓库。仓库里的老鼠多极了,以前养猫不大管用,因为粮食垛和垛之间的缝很窄,老鼠洞也很小,它一钻进去,就好象进了保险柜,猫拿它毫无办法。自从养了蛇,老鼠就跑不了了。蛇有便利条件,不论老鼠跑到哪儿,这没脚的猫都能追捕到哪儿,成为仓库的优秀保管员了。
1985年4月


第8版()
专栏:

  樟树赞
茹志鹃
上海宋庆龄故居庭前有两棵树。
有一次,周恩来同志觉着那房子小了一点,就劝宋庆龄同志搬个家。她不肯,说:我舍不得这两棵树。
这是两棵樟树。
广东有种英雄树,它长得很高。如果在它周围有别的树木,它一定要长得比别的树高出一段,方才罢休。据说它的花大,它的花红。仔细想想,即使花红如血,花大如轮,长在那么高的树上,伸着脖子,仰着脑袋,欣赏起来,难保一定有趣。
樟树不高,特别是它的躯干。茂茂盛盛的倒是它的枝丫,生发开来的枝丫,长到一定程度,犹如小树干那么粗壮。粗粗壮壮的枝丫,从同一个母体躯干里生发开来,四面八方,伸得远远地,繁繁密密,荫凉特大。
这是两颗树荫很大的樟树。
别的树木,容易招虫。从同一棵石榴树上,就可以捉到三四种不同的虫。花花绿绿的;屈体前进的;以叶作伪装的;密密麻麻,不易发现的;它们自己寄生在树上,还在那里养儿育女,繁衍后代,并且教唆后代如何寄生。树蛀空了,它们也还不死,而且散开去,另去物色寄生体。
樟树不招虫。这个特点,在它作为树的时候,就表现得十分充分。别的树要喷洒药水,而它却不必。其奥秘也可能是到后来才发现,原来是在树的本身,树的内里,就有一种拒虫的气味。因为这是一种有益的气味,人们就称它为香气。更难得的是,樟树将这种拒虫的香气,永久保持,至死不变。这一点,恐怕世界上任何科学制作的化妆品,都难以做到的。即使当它枝枯叶谢的时候,当它已经作为木料的时候,它的香气也永远不变,永不消失。只要这木质存在一天,虫类就怕它一天。樟树的高就高在这里,贵也贵在这里。
上海宋庆龄故居的庭前,有两颗树。有两颗荫凉大,不招虫的樟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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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学作品专页

  悬崖上,一束淡黄的花〔外二首〕
  夫力深山。悬崖空旷的梦,举着羞怯的小手山风,拍打着石缝,紫色的沃土夕阳在颠落的瞬间,染出一个美妙的童话在深山悬崖我从广漠的绿原来到了这里心,紧紧地贴着悬崖上淡黄的花朋友说摘一朵吧看!多美的一个新春我攀着石壁前进倏地心头一颤脚,迈出了退缩的步子……我走了悬崖上,花染上了我的惆怅我发现了美我失去了美
白 云在偌大的苍穹我孤零地飘荡、飘荡哪里是我栖身的地方呢?曾经,我也是一个幸福的骄子啊在大地的怀抱里,我度过了充满母爱的童年生活的狂热让我丧失了命运的宝剑烈日的烘烤下我胆怯了走向了太空……美而纯真的理想化作一片渺茫难能可贵的追求成为朦胧的影象我唯一欣慰的纯洁此刻却多么显得虚弱、苍白也许,有人还叫我白云不,我是失去母爱的孤儿生命,早已交给了狂暴的风但,我仍然不甘心命运的悲惨我还有春雷啊我还有闪电啊为什么等待我的总是流浪、流浪我从风中摄取了力量我从雨中找到了出路在乌云浓烈的时候我“哗然”地抽出生命之剑我终于胜利了我回到了妈妈的怀抱啊,我是白云我是晶亮晶亮的雨
“雪  花”曾经她从供销社买回一盒“雪花”偷偷地抹一点羞涩的红云爬上面颊出门去再用手帕往脸上抹一抹抹去那惹人烦恼的闲话今天她从商店选了一瓶“雪花”微笑着走向镜子前擦了手背擦两颊看看镜中的倩影理理乌黑的头发再不用担心别人眼角的余光再不怕爸爸一顿轻骂惹得精致的小手帕也要落几缕幽香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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