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6月1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应景之“景”
  杨迎新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深深植根于大地的花木,生命力是十分顽强的,它们往往等不及时令的召唤,就探头露脑,伸腰展眉地自己跑来迎接春天。然而某地机关大楼周围的百来株雪松,却仍在一片绿海中沉睡,用手摸摸,焦枯如干柴,细一看,早就凋零了。
呈塔状的雪松,是一种较为名贵的风景树,虽说耐寒性差一些,但只要稍加管理,安全越冬并不难,何以齐刷刷地都死了呢?一打听,原来这些雪松是为了应付什么名目的联查评比,在严冬季节临时突击移栽上的,栽得既草率,又不对节气,所以都死了。自然,为此而花费的几万元也就付诸东流。
其实,大凡应景之“景”,总是先天不足,难以长久存活的。它们既背实际,又违民心,伤财耗力,于世无补反而有害,所以尽管这“景”也能神气一时,甚至“美”得晃眼,但终究是无本之木,很快就会被“雨打风吹去”的。当初可能还活了几天,而那些“吹肿”了的数字,“想象”出来的事迹,“拔高”上来的典型,不是刚一露面,就在人们心中萎黄了吗?
多少年来,我们吃过不少应景之“景”的苦头,按说,这种“景”早就该销声敛迹了,然而并不,它虽则“命短”,却颇能常衰常起,很有点绵延不绝的劲头。这大概与它的寄生性强有关,它总是喜欢附在时髦的“皮”上,在风头中招摇人前。现在的应景之“景”,其所产生的环境自然与过去那些不言自明的时代不同了,因为我们正在进行的四化建设和改革,是合乎国情顺乎民意的伟业,然而,它又乔装打扮,变着法子附到某些地方时尚的潮流上来了!
这应景之“景”的滋生是需要一点空气的。有些单位内里邪得厉害,却给人一个“外面光”的感觉,甚至还能混进先进行列,大约就是这种“景”充当了“保护层”,遮住了外人的眼睛。明知上级的某些做法脱离实际,违反科学,也不敢说不敢提,怕触怒了领导,有碍自己的前程,于是就跟着大溜儿“搬砖抬瓦”,搭景造景。上边有好“景”的脾气,下边也正想靠此而显示成绩,用这种“景”铺就加官进爵的阶梯,这叫一拍即合。还有精于造“景”的高手,可以仅从领导讲话的语气,一点眼神,一点暗示,就能摸清那“尽在不言中”的真实意图,懂得造这“景”会受到实际上的青睐,便有恃无恐地干了起来。所以要煞应景之“景”,首先还是要净化好“景”的歪风气。


第8版()
专栏:

  黄河上的明珠
  刘贵贤
刘家峡,在一般地图上,细微的几乎看不出来。亲临目睹,也窄得让你难以相信这就是黄河的躯体。风刀雨剑削砍的棕褐色的石壁,挤成了十二公里长的通道,活象是人工开凿的水渠。是大自然的神力,还是金色巨龙故弄绝技,它转了九十度的弯,又呼啸着向西驰去,十二公里的弧圈,画得是那么潇洒,那么自如。
就在大自然不知、金色巨龙不觉之际,一座巍峨挺拔的灰色大坝,矗天而立。它象一把巨剑,腰斩巨龙,闭锁峡谷,强令黄河留下一个碧澄澄的湖,波光粼粼,清澈见影。天上的白云,陡峭的山峰,高耸的电塔,巍峨的大坝,映在这如镜的湖面上,犹如一幅优美的国画。
大自然的神力大,还是勤劳的人手巧?面对刘家峡,我好象一个初次上场的裁判,面对旗鼓相当的健将,分不出高低。于是,极不喜欢罗列数字的我,对陪同我参观的老江所举的数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位搞宣传工作的老江,满脑子数字,来到大坝跟前,他脱口而出:“大坝最高为一百四十七米,顶部全长八百四十米。”走进隧道内的机房,在隆隆的电机声中,他几乎是喊了:“电站总装机容量为一百二十二点五万千瓦,年平均发电量五十七亿度。”就是站在由机房到坝顶的电梯上,他也忘不了数字:“这电梯高一百二十四米”!
真高呀!我赞叹着。到底是电梯,不大工夫,到了坝顶。宽敞的坝顶,如此开阔,就是心胸狭窄的人,站在这里,也会豁然开朗。那铸在坝顶的铁塔,顶着银线,分四路直指兰州、天水、西宁、关中。其中,至陕西关中的五百三十多公里长的三百三十千伏超高压线路,是我国首次兴建的。这些线路,把陕西、甘肃、青海三省的电网联在一起,形成一个东至关中平原,西达青海高原,南到甘南草地,北临腾格里沙漠的方圆几千公里的大电网。在这巨型铁塔下,我们尽管昂首叉腰,可身躯显得那么单薄。
“你知道吗?去年我们人均产值××万元。”又是数字,这回,我以为听错了,惊讶地问:“多少,几万?”
“不。是×十万元!”他嘶哑地重复着。
啊!好吓人的数字,我真不敢相信。一时间,居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默默地随他在大坝上踱步。踱着,踱着,来到水库边上,这山石为壁的水库,与我以往看到的水库不同,它狭长——全长六十五公里,简直是宽宽的河了。总库容达五十七亿立方米。适才远看时,水面浩瀚,雾水茫茫,仿佛碧波仙女披着一层薄薄的白纱。此时近看,绿波微漾,闪光耀金。蓦地,跳出一个银闪闪的活物儿,眨眼间,又弹进水里。“这是鱼。”老江见我好奇,不以为然地说。
水上还有野鸭哩,那些灰色的机灵鬼在远处自由自在地游着,忽而把头伸入水里,忽而两翅拍拍水面。突然,它们振翼齐飞,噢,原来是一艘汽艇,雄赳赳地劈面驶来。随着发动机的嗡嗡声,近了,近了,这是一艘漂亮的游艇。
“水库还通航?”
“当然啦!这游艇是我们电站的,从炳灵寺开来。”老江第一次不使用数字了,经他一说,炳灵寺美极了——它在水库南端的积石山中,奇怪的是,在这荒凉的黄土高原上,积石山却风景独好,千峰万壑,突兀挺拔,兼桂林、三峡风光之美。炳灵寺建于北魏,而今尚存的一百八十三个窟龛,分布在临河矗立的千岩石壁上,甚是壮观……
“这么好的去处,你怎么不早说呢?!”
“早说有什么用,每天早晨八点钟开船,你到电站时已是中午了。明天再去吧,今晚,尝尝我们水库的鲤鱼……”
明天?我没这个福分了。我早买了明天清晨兰州到西宁的火车票。
太阳落了。我登上吉普车,老江拉着我的手,不好意思地说:“您回到北京,能不能替我们呼吁一下,我们这里的文化生活太单调了,一个月看不上两场电影,都是老掉牙的片子,至于戏呀,舞蹈呀,更是……”
汽车发动了,我木讷讷地竟然忘了招手。回兰州是下坡,车开得很快,车子的颠簸,使我的遐想忽东忽西。黄河,金色的巨龙;刘家峡,美丽的翠珠。人均几十万元的产值,老掉牙的电影。人世间的事物怎么如此矛盾。浑浊粗野的金色巨龙,派生的女儿为什么那样文静清秀?创造如此巨大物质财富的刘家峡电站的职工,为什么总是看老掉牙的电影?
诱人的刘家峡水库鲤鱼没吃上,遗憾;迷人的炳灵寺没去成,遗憾。相比之下,最最遗憾的是刘家峡人看不上新影片。按理说,他们不仅应该看上新影片,也应该看到歌剧、话剧、芭蕾舞。何况,他们有一个很可观的剧场哩!有剧场,就别让它闲着……


第8版()
专栏:书林一叶

  读《苏联当代诗选》
  邵燕祥
一首好诗,足以使读者认识一个诗人;一本好的断代诗选,可以使人窥见一代诗风。
记得四十年代读上海时代书报出版社出版的《苏联卫国战争诗选》,使我这个少年读者多么激动,有些交织着战火硝烟、“神圣的仇恨坚忍的爱”的篇章长久难忘。所以这回拿起乌兰汗编选的《苏联当代诗选》(外国文学出版社),看到一些老诗人的名字,他们为人熟知的早年代表作和后来特别是六十、七十年代的新作,深有如见故人之感。重读安托科利斯基(1896—1978)战时所写长诗《儿子》片断,这篇充满历史感的力作,传达给我的远不只是独生子牺牲在前线的为人父者的悲痛,也不只是对反法西斯战争的沉重回忆,它的炽热的爱憎迫人进行关于现实以至关于人类命运的思考。
选集中三十六位诗人的三百多首诗,更充分反映了五十年代以来苏联“人民在思考,诗歌里也充满了思考”的特点。我国读者熟悉和喜爱的吉洪诺夫(1896—1976)晚年写了这样严峻的诗句:“我们的时代将会过去。所有的档案都得公开。过去历史掩藏的一切秘密曲折,是光荣,是耻辱,都得向世界揭示出来。到那时,有些神的光彩将会剥落,裸露出一切不幸和悲伤,然而,当时确属真正伟大的业绩,将永远作为伟大的业绩,万世流芳。”
在入选的诗里,甚至还可以看到诗人之间通过诗作进行的争论,折射出特定时期人们意识形态中的矛盾。
选集中的一些诗从历史的和哲理的高度,对战争留给个人的深刻经验重新进行了诗的概括,不仅让人耳目一新,更有触动人心灵深处的力量。生于1919年的斯鲁茨基是二级残废军人,他在1953年发表的《纪念碑》,就是一首具有纪念碑样凝重的崇高感的好诗。生于1924年的德鲁尼娜,十七岁就入伍作卫生员,她认定“没有返回家乡的同龄人,继续用我的手在写作”;如她回忆战争岁月的诗中说,“我用战壕的尺度衡量友谊——看谁是朋友,侦察时可以同他在一起”,朴素无华,却有深广的背景和容量。
我格外注意阅读了书中出生于二十年代的五位诗人和出生于三十年代的十位诗人的作品,罗日杰斯特文斯基的《关于我的名字的诗》和长诗《二百一十步》片断,叶甫图申科的《娘子谷》,沃兹涅先斯基的《戈雅》等,都是在思想上艺术上有所突破的名篇。
感谢这本诗选的编选者和三十多位译者作了一件很有意义的工作。尽管也还有遗憾,如以写列宁格勒围城中生活和斗争著称的沃隆诺夫(1929— ),他的名句“啊,石头啊!愿你们象人民一样坚强!”刊刻在列宁格勒的一堵墙上,他的诗竟漏选了(《世界文学》1984年第2期上有译介,可资补充),不能不认为这是隔绝太久的缘故。好在来日方长,对于当代最活跃的有成就有影响的苏联诗人,希望翻译界作更多的介绍。


第8版()
专栏:

  致羊皮筏
  费伟伟
没有飞鸟。没有风。耳边回荡着雄浑的涛声,仿佛千万面大鼓一齐擂动,雄壮深厚,肃穆庄严。
一面,是莽莽黄土。一面,是黄河漫漫。而我的心壁反馈着力的交响,天上地下,惊心慑魄。
——这,就是黄河。充满英雄气概的黄河。
忽然,船!
一只奇异的船!
无遮无拦、普通似一方垫子般的船,借长河急浪,象飞毯,象骏马,象鸣镝……闯入眼底。
仿佛莽莽戈壁飞起歌声,仿佛混沌世界炸开地崩山裂的闪电:年青的船工从容挥桨,把无数的明礁暗石,甩进身后一片金色波光……
啊,羊皮筏,黄河上的不沉之船!
从浩浩的天际飞来,
从河底累累的船骸遗骨边飞来,
从无数代溅血的向往中飞来!
黄河上的羊皮筏,驶向哪里呢?
岸边,早有了汽车的奔驰;江上,腾起了长龙般的铁路桥,河中更鸣响着汽笛声——一切都在呼唤现代化!
羊皮筏,显得这般古老,却又这般不屈不挠地在浪谷波峰中寻找着自己的乐趣。
哦,我明白了,羊皮筏把波涛推向前方,或把浪花抛向空中时,是在把一种信念、一种精神,写进长河的历史。
有了羊皮筏,大河上下左右的一切车辆、建筑、山丘……才洋溢着一种氛围,一股民族的气息和力量!
羊皮筏,一把飞舞的桨,搅动我胸中深沉的思索。


第8版()
专栏:

  晨风(外一首)
  叶坪晨风尚未拽响黑夜的丧钟朝霞却早已备下贺词的胭脂红启明星默默地注视着这早已习惯的骚动从来也没有想到呵没想到要为自己请功它在祝捷声中坦然地隐去悄悄地落进人们明亮的双瞳……
海边偶拾传说大山苦恋着大海已有几千年了冬天用满头白发写相思的纯洁春至的翠绿托起层叠的诚挚于是,那滚烫滚烫的相思泪呵便凝固成海滩上密密麻麻的卵石……哦,五彩斑斓的卵石我俯身将你拣拾谁知你一旦离却海的抚慰竟顿然失去光泽莫非相思就是这般依存的么问山,情默默问海,意迟迟……海滩上,我拾起又放下一枚沉甸甸的卵石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骗”
骗,历来是个坏名声。但在一些地方、一些部门,要办点事,“骗”却通行无阻,很是时髦。
比如,下级单位申请个资金计划或物资计划,你若完全实事求是地说真话,那就要吃亏,上边多少要打你点折扣。聪明一点的单位,他明明需要八十,却申请一百二;需要一百,就申请个两百,这样一来,即使上级打上几折,也还是保了“本”。
又比如,你这个单位今年拚命干,成绩很佳,上级部门就以今年实绩作为明年指标,年年以此类推,搞得你很难有超产,也不敢超产。对付的办法,便是“打埋伏”,或编织一些“困难”,以此来作为撬棍,撬开“层层加码”的重石。
类似这种“骗”的行径,在建设事业中,在政治生活中,在人与人的关系中,都能寻见它的踪迹。很值得警惕的问题是,在有的地方,明知是骗,却将错就错,级级效法。这样互骗下去,“实事”大多变成假事,“求是”也就变成求非了,那结果将会怎样?
舒恩禹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