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6月1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论“妈妈,我看不起你”
  唐前燕
影片《红衣少女》中,那个喜欢穿没有纽扣的红衬衫的、十六岁的女中学生安然,有一次噙着泪说出:“妈妈,我看不起你!”
就这一句话,也引起有的批评家的訾议。有篇副刊头条文章,就指责这样的描写是鼓励青年的骄傲狂妄,似乎是在提倡一种不良倾向。
我说不然。这里正表现了一个孩子朴素的是非观和荣辱观。人是要有所“看不起”,才能有所“看得起”,有所尊崇、向往和追求的。大家都“看不起”的,就是社会舆论公认为不光彩的思想、言论、行为、品格。懂得是非和荣辱,能知耻,有羞恶之心,才能谈得到自尊、自重、自爱,才配与言道德。
以现在满城争说的一件小事为例:要懂得随地吐痰妨碍公共卫生,而不卫生和不顾别人是可耻的,“看不起”随地吐痰,也就会自觉地不随地吐痰了。同样,“看不起”以权谋私、拉帮结派、无餍足地向人民索取直至贪赃枉法,“看不起”奴颜婢膝、势利逢迎或追逐“小惠”、庸庸碌碌,然后可以“有所不为”,然后可以进而“有所为”。
然而,对妈妈也可以“看不起”吗?
安然的妈妈当然没有上述那么严重的以权谋私、拉帮结派、无餍足地向人民索取……而只是在一定程度上被扭曲了灵魂的可悲的小人物;但她的某些小市民意识,她的视旧观念为当然,不自觉地充当习惯势力的代言者,而又自以为是地伤害了孩子的人格尊严,也确实有令人不敢恭维之处。安然直率地说:“妈妈,我看不起你!”我以为并没有错。
自然,如果安然更成熟而老练,她可能更加委婉地帮助她的妈妈;如果安然不是十六岁的孩子,而是个老同志或政工干部,这样的批评就未免嫌简单些。不过这句话出之于安然口中,这样的直截了当的批评倒是当头棒喝,发人深省的;不是常说批评也是一种帮助嘛!不但对于妈妈,就是对她那位念错了字却不肯承认,反而对学生打击报复;对安然并无好感,却又“卖人情”示意同学选她作“三好生”的语文老师,我看安然内心也是“看不起”的,只是没有明说,止于“腹诽”罢了。
对妈妈、老师们有悖于道德规范的行为有所不满,有所“看不起”,恐怕不宜用封建的眼光目为“犯上”或“大不敬”。我们指望着一代青少年好恶分明,绝不模棱两可,不仅对不道德的言行该有毫不含胡的态度,而且对破坏社会主义声誉、侵犯人民利益的各种表现,岂止是“看不起”,还要作无畏的斗争!
“看不起”,也许不算最积极的态度,但至少是不甘同流合污。如果人人知道哪些行为可鄙可耻,活着被人“戳脊梁”,死后该上“耻辱柱”,就会在社会上形成正气,使是非荣辱判如泾渭,在理想和道德面前一律平等地接受审视和监督,包括妈妈也在内。不是甚至“市井小人”也还懂得“哪怕是我的亲娘老子……”也当如何如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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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桃李芬芳忆当年
  仓立德
斯平克老师来啦!
乍听到这个消息,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她是以八十五岁高龄只身从万里之遥的英国来到北京的啊!
艾琳·斯平克早年在英国一所大学里攻读“非正常人教育”专业。此后,她在伦敦一所残疾儿童学校中任教数十年。六十年代初,她曾以英语专家身份来华任教,从此便与中国结下不解之缘。她是英中了解协会的创始人之一。
在北京大学芍园招待所一个十分简朴的房间里,我和几位她当年的学生见到了她。
她的双眸依然炯炯有神,气色还是那样好。她亲切地拥抱了我,然后望着我,笑着说“TOM(汤姆,我的英文名字),你还是那个顽皮的男孩子吗?”没等我们的笑声落地,她又深情地告诉我们:如今,她在英格兰的萨默西特郡乡间安度晚年,她无时无刻不怀念着中国,怀念着她的中国学生。本来,政府已批准她1986年随某代表团访问中国,但是,她等不及,今年就只身前来了。说完,她笑着翻开珍藏多年的相册,指点着:“来,看看你们当年的模样吧!”
一片欢声笑语,把我们带回到那难忘的往事之中……
那是1964年秋高气爽的一天,学校要在礼堂为斯平克老师举行欢迎会。当时我们只有十三四岁,考入外语学校刚刚一年。我和几个同学要表演
“拔罗卜”。尽管我把台词背了一遍又一遍,一上台唱歌还是紧张得“卡了壳”。这时我看见她在台下安详地坐着,那和善的目光和微笑象是在鼓励我。节目演完后,她走到我们面前,连声说“Thank You(谢谢)!Thank You!”从那时起,她那蓝得发亮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和永远挂着笑容的面庞,就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中。
听斯平克老师的课,每一分钟都是那么有趣。记得有一回,为了让我们掌握“椰子”这个单词,她真的捧来一只棕色的大椰子,让我们亲口尝尝美味的椰汁。她讲了椰子的产地和生长习性,还谈起她的一段奇遇:一次,她在椰林下散步,一只熟透的椰子掉下来,差点砸在头上。这时,她瞪大眼睛,耸起肩膀,捂住脑袋。看着她那副神态,我们都笑得前仰后合。
斯平克老师认为,生活是儿童学习语言的最好环境。她邀请我们到她的住所,同她的友人一道会话、品茶,共度愉快的“英国式下午”。她领我们逛王府井,游颐和园,乘公共汽车,参观天文馆……走到哪里就学到哪里。
斯平克老师的辛勤耕耘得到了应有的尊重。学校和教育局都非常关注她的教学成果。就在她任教的第二年,《斯平克形象教学法》开始在全校推广了。
生活的乐曲并不总是那么和谐动听的。在“横扫一切”的年代开始后,她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中国。
七十年代的第三秋,斯平克老师参加了“中国教育参观团”的访华活动后,执意继续留在中国,终于得以重返我的母校任教。但不久便发觉,学校的气氛沉闷而压抑。尤其使她伤心的是,过去的学生们杳无音信。
和大部分已“上山下乡”的同学一样,我当时正在内蒙古高原大青山北麓的一个小村落里。听说她重返学校,我鼓起勇气,摸出几张发皱的纸,伏在土坯垒就的锅台上,借着幽暗的煤油灯,给她写了封信,告诉她我在“广阔天地”生活得很好:这里有绿色的草原和雪白的羊羔……我还在学英语……你过去是、现在还是我亲爱的老师……
对这样一封不成样子的信,她的反应之强烈是我万万不曾料到的。听说她看完后,把信高高举在手中,喊道:“信!信!我的学生来的!他还能写英语!”
在复信中,她说:“如果你有机会见到任何我过去的学生,请转告,我永远怀念中国,怀念他们……”
物换星移几度秋。中国发生了何等巨变!斯平克老师当年的许多学生又重新得到深造的机会,有的还被选送出国留学,有的已获得硕士学位;不少人已成长为大专院校的教员,国家机关的干部……她恨不得马上见到这一切。她迫不及待地买了飞机票,连签证竟然也没顾上办,就匆匆踏上了旅途。
斯平克老师来了。孤身一人,在这春光明媚、桃李芬芳的时节。她深情地说:“北京变得更美了。二十年前栽种的小树,如今已经绿荫一片。”她的心中装着她永远爱恋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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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给孩子们补上这一课
  喻文
听说有个小学里,二年级的少先队员们在一次大扫除中,看到水泥柱上隐隐约约地有打倒他们老校长的标语,觉得很奇怪,便问辅导员这是怎么回事,辅导员告诉他们是“文化大革命”留下的痕迹。好奇的孩子们请求辅导员给他们讲讲“文化大革命”的事。辅导员建议他们开展一个活动,大家都去访问自己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请他们讲“文革”中的事情。于是,这个孩子的爷爷告诉他“文革”中怎样被抄家、批斗,那个孩子的爸爸告诉他当“臭老九”的滋味,还有的听到谁谁在“文革”中被逼疯、逼死。在汇报会上,不少孩子激动得呜咽、流泪,同声责骂“文化大革命真坏!”称赞“现在的党中央真好!”接着自发地在校园里和街头巷尾擦掉坏标语的残迹。
这位辅导员这样做可算是高明之举。
“文革”给中华民族带来的灾难,对于三四十岁以上的人说来,虽然认识的深度不尽相同,一般的都留有印象。而对于今天的儿童少年来说,则恐怕除了听说过这个名词而外,就所知甚少了。他们对于在我们这块大地上,那段时间是怎样的人妖颠倒,无法无天,大概就如同五十年代的孩子们对于人民掌握政权以前的祖国,是怎样的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一样,缺少感性认识。
在五十年代,父辈在旧社会的悲惨生活,曾经激发了一代少年爱党爱国、珍惜生活的可贵情感。那么,在八十年代,我们是否也可以好好地运用“文革”作为教育当今儿童少年的反面教材呢?
“文革”中众多长辈遭受的屈辱和灾难,足以启迪孩子们去体会今天正常、民主的生活的可贵;“文革”中各种荒唐的歪说邪理、奇谈怪论,足以发挥“防疫”的性能。历史的车轮总归要把今天的儿童少年推上明天的“四化”舞台。现在,趁未来的主人公们正在为世界观打基础的时候,帮助他们补上昨天那场历史教训的课,对国家和社会都将有所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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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书林一叶

  王西彦和他的《忧伤的世界》
  童古丽柯
浙江文艺出版社新近出版的《忧伤的世界》,是老作家王西彦的一本童年生活的回忆录。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些悲切的往事,因此取名《忧伤的世界》。
王西彦,浙江义乌县人,1914年出生在一个农村私塾教师的家庭,母亲和三个姐姐都是童养媳。家里还有位在他看来非常可怕的老祖母,因为祖母对待做为童养媳的母亲百般欺凌。他的哥哥乃是家里第一个传宗接代的人,真是颗“半天里落下的星星”,但在那个社会里,却变成了一个吃喝嫖赌的浪子,直到惨死,仍执迷不悟。还有那些贫寒的邻居、乡亲,那难以求生的亲戚、朋友……这就是作者的家庭和他童年时期的生活环境。往昔的苦难生活和他周围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物的悲惨命运,在作者笔下淋漓尽致地一一展现出来。
作者说过:“我觉得一方面着力于写出社会生活的真实面目,另一方面却又是具有强烈的抗议精神和思想倾向,这才是真正的现实主义。”《忧伤的世界》正是这样,它以一个孩童的眼光,真实地反映了二十世纪初中国农村的苦难和农民的悲惨命运;强烈地表现出作家对人民的同情,对黑暗的憎恶。
该书收集了作者从1933年到1984年期间写作的二十篇作品。文字平易流畅,毫无雕琢的痕迹,具有浓厚的抒情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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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中国四十年代诗选》
在全国诗歌工作者努力下,经过两年多的搜求、推荐和编辑,《中国四十年代诗选》已由重庆出版社出版。
这是目前较为丰富的反映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诗歌选集,如臧克家同志在序中所说的那样,是“诗的银河”,其中有当代著名诗人的作品,也有早不为人所知的诗人的作品,有一些诗,已经成为烈士的遗作。从地区来说,它包括解放区、国统区、游击区和沦陷区所能找到的优秀诗作。诗人们来自各个行业,各个民族,他们的风格也各式各样,有的高昂,有的醇厚,有的直抒胸臆,有的低回婉转,有的继承和发展了民族形式,有的尝试和探索新的领域。总之,呈现出来的是百花齐放的局面。但有一个共同点,在他们的歌声里,都跃动着一颗坚毅的中华民族的心。
“诗选”共有作者四百四十余人,诗八百多首,分上下两厚册出版,由艾青题签,臧克家、王亚平作序。 (一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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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国门
  陆棨这里没有门,也没有城楼高耸,却如此庄严,又如此气度从容。横木落下,入境货物停车候检,异国的司机,微笑里带着谦恭。朗朗晴空下,这个平凡的场景,却引来电闪般的联想,惊心的雷鸣: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黑牌啊,曾悬挂在祖国母亲洁白的前胸!推出去了,百年来的横冲直撞,推出去了,国门里的国门重重。细细横木,哪来这无穷的力量?我们,用血肉筑成了新的长城。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在我身后,我的歌啊,到此再也无法朦胧:看,检查员向入境的货车走去,我,是他帽上国徽的一点殷红!


第8版()
专栏:

  树的一家〔版画〕   姚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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