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5月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有感于河南人打老师
李準
据4月6日《人民日报》三版披露,河南省一些地方,殴打、侮辱教师事件不断发生。仅《河南日报》3月份披露的就有四件,而新安县一个县在近两年内,就有十几起之多。其中有毒打,有捆绑,有的甚至采取“文革”手段“挂牌游斗”。
读了这则消息,实在令人慨叹;作为一个河南人,忍不住想说几句话。河南地处中原,是中华民族的文化摇篮,可是这个“摇篮”里,近百年来的文化情况却令人担忧。究其原因,除了天灾人祸频仍以外,还有个大问题,就是人们对文化教育的鄙薄和轻视。轻视文化教育的结果,还是自家吃了亏。在旧社会,河南逃荒的最多,要饭篮子最多。到了新社会,文盲数量仍最大。特别是到“大跃进”时候,什么放“卫星”,“小麦亩产七千三百斤”,砍倒山上林木大炼钢铁,甚至有给牲口刷牙等等愚昧事情层出不穷。为什么那时候“左”的狂风在河南这么容易刮起,除了当时的政策因素之外,恐怕还是和文化水准低有关系。“文革”中骇人听闻的迫害教师的“马振抚事件”也出在河南,这不能不令人深思。
前几天,也是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消息:河南省委主要负责同志深感河南知识分子太少,严重阻碍四化建设进展,特意从河南来到北京,招贤纳士,吁请科技文化各界支持河南开发建设,甚至于能当个顾问、提个建议也欢迎。也就是在他的谈话中,我才知道河南有六七千万人口,而知识分子在人口中的比例,在全国各省市中是倒数第三。
对于省委负责人求贤若渴、礼贤下士的态度,我是很感激的,无非是想多给河南人民请些老师。可我又想到另一点:古语说,“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是否应该先把我们的知识分子政策认真地(而不是口头上)落实一下?要不然,你在这边请,他在那边打,人家怎么敢去?
其实,河南这块地方,不是不养知识分子的地方,单就河山之美、矿藏之富、物产之丰就足以令人羡慕,在历史上,也是人才辈出的文化之邦。东汉时候,河南人才竟占天下之半,被誉为“文起八代之衰”的唐朝文学大家韩愈,也是个河南老乡。韩愈写过《师说》,是极懂得老师的重要的。他说:“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他又说:“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他说的“惑”,就是不懂,就是愚昧、落后,因此必需向有知识的人学习,不学习就永远愚昧。
在学习态度上,他提倡对老师应“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就是说向有知识的人学习,不必问出身贵贱,不必讲年龄大小,只要人家有知识,就应尊为老师。他又指出:“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只要人家有一技之长,就要虚心学习。并引用孔子的话:“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强调随时随地向别人学习。
韩愈的这篇《师说》文章,不知道河南的地方干部有多少人读过,并认真思考过。我只知道韩愈这个教育家,却被老百姓当作土地爷敬了。韩愈当土地爷是学非所用,而且是个小芝麻官,他管不住有的乡党委书记打老师,他也管不了在“反右派”斗争中把大批中小学教师错划成“右派”。
在一个省里,既然把那么多教师打成“右派”,当然要“种花得花,种刺得刺”。小孩子们不要说学习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就连加减乘除也学不会。“愚者益愚”,“贫者益贫”,只好拣树叶当柴烧,煮红芋干当饭吃。今天要建设四个现代化,河南有那么多小麦、粮食,转化不成畜牧生产,有那么多煤炭、石油、黄金和其他稀有金属,不能大量科学地开采为四化所用,只好“拿着金碗要饭吃”。
邓小平同志这些年反复强调要“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并且把建设四化关键归结为“出人才”。那么人才怎么出呢!当然离不开那些站在黑板前辛辛苦苦的教师。我们不说把老师强调到“天、地、君、亲、师”的高度,起码得给人家一个工作条件,特别是要保证人身安全,不挨打。“风成于上,俗成于下”。我真希望河南能从不断殴打教师的事件中,从领导干部到广大区乡地方干部,严肃认真地检查一下对知识分子政策的落实情况,从思想上谈一谈对“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认识,今年的“教师节”,最好能在全省城乡大力开展庆祝活动。对那些任意侮辱、殴打教师的典型事例,在报纸上展开讨论。地方人民代表大会,也可以订出几条法律,不下大决心解决这个问题,四化是搞不好的。因为河南的“穷根”就是愚昧,愚昧的人是怯懦的,而怯懦的人最容易说谎。
感谢《人民日报》对这件事情的揭发和披露,作为河南人,我们应该“闻过则喜”。也只有引起全党全民重视,使“尊重知识,尊重人才”蔚然成风,才能改变我们的面貌。


第8版()
专栏:

《杜甫诗今译》*序
萧涤非
“相知何必旧,倾盖定前言。”——这是陶渊明的两句诗,写给他老年新交的一个朋友庞参军的。我和徐放同志的交情,也有些相似。我们初次见面,彼此年纪都不小了,但他为人的热情爽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现在,读了他寄来的《杜甫诗今译》的样稿,也令我有耳目一新之感。徐放是一位新诗人,他是以诗译诗,以新诗译杜诗。看来,他曾逐字、逐句地读了前人的注释、评语,但到译成新诗的时候,却敢于突破原来的“句”和“韵”的限制和拘束。有时一行两行译一句;有时三行、四行译一句,甚至有用七行译一句的,在他认为必要的地方。而且,他似乎还用过楼梯式的诗行。他译的成绩、效果如何,也许还有待于不同的读者来评论。我这个新诗的门外汉,杜诗的爱好者和研究者、注释者,只能说,徐放的今译,是下过一番读杜、学杜的苦功的。
徐放对杜诗,往往有他独到的体会。例如杜甫在成都写的《进艇》那首七律,一般的读者、研究者,往往只注意其中第三四两句:
昼引老妻乘小艇,
晴看稚子浴清江。这当然是满有情趣的,但是对于开头一二两句:
南京久客耕南亩,
北望伤神坐北窗。一般人往往是草草读过。也偶有注意到的人,如清初申涵光,但他只限于提出“南北字叠用对映,杜诗每戏为之。”甚至还说:“后人效之,易入恶道。”只有《杜臆》作者王嗣爽较有真知灼见:“读起语,知非真快心之作,所谓‘驾言出游,以写我忧’者。”而徐放对第二句却译作:
每每北望中原
便不禁感到伤神,
但又偏偏喜坐北窗。他抓住了包括我在内的许多读者都匆匆滑过的“坐”字,就抓住了诗人的深情和个性,抓住了诗人的形象。徐放是久经忧患的诗人,廖仲安同志读了他的这部“今译”之后,说这是一部“忧患之书”。也许这几行译文里正无意中织进了他自己忧患的经历吧?又如大家都熟悉的杜诗《登岳阳楼》中间两联:
吴楚东南坼,
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
老病有孤舟。前联写景,后联抒情;前联景象阔大,后联景象狭小。大概是从明人李梦阳开始吧,就归纳律诗中间两联类似的情况当作一种技巧的公式:“前半阔大,后必工细。”我们不是说李梦阳归纳的公式完全不对,更不是说律诗中间两联的安排没有形式技巧问题。但是,象李梦阳一类的拟古主义者,往往看不到诗中有人,诗中有时代,诗中有生活,而把一切都归结为体式、格调,把明清不少人导入了艺术的歧途。我们无妨看看徐放怎样翻译“亲朋无一字”这一句吧:
望着
望着
我不禁想到
年荒世乱
到处流落
一切亲朋故旧
连一个字都没有他的今译一样是在处理着从景到情,从阔大到狭小的转折、过渡的形式、技巧问题,但他所凭仗的不是死的公式,而是以饱受忧患的心,身临其境地再现老杜暮年漂泊中的孤独之感。上联视野愈阔大,则下联孤独之感就愈强烈和沉重。
徐放是新诗人,他说他用将近八年的时间,注释、今译了大量的古典诗词,其目的,是试图在继承古典诗词的传统上,走一条新路。这部《杜甫诗今译》,显然只是一个长途赛跑选手的一种训练和准备。
最后,还有一件令我感动的事,就是徐放同志告我,当他以非罪而身系囹圄的时候,我的那部旧版的《杜甫研究》上下卷,曾经和仇注、杨注的杜诗一起陪伴他度过最痛苦的岁月。他说:“一个诚实的人,不应该忘记前辈所给予自己的那种教益。”我的著作不过是想为一般读者解决一些读杜的疑难,对徐放的称赞,我是受之有愧的,但他那种不忘前辈教益的诚实态度,却令我深为感动。让我祝他今后在新诗创作上取得更大的成绩。
1985年3月28日京丰宾馆
*《杜甫诗今译》将由人民日报出版社于近期出版。该序本报有删节。


第8版()
专栏:群言录

“火耗”与奖金
聂定华
《儒林外史》中,讲到有一个知府新上任,向前任打听的第一件事就是“地方人情可还有甚么出产?词讼里可略有些甚么通融?”活现出一个贪赃枉法的官僚嘴脸。
大概是由于文学的社会功能所致吧,我由此想起最近听到的一则新闻:某厂长刚上任,还来不及作这方面的调查研究,更谈不上在厂里有何贡献,一下子就给自己发了二百多元奖金。两相比较,这位厂长的“魄力”比那位“知府”大得多。
以权谋私,本是旧社会官场的公开秘密。据说,象康熙皇帝这样的有为之君也曾直言不讳地说过:所谓廉吏,并不就是一文不取的意思。若是一丝一毫没有什么收入,那么居常日用和家人胥役何以为生呢?如州县官止取一分火耗,此外不取,便真是好官了。这里所说的“火耗”,指的是州县官向民间征收钱粮,除了国家的税额外,另加的额外归私囊的部分。这种“廉吏”观,难免使人产生“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慨叹了。
当然,如今的以权谋私者大多不是采用收取“火耗”的方式,而是借用改革名义。比如,擅自搞“职务津贴”、“浮动工资”,乱发奖金、“甩红包”等等,以此中饱私囊。
我们改革的出发点和归宿点是富国利民。如果以为以权谋私、发横财也可混迹于革故鼎新之列,那就歪曲了党的政策。恰恰相反,我们党要维护改革的声誉,会毫不客气地革除这类有碍改革的恶习和弊端,必要时,会收回某些人手中的那块“通灵宝玉”,甚至绳之以法。


第8版()
专栏:

在海的那边
晓光
在海的那边,有樱花,
在四月的阳光下一闪一闪。
在海的那边,有渔船,
在春日的波澜里时隐时现。
在海的那边,
有皑皑白雪在山头缠绕;
在海的那边,
有高速公路在空中盘旋。
在海的那边,有鸽子,
在和平神像前飞上蓝天。
在海的那边,有新竹,
在周总理诗碑旁绿荫延绵。
在海的那边,
有声声汽笛在东来西往;
在海的那边,
有飞鸿书简在连起心田。
啊,在海的那边,
在海的那边——
有新朋老友与我相思相念。
哦!那白发老翁,
英俊少年,
还有那风中挥舞的手绢……


第8版()
专栏:

兴城晨曲
吴宝三
淡蓝色的晨雾,
淡蓝色的披巾,
衬托出一位美丽的少女。
筒裙是菊花岛的浪花裁剪,
梳洗,撩动一泓温泉水。
首山上的烽火台,
明代一条街,
讲述一座古城的沧桑,
留着一段童年的回忆。
北戴河是你远在他乡的姐妹,
矿工、海员、勘探者……
你迎接着四方的兄弟。
昨夜的雾帘裁成了今朝彩霞,
你的笑,才能从蓝天洒落,
变为晶莹的露珠。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这也是低级趣味
一位中年作家,前些日子曾与妻子有过一段不愉快的争执,这是家庭生活中难免的矛盾,但有人将此夸大事实写成“当代陈世美”的新闻公开发表,给这个家庭生活进一步蒙上了阴影。后来,作家夫妇和睦团聚了,有人又写了篇《××和他的妻子》刊登出来,一时间,这位作家再度成为人们街谈巷议的话题。作家苦笑着说:这真是低级趣味!很显然,这样的趣味应当是社会主义报刊所不取的。
作家、艺术家、体育健儿等等,凡是有较高知名度的人,其家庭生活为广大读者观众所关心,这种心理是正常的。记者将他们的生活情况如实报道出来,也未尝不可。但这种报道,应该注意把读者的趣味引向高尚的境界,使他们从中受到美的陶冶。对于极个别知名人士在家庭生活中的不道德行为,当然应该加以揭露谴责,但一定要实事求是。那种出于猎奇心理,专门搜集一些关于知名人士生活的所谓“趣闻轶事”,甚至添油加醋,夸大事实,制造耸人听闻的消息,不仅是一种低级趣味,而且也是一种道德的低下。甚至还可以说,这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许锦根


第8版()
专栏:

牡丹〔中国画〕  张志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