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5月3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钻冰箱的老鼠〔童话〕
金近
小闹钟刚叮铃铃响过,快天亮了。老鼠们最熟悉这闹钟的声音,赶快跑回窝里去。
这是一间小平屋,四四方方的房间,一间大,一间小,这样的屋子一排排的,总有五排。在靠南边尽头的那一家,厨房的墙角落里有个老鼠洞,这洞打得很深很深。可是住在这间小平屋里的主人,不知道他们的脚底下还有个老鼠世界哩。
说来也真凑巧,那天晚上,住在小房间里的一对老人,悄悄对两个挤在小床上的孩子说:“你们别嚷嚷挤啊挤啊,这里很快要盖大楼,咱们也快搬家啦。”
两个男孩子一大一小,大的也不过十岁,都上学校念书了,听到要盖大楼,高兴得不得了。
“哈!那多棒,盖大楼啦,盖几层?”
“听说是五层。”
“真高,那咱们住第几层?”
“大楼还没盖起来哩,将来分给我们住哪一层,就是哪一层。”
“那多会儿能盖好?”
“说是一年盖好。”
“那么慢啊。一个月不行吗?”
“盖大楼又不是搭积木。你们快起床吧。”
“那咱们能搬回来吗?”
“当然要搬回来住。别问啦,快快起床,天一亮,我们还要干活,你们要上课。快穿上衣服。”
刚才这些话,全给一个老鼠爸爸听到,他嘴里叼着半个馒头,赶快往老鼠洞里跑,他要把这个新消息马上告诉大家,这是一个头等重要的消息,关系到他们也得搬家,要不,就会给推土机推到破砖头堆里去的。老鼠爸爸嗖地钻进洞里,大声嚷:“你们都回窝了吗?”
“都回来啦。喔,不,还有个小三没回来。”
小三是老鼠爸爸的第三个儿子,他嘴馋得要命,一出去就忘了回窝的。
“不管他,我先告诉你们。刚才我听到一个最最重要的消息,这里快要盖大楼啦。”
“啊呀,咱们得赶快搬家。”
“搬到哪去呢?”
“啊,还得找地方哩。”
“你们别打岔好不好?”老鼠爸爸有点不耐烦了。“你们听我说,明天就搬家,今天先找地方打洞。再说咱们贮存的粮食多,都得搬走。现在就剩馋嘴小三还没回来……”
洞门口噗地跳进一只小老鼠。
“好,小三回来啦,快去帮忙收拾粮食。现在咱们大老鼠到这边来,快安排一下搬家的事。”
老鼠说搬就搬,不到三天工夫,他们全部搬完了,那个新窝是在村东头靠养鱼塘的一间小平屋里,他们估计,这地方一下子还不会盖大楼,就是离大路远,太偏僻,加上这一带到处长满酸枣树、野苋菜这些乱草杂树,这块地谁也瞧不起。
果真不到一个月,那些小平屋里的主人都暂时搬到别处去住了。原来那个窝里的老鼠,又打了个挺深挺宽的洞,他们也不想搬回去,就在鱼塘边的小平屋里安家了。
时间过得象飞一样快,正好过了一年。老鼠窝里是不挂日历的,他们不愿意想想一年有多少日子,也忘了去想一想那个大楼盖起了没有。老鼠过日子,只知道偷东西吃,偷多了存起来。
那只叫小三的小老鼠,现在长成大老鼠了。不过,他的嘴还是挺馋,见到东西就想吃。有一天清早,他妈妈胖老鼠叼了一块馒头片跑进窝来,小三凭他力气大,先抢到这块馒头片,狼吞虎咽地给吃进去了。那些小老鼠都骂他馋病鬼,还哭着追他。胖老鼠妈妈也火了,一边骂,一边磨着牙齿,要咬住尾巴教训教训他。小三又蹦又跳,谁也抓不住他。嘣的一下跳出洞来,逃得老远老远,一直逃到村外一块菜地里,心里越想越生气,吃一块馒头片都不行,多小气。他不愿再回到窝里去,就躲在一棵老榆树的根子下面,想好好歇一回,慢慢地睡着了。
等小三醒来,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他想到自己该上哪里去呢?想了好半天,才想起一年前要盖的那个大楼,不知道盖起了没有?他要去瞧瞧,要是盖起了,住在大楼里不是很好吗?他跑了好一段路,跑到原来他们做窝的地方,真的看到一座大楼啦,高高的,一层一层的数上去,恰好是五层。大楼前面种着一排大杨树,绿色的树叶给微风吹得沙沙响。屋顶高得跟天上的云彩碰在一起了。溜到大楼的一个大门口,想进去,又不敢进。啊,有个老奶奶挽着菜篮子走来了,小三想,别错过这个机会,就跟在老奶奶的后面上楼,他是噗噗跳着上楼的,一层,两层,三层,走到这第三层楼,老奶奶开了自家的门,进屋了。老奶奶还不知道,小三比她抢先一步进了屋。
小三发现菜篮子里有一条青鱼,十多根香肠,还有西红柿什么的,他想,要能吃到香肠多好。
老奶奶走到电冰箱那里,刚打开冰箱的门,小三看到这口漂亮的箱柜,以为这下子找到个窝了。他来不及细细想,一头扎进冰箱里。老奶奶眼睛发花,她只顾把买来的东西往冰箱里放,没想到有只老鼠也在冰箱里了。她重新把冰箱的门关上,去干别的活了。
小三真高兴啊,他觉得这箱柜里比哪儿都凉快,都安全,刚才又累又紧张,混身热呼呼地象火烧,现在嘴里嚼着香肠,吃得太腻了,再咬几口西红柿,哪里能找到这样美的地方?可是,还不到两分钟,他身上的皮肤起了疙瘩,上下两排牙齿冻得格格响,他身子缩做一团,冷得连腿上的关节都发僵了。再不逃出去,就要变成冻老鼠。小三赶快敲打冰箱的铁壁,呯呯呯!呯呯呯!嘴里使劲喊:“快救命啊!我要冻死啦!”
多奇怪,冰箱的门真的开了。小三一蹦跳出冰箱,门又啪的关上了。小三看到站在面前的是一只笑眯眯的小白猫,吓得四条腿发软,知道没有命啦。偏偏小白猫是那样客气,冰箱的门是他开的,他细声细气地说:“你是谁啊?”
“我,我,我是老……啊嚏!……老鼠。”
“老鼠,我没见过老鼠,不过,我听说过。”
小三只会直瞪瞪地瞧着小白猫,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好吃的东西都放在冰箱里?为什么小白猫没有把他吃掉?难道他跑到另外一个世界里来啦?他声音发抖地对小白猫说:“我以为你要吃掉我。你真好,见到我,也不想咬一口。”
小白猫眯细眼睛,呵呵笑着说:“为什么要咬你呢?我从来没有吃过老鼠,在大楼里我一直吃米饭拌鱼汤,我也喜欢吃饺子、烙饼。这个楼里没有一只老鼠,你留下吧,咱们交个朋友好吗?”
机灵的小三明白了,这个小白猫还是第一次见到老鼠。他瞧瞧四周围,大着胆子问:“那不行,你有你的窝,我有我的窝,可这里都是砖头墙,水泥地,我没法打洞啊!”
“那你跟我住在一块。饭也一块吃,主人会送来的,你放心好啦。”
小三听了,得意起来,再一想,心又凉了。他愁眉苦脸地说:“你说得倒好,就怕人们见到老鼠要打。你没听说‘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吗?”
“那为什么?”
“就怪我们偷吃他们的粮食,咬坏他们的衣服。我们的名声太坏啦。”
“那你们不干坏事,不就得了吗?”
“这可难说,是老鼠,都要偷东西。你说的我再想想。你真是个好猫,我们平房里的猫都要象你这样,那就好啦。”
“你别这么说,我要看到老鼠干坏事,也不会饶他的。”
小三还在考虑要不要住下来,那个老奶奶给小白猫送饭来了。刚推开房门,就吃惊地叫喊:
“哪来的老鼠?大楼里有老鼠啦,快来打!”
小三吓慌了,他看到外面阳台旁有一根长长的漏水管子,一直通到地下,赶忙抓住这铁管子,嗖嗖地往下滑,落到地上,跑了好长一段路,跑出了大楼。对大楼这个地方,特别是那只小白猫,还是怪想念的。他想起了电冰箱,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急忙往村东头跑,要把亲眼见到的这些新鲜事,告诉自家窝里的老鼠。
老鼠窝里闹哄哄的,他跑到洞口,就听到吱吱叽叽的声音了,钻进洞去一瞧,全家老鼠都在一起,他们七嘴八舌地在讲些什么。小三进了窝就说:“我回来啦,告诉你们个新鲜事。”
老鼠妈妈见到小三,可高兴啦,她紧紧搂着小三,特别亲昵地说:“我的小三,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你快说,是个什么新鲜事?”
小三就把看到的大楼、电冰箱、小白猫这些,都有头有尾地告诉了窝里的老鼠,还说了电冰箱的厉害,那里面的冷气,快要把他冻死了。
小三的弟弟脑袋一歪,摆出一副瞧不起的样子,他冲着小三说:“这叫什么新鲜事,咱们洞口的那一家平屋里,也有这玩意儿啦,我看得清清楚楚,是刚买来的。”
老鼠爸爸叫大伙安静些,听他说:“孩子们,咱们现在得想个办法,人们把吃的东西都放进铁箱子里,这不硬叫我们饿死吗?听小三说,那铁箱子里面冰冷冰冷的,这该怎么偷啊?”
小三的第十个弟弟说:“咱们上别家去偷。”
“要是别家也买了这铁箱子,那怎么办?”
老鼠们都发愁了,眼看着偷不到东西吃,就要饿死。小三的妹妹小老鼠说:“今天我到外面瞧瞧,那块荒地上开来了两部机器,把乱石头、土堆、杂草推到一边,说不定这里也要盖大楼啦。”
“嗨!真倒霉透啦……”
老鼠爸爸叹了一口气,想不出一个办法。
小三忽然眼睛亮了起来:“嗳!咱们搬到我说的那个大楼去,怎么样?只要咱们不偷东西,小白猫会欢迎我们,老奶奶也会欢迎的。”
老鼠妈妈沉着脸,说:“你的年纪不算小啦,还这么不懂事。老鼠不偷东西吃,那怎么过日子?还是想个别的办法吧。”
老鼠爸爸理了理嘴唇边的胡须,说:“我上田鼠大叔家跑一趟,听听他有什么好办法。”
他找了好半天,几个田鼠窝都是空空的,找不到。最后在一块大石头底下看到一个洞,他钻进去,才找到田鼠大叔。
老鼠爸爸见到田鼠大叔,心里一阵高兴,就把来意都说了。田鼠大叔皱着眉头说:“我们也碰到麻烦啦,这里原来种粮食的,现在都要种白菊花。你说,我们能吃白菊花吗?”
“白菊花?”老鼠爸爸睁大眼睛不明白,“白菊花是干什么用的?”
“听说是人们当药吃的。”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实在想不出办法啊,只好上别处去找呗。哪里种粮食,就到哪里。你们要偷吃人们家里的东西,那更难办,现在有的人家买了铁箱子放吃的东西,你们的牙齿又咬不动。要不,你们偷个凿子来,把铁箱子捅个窟窿,就能进去啦。”
“嗨,咱们老鼠哪有这本领?”
正好这时候,小三呼呼喘着气跑来。
“爸爸,养鱼塘边的那间小平屋,住的人们也在搬家啦,你快回去瞧瞧,咱们家往哪搬?”
老鼠爸爸转身就跑,小三紧紧跟在后面,要尽快跑回自家的窝里去。
后来老鼠想出办法没有?谁也不知道。不过,有一点可以告诉大家,到现在,老鼠还是没有住大楼,也打不开电冰箱。


第8版()
专栏:大地

童年的花蝴蝶
张鹤
壁画儿
如果我的天才不被父亲压制的话,现在也许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了。
如果作品公诸于众就可谓之“发表”的话,那么,我的画比文章起码早发十年。
我最早的发表园地是墙壁。
已经上学的孩子,常常在院墙上涂大标语,要么是“××不是人”,要么是“××大王八”。我还不会写字的时候,就跟着他们画。家里的壁上是铅笔作品,条条杠杠,苹果,鸭梨;外面墙上是粉笔作品,小人啦,小动物啦。我笔下的人,自然是一个脑袋、两只眼、一个鼻子、一张嘴,外带两个耳朵,只不过那人头总画不圆,或画成又细又长的冬瓜形,或画成又扁又圆的南瓜形,嘴能一直咧到耳朵上,耳朵能和头分家……我画得认真极了。
为什么往墙上画呢?是跟大孩子学的?是的。但也有一股强烈的“发表欲”,想让更多的人看到自己的“作品”。
墙上的画虽然凌乱,却都有自己的作者;虽然幼稚,却丰富多彩;虽然粗糙,却显示出才气、稚气、生气、勇气,那是孩子们心灵的窗口,那是孩子们独特的艺术语言,那是孩子们理想的翅膀。
到了我儿子这一代,也许是因为社会的文明程度提高了,也许是因为他们比当年的我们更能接受文明教育,在墙上作画的习惯没有了,而且很鄙视他们中偶尔出现的小小壁画家。
我却常常希望给他们一面墙壁,一个小小的园地,让他们尽情挥洒,尽情表现自己,让他们也有我这样的美好的记忆、美好的起点……
花蝴蝶
高高的紫禁城外是一片绿地。清粼粼的护城河绕着绿茵茵的草地唱着歌,我家住在绿地尽头。
上小学那年,学校组织春游。妈妈特意给我穿上一件新衣服,上面是一团团红色的花,还给我头上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春游归来,我蹦蹦跳跳地在草地上边走边玩。时已暮春,各种各样的青草都长高了,开着各种各样的花,淡紫的二月兰,金黄的蒲公英,粉红的打碗花,猩红的吊钟、小星……温馨的空气中弥漫着草叶儿的清香、百花儿的芬芳。
我象一只小蚂蚱,在绿色的地毯上跳来跳去,采撷最美丽最芳香的鲜花。
不知是我手中的花太香了,还是我头上的蝴蝶结太艳了,忽然一只花蝴蝶向我飞来。这蝴蝶好大哟,扑扇着翅膀在我头上盘旋;那翅膀好漂亮哟,象彩笔画出来的一样,都是圈圈道道。
我的心开始扑腾了。怎样才能捉住它呢?又怕它飞高了,又怕它看见我要抓它,吓跑了。我轻手轻脚地扔下手里的花,耐着性子等它落下来。不知道是它赶着我呢?还是我追着它?我们象捉迷藏似的越走越远。
花蝴蝶不飞去,也不落下,仿佛存心戏弄我这个淘气的小姑娘。我终于等不及了,小心翼翼脱下新花衣,瞅准一个空子,往上一蹿,猛地一抡,连人带衣服一起趴在草丛里。
碧蓝的天空上没有了花蝴蝶。
我心里美滋滋的,又不免有点儿紧张,是胜利的喜悦呢。是啊,这花蝴蝶将给我带来多少好运气呢。
我双腿跪在地上,两只小手轻轻地轻轻地翻动衣服的每个皱褶。怪了,明明扣着了,怎么没有呢?我抬脸看看,空中什么也没有;再趴下翻一遍,还是没有蝴蝶的影儿。
真糟糕!我象做了一场梦,精疲力尽地拎起花衣服。“扑噜”——我的花蝴蝶从衣服里飞出来,我一愣神,它便无影无踪了……
直到现在,我还为这只飞逝的花蝴蝶惋惜,责怪自己粗心;直到现在,我再没有见到过那么好看、那么大的花蝴蝶……
放走了花蝴蝶的小姑娘长大了。我和文学结下了不解之缘。当一缕缕文思在心中萌动,当灵感若即若离的时候,我马上拿起笔。这时候,那一页页稿纸都神奇地幻成最美、最大的花蝴蝶,我又脱下新花衣追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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