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5月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好消息”的隐忧
东耳
报纸上的消息每每令人振奋,但不知怎地,有些消息却使我不禁有些害怕。说害怕,可能太刺激,那么换个文雅点的说法,就叫“如有隐忧”吧。
这些令我产生“隐忧”的消息,看起来似乎并不坏。比如,某某村成为“冰箱村”,某某村将成为“电脑村”等等。一个村的农户都用上了冰箱,难道不是好事吗?“电脑村”的概念我不大清楚,但不管如何,农民用起了电脑,而且还要成为“电脑村”,总是件新鲜事吧。那么,“忧”从何来呢?
这“忧”,恐怕就来自这一个“村”字。它使我想起了一些往事。
说是往事,也不算太久远。也就是二十六七年前吧,那时报上经常讲“化”。什么生活集体化、组织军事化、运输车子化……名目多得很。这些“化”,后来出现了什么情况,已不需要多说了,反正一个叫不加区别的一刀切,一个叫强迫命令。我那时在一所学校,一阵风起,说是要洗碗“超声波化”,于是便在所有水龙头上加上一个铜喷嘴,嘴口很细,喷出来的水自然急一些,于是便宣布已经“化”了。结果因为不实用,过了一阵,又都拆去。这一“化”,究竟“化”去了多少人力、物力,当然不会有人去追究,一来那时根本不讲经济核算,二来也怕被当作“算帐派”。何况这在那时的各种“化”中,不过是小事一桩。
现在讲起那时的这些“化”来,有如听笑话。我想,今后大约谁也不会干这种傻事了。可是一看到“冰箱村”、“电脑村”一类报道,不禁瞿然心动。农民开始富起来了,这我相信,因为我看到了。家用电器,包括冰箱,开始进入农民家庭,我也相信,因为我也看到了。但我以为大可不必去宣传什么“冰箱村”。因为农民的富裕,不一定必须表现为全村每一家都有一件高档商品,一个村也吧,一个乡也吧,有几家不买冰箱或其他什么,照样可以表明自己的富裕。如果必定要搞什么“村”,我想那结果同“化”也没有多少区别。
至于“电脑村”,“电脑”这词儿现在用得很滥,一个小小的计算器,也有叫电脑的。但若要在一个村中形成计算机网络,每户都有终端,究竟有无此种必要?
办事情还是以讲求实效为好。现在从上到下都讲要反对形式主义,反对浮夸,但可能有的同志在旧轨道上走惯了,事情一上手,就又绕到老路上。新闻报道,往往也喜欢猎奇,从猎奇到浮夸,其间恐有径可通。这便是我的“如有隐忧”的来由。


第8版()
专栏:

北京的色彩
章武
五月、春风艳阳的五月,北京的色彩应当更绚丽了吧。
去年秋天,我象一片云,从四季长青的东海之滨飘到了北京城。
来到北京之前,有人告诉我:北京是“红色的海洋”,从紫禁城的宫墙到孩子们嘴中的糖葫芦,全是“红彤彤”的。
也有人告诉我:北京是“蓝色的世界”,那里的男女老少,一年四季,全是一色蓝大褂……
我带着南方人一种特有的绿色的骄傲,步入了北京城。然而,深秋时节的北京城,很快便以她那壮丽而辉煌的色彩,驱除了我的偏见。
首先把我征服的,是北京的树叶。从机场进入市区,夹道的松树、柏树,高高的白杨树,全是绿的,就在这绿色中间,呈现出我在家乡所看不到的深深浅浅的黄,闪闪烁烁的金,团团簇簇的红。一时辨认不清的乔木、灌木,把千百种奇妙的色彩纷繁而又和谐地展现在我的面前,使我又惊又喜。后来,我漫游天坛,发现北门内那两排银杏树,满身都停满了黄蝴蝶。秋风一吹,蝴蝶纷纷飘落地上,待细细一看,却又都变成用黄绢裱制的小扇面,宽边上,还留着一道未曾褪尽的绿镶边呢!我登香山,探访那秋日里最后一批黄栌树的红叶。我又发现,在那残留枝头和铺满地上的红叶中,竟也有我在南方所想象不到的层次:金黄、桔红、曙红、猩红、赭石……几乎没有两片树叶是同色的,就是同一片叶子,也往往是柑黄中渗透着桃红,丹红中凝结着玫瑰紫……
北京城这彩色的秋林啊,你终于使我明白:大自然并非只有一种绿色,也并非只有一种黄,一种红……
我攀登长城,漫游故宫。长城的城墙是黑灰色的,浓重中透着一种冷峻;故宫的宫墙是朱砂色的,深沉中显出一种威严。它们毕竟都已成为历史。我更喜欢的是近年来并肩崛起的新楼宇和那些纵横飞扬的立交桥,它们的色彩趋于明快、热烈、奔放,因而也更使人感到亲近。我常常把脸孔紧贴在公共汽车的窗玻璃上,不断从街道两旁飞驰的楼群中寻找雪山的洁白,草原的嫩绿,沙漠的金黄和大海的蔚蓝。由贝聿铭大师设计的香山饭店,素雅,纯净,不知怎么,使我怀念起家乡那冰清玉洁的水仙花……
人们常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那末,北京城里无数个有色彩的音符,都能使人想起祖国的四面八方……
在北京的日子是短暂的。在繁忙的公务之余,我也忘不了作为一名外地的顾客,挤进川流不息的人群,去逛逛慕名已久的西单、王府井和大栅栏,去选购首都的时装。我发现与我摩肩擦背的人群中,穿蓝衣衫者毕竟已是少数。更多的人,是身着各种质料、各种颜色的西装、卡曲、夹克、猎装、中山装……甚至,还有刚刚从电视屏幕和洛杉矶奥运会走进服装柜台的“大岛茂”式外套,和“栾菊杰”式的击剑服。许多人托我代购的“长城牌”和“大地牌”风衣已供不应求,暂时脱销。我常常不无遗憾地伫立在十字街头,用羡慕的目光追逐那些风衣在身的匆匆过客。秋风掀动风衣的后摆,使他们显得多么潇洒!我发现,连风衣的颜色也不再是单一的米黄色了。瞧,那一群骑自行车翩翩而来的身着风衣的少女,是红蝴蝶,是绿鹦鹉,还是蓝孔雀?
我是一片云,从彩色的北京又飘回绿色的东海之滨。
人们问:北京的色彩如何?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凡是大自然有的,北京都有;凡是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有的,我们的首都——全都有!


第8版()
专栏:

美国来的信
於梨华
她的第二个工作是在酒吧间做调酒员。一开始父母亲都反对,尤其母亲,一听见酒吧,眼前就出现黑魆魆的小间,醉醺醺的酒鬼,秽言污语调戏女性,或酗酒打人等等的镜头,太危险了!但小苗觉得自己已经十八岁,成人了,可以保护自己了,要去试试。父母拗不过她,让她去“试”。酒吧是餐室的一部分,餐屋在荒僻的郊区,来喝酒的、而又留连不走的,多半是失意的人;独身,离了婚的,丧了偶的,没子女的,或是有子女而见不到的,借酒浇愁。小苗的第一个工作是上午十点到下午六点,第二个工作是晚上八点到午夜去酒吧调酒。
小苗工作的酒吧是中下层的,专做中下阶层人(蓝领人)的生意。她不但很快就学会了威士忌加冰、史各区(一种苏格兰的威士忌——编者)加水、杜松子酒加奎宁水等烈酒的调法,更学会了怎么去应付一批文化不高的、但也比较单纯的顾客。一个未谙世事的十八岁姑娘,在她一杯又一杯的把酒送过去时,聆听到许多人间的沧桑:妻子因贪恋较好的物质生活而出走,孩子吸毒后撞车出事,工厂倒闭后失业,为琐事争执好友反目成仇。人生种种的失意,都倾入一杯杯的空酒杯里,灌入小苗的耳朵。当他们夜深更静时,低着头,歪着步,回到他们实在不愿回而又不得不去的家时,小苗懂得如何去扶他们一把,如何说一声“小心开车”,使得他们得到一点人间的温暖。然后,她关上门,收拾空杯,熄了灯,夜里一两点,开车回家。家是温馨的,母亲还没睡,在等门。
那个夏天,她赚钱不多,收获却丰。她的成长成熟,还是来自她工作的经验。大学的四年,有两个暑假她在餐室里工作,一个夏天约了朋友去欧洲旅行。小青,这种情形,在西方是普遍的。有钱人家,送他们孩子高中毕业或大学毕业的礼物,是出钱让他们游西欧,一般大学生,父母花不起、或不愿花这笔钱,自己可以狠狠做一两个夏天的零工,然后约朋友一起去欧洲。找便宜的航空公司,住专为学生开的旅舍,吃廉价的快餐,他们可以跑好几个国家,长不少见识,获得在美国得不到的西欧古老文化。
最近我在联邦德国、意大利旅行时,看到了不少穿着随便,背了睡袋,挂了照相机,捧着地图的年轻人。虽然现在不是旅行的旺季,但美国有不少学生,大学读了一半,或在进大学前,愿意花一年时间,做工半年,旅行半年。他们认为从旅行得到的知识,远比看书丰富。在家有父母,读书有学校,很多事都不要自己操劳,旅行时,衣食住行都要自己负责,接洽、安排,加上博物馆的宝藏,一个人很快地成熟了,丰富了。因为,象小苗这样安排自己生活的,很普遍。
当然也有年轻人把正当的收入花到不正当的地方:如买大麻、胡闹、赌博等等。但这毕竟是少数。有一个孩子,为了参加高中毕业班的舞会,花了近百元去租燕尾服,一百多元去租辆高级轿车,从邻城请了舞伴来,为她出旅费,舞会前请她吃高级西餐,舞会后请她去消夜。舞会的第二天,一算帐,整整花去四百元,是他高中三年夏天工作收入的一半。当我批评他时,他的论点是:高中毕业舞会,一辈子只有一次,难得的经验,再花费也值得,何况,班上别人都这样,他不参加,天晓得别人是怎么想的。
钱的花法,各有不同。一面读书,一面赚钱,很普遍。不但有收入,也训练自立。我认为,这是美国青年的长处。我还知道一家美国人,父亲是高薪教授,母亲不做事,对两个女儿非常宝贝。她们都入了昂贵的私立大学,父母把积累的储蓄都花在她们八年的学费上。家用不够,父亲还去大公司兼职以增加收入。大女儿大学毕业,要读硕士学位,才自己向联邦政府贷款,父亲还得付她日常费用。小女儿夏天工作所得,不肯补贴学费,去欧洲遨游了两次。今年夏天,大女儿拿到硕士学位,迄今快半年了,还没找到工作,又不愿去做卖体力的工作——因为有硕士学位,而又没有做零工的习惯或训练。她仍伸手向父亲要钱。父亲已六十岁,再五年就要退休了,积蓄已用完,退休金也不会太多。如活到八十岁,几乎要过十年窘迫的日子。想到这一层,他拒绝了女儿的要求。
这个例子说明一个简单的事实:没有养成自力更生习惯的年轻人,肯定依赖性重,给父母造成不必要的负担,钱还其次,主要是精神上的。幸亏在美国,这种情形比较少,象小苗这样的情形较普遍。您一定要问,小苗现在做什么?呵,她现在是一个记者,而且是个十分出色的记者呢!
於阿姨
1984.12.6南斯拉夫贝尔格莱德旅次
(九)


第8版()
专栏:新书架

《李贺诗传》
由刘衍所著,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李贺诗传》,是一本较有创见的专著。此书采取诗、传结合的办法,较系统地评述了唐代著名青年诗人李贺的生平事迹,诗歌的思想内容及其艺术特色。对李贺诗歌古今版本中一些互异字、讹错字、疑字进行了新的校勘与注释,颇有新见,是适合古典诗歌研究者和爱好者阅读的一本好书。
此书被列为1985年香港图书展览的书目之一。(余文)


第8版()
专栏:

交班者的目光
郭伟
就要交班了呵,我将交给
接班者一个汗淋淋的清晨,
和那刀尖上迸溅着的希望。
迎着那双充满热能的、炯炯有神的眼睛,
我感到说不出的快乐满足;
并交给他一个璀璨的憧憬。
当我们相视的一刹那,
该说的都已储入兴奋的眼神;
连同地球一起运转的车床,
车床中金子般闪光的轴承。
我该下班了。可总有点不舍,
车转身丢下一缕沉默的留念。
我走进白云般轻柔的梦境,
走进八小时紧张后的欢笑。
更使我欣慰的是那缕
留在车床上的恋情,正欢快地
同后来者的目光急速转动……


第8版()
专栏:

海港雨后〔水彩画〕 宋守宏


第8版()
专栏:

告别的脚印
朱涛
河边偏僻的小山村,有他精心耕种的土地。
万元户的名声,早随河滩上和煦的风传遍了方圆二十里。但他没有亮瓦的新房,没有闪耀七彩的电视,只有一幢新修的学校,染着朝阳特有的雄浑,如殿堂矗立在河边,惊呆了晨鸟的羽翼。
当山洪淹没了通往乡镇的路,阻挡不了那湿漉漉的童年通向他心中的思绪。庄稼人世世代代的梦呵,不应再象被人遗忘的苦竹,只是固守着贫瘠的山崖,映照在烟熏火燎的炉灶旁,缠绕在老牛蹒跚的小径,它该开花了,漫山遍野……
这座学校,是他留下的中国的一个山村向愚昧告别的脚印。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