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4月3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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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小姑种种
朱国良
江南的越剧与北方的“梆子”等地方戏,具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善于把民间“家常里短”的事演将出来,使人从中悟出一些为人的道理。小时看过一出《小姑贤》,至今印象犹深。戏情是说一个恶婆婆,对媳妇百般刁难,对女儿则是“阿囡是我心头肉”,凡事百依百顺。好在这小姑子通情达理,她抓住母亲重女儿这一点,“钻空子”巧为周旋,终使高堂醒悟,婆媳言归于好。这个媳妇应该庆幸摊上了个好小姑,不然,婆婆、小姑一起联手,那就够她受的了。在今天,这出戏怕也还有点现实意义吧。但我进而想到小姑在家庭中举足轻重的地位和作用,她说的话,媳妇的婆婆差不多都是言听计从的。“南风那有北风凉,那有媳妇胜姑娘”,何况还有种种世俗陈规和偏见呢!
旧时姑娘出嫁的一个愿望是求“婆婆善,小姑贤”,这是颇知此中味道的。即便婆婆有不当之处,小姑能够“胳膊向‘理’拐”,那也就不胜其幸了。我所以想到了这些而且拿来议论,是同在生活中碰到了几件“小姑”不贤的事有关。一是日前友人向我谈及一桩“公案”:有个单位与另一公司签订了一个三年经济责任制合同,但有关行政部门就因为没有与他们打招呼,而告了一状。所谓的“婆婆”——主管局领导偏偏听信“自家女儿”的窜唆,下了行政命令,使得三年不变的承包合同变成了一纸空文。再一件事出在我们机关里,某市曾接洽一位来内地办厂的外商,他决意同一家工厂联营生产轻工产品。工厂单位马上打了报告到主管局里,局里正准备批复动工时,不料节外生枝,一些供应原料和配件的经营公司的“小姑们”,因为没有捞到好处而互相扯皮,迟迟不落实生产项目,使得基层“媳妇”干着急,局里“婆婆”干瞪眼,甚至还埋怨“媳妇”不善于办事把“小姑”得罪了。结果好事未成,使外商悻悻而去。如此种种,倒叫我觉得,我们基层单位的人有时是冤枉了“婆婆”的,有的地方造成“婆媳关系”紧张,往往还是居心不良的“小姑”们从中作梗。有些企业单位要求松绑,往往也是针对着“小姑”子们来的。随着经济改革,社会主义上层建筑的一次深刻改造就是包括简政放权,扫除机构重叠和互相扯皮的官僚主义积弊。光是顶头的“婆婆”开明还不济事,还得依仗规定以至法律,来对付那些不贤的“小姑”部门。“婆婆”、“媳妇”、“小姑”们能互不别扭,心往一处,我们的事情就会好办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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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美国来的信
於梨华
但母亲还是不放心。还没一星期,就带了还没资格做事的小女儿去熟食店吃午餐。熟食店开在购物中心,星期六特别忙。母亲挑了张在角落上、不归女儿管的桌子坐下,静静旁观。这种熟食店中午生意很旺,顾客只要三明治、冷饮或咖啡,加一碟甜食填饱肚子就行。来的多半是周末出门购物的;年轻夫妻带上儿女,成群的年轻男女,住在老人院的、无处去“杀时间”的七八十岁的老公公老婆婆。熟食店是最理想的吃午饭的地方;便宜、快、穿着可以随便,但却苦了女侍。老人们不会给多的小费,要求却多,冷饮太冰,换杯咖啡,咖啡太浓,还是茶吧。火腿三明治里怎么看不到火腿?有的老婆婆会拉住女侍闲聊天。
年轻夫妇带来的小孩,多是光屁股,坐不上一分钟,东蹦西跳,撞到女侍身上,撞翻她手上的可乐,洒了一地,百忙中还得抹地;背后,还有一双老板不满的眼睛。成群的年轻人,吃了一桌,呼啸而去,有的只留了孤零零的一毛钱小费。母亲坐了一个多小时。小苗只远远地同她打了招呼,一直马不停蹄地忙着。柜台后,长脸钩鼻的老板,一双探照灯似的眼睛巡视着四个十六岁左右的工作人员;三明治的肉不能夹得太厚,炸土豆的小碟不能堆得太高,盛可乐的杯子不能装得太满。客人一吃完就得给帐单,免得他们久占坐位,客人一进门就得去招呼,免得浪费时间。女侍渴了,立着休息——工作时间,她们是绝对不许坐的——喝一口可乐,老板就说:茱莉,你的第三桌客人在等呢!老板去后间,上厕所,小苗旋风似的为她妹妹端来一大碟她最爱吃的炸洋薯条,妹妹乐得直蹦,母亲可笑不出来,心里不好受。
小苗在熟食店工作了两年,她母亲再也没去过。这两年也真亏她;学校功课重,她一三五下午回家,做些功课,练一小时钢琴,换了制服去上工,晚上母亲过了九点半接她回家——因为打烊后还得替老板打扫干净——累得半死,还得把功课做完。星期二四上午她参加了学校的网球队,得练球,吃饭时才回家,晚上家里规定只能看一小时的电视,就得做功课。星期六全日打工,星期天与弟妹们分工合作,帮母亲整理家务;她管的是浴室,及全家一周堆下来的脏衣服。当然有机器,但也得花时间。她的娱乐是在星期五和星期日的晚上。与朋友们出去吃一顿饭,看电影,去好友茱莉家过夜,聊到天亮。两年散工加两个夏天的工作所赚的钱也不算少,存一点做大学的费用,余下的买奢侈品。家里规定,必需品父母供给,奢侈品如名牌的牛仔裤、意大利进口的长统皮靴等,有时得自己花钱。小苗还好,不太化妆,她的朋友们浓妆打扮,得自己买化妆品。
熟食店的老板太凶,小苗高中毕业,另找工作。但暑期找工作实在不易,人多工作少,要同大学生竞争,虽然暑期工作的范围广些;肯吃苦的,可以去果园或罐头厂,纯劳力的;或做某俱乐部游泳池的救生员,晒三个月的太阳,看管有钱人家子女在泳池学习嬉游,或去青少年夏令营做管理人,或去避暑胜地的高级餐馆做侍者、清洁工、帮佣等等。以上这些工作多半雇用大学生,年龄大些,经验多些。
那个夏天小苗运气不好,找了一个月都没找到。母亲要她在家休息;打打球、练练琴,骑自行车带妹妹各处玩玩。她想到自己高中时炎炎夏日的悠闲;家里规定的暑期作业是练大小楷、领领弟妹、偶尔帮做家务。事实上是终日游荡。实在无聊,在大门口冰凉的磨石条凳上睡懒觉,任由嗡嗡的苍蝇作为梦中的音乐。“不要去找了,小苗”,她告诉女儿。但小苗那里肯听,朋友中那有整个夏天坐在家里的?这种心理,小青,让我告诉你,实在是由于我第一封信中提到的同辈压力所产生的。不光是要赚钱,更因为“大家都这样,我岂能例外”的环境使然。
小苗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不,两份。一是为一个照像馆兜生意。你当然看过米勒的《一个推销员之死》的舞台剧,是不是?美国有一种推销员是拎着一皮箱的货色沿门挨户的推售——最普遍的是刷子、肥皂等日常用品。早年的中国留学生中,我认识的,做过。常吃到闭门羹,因为是黄种人(现在种族歧视到底好得多了)的关系。女的推销员多半是卖化妆品,比如专卖艾芳牌的脂粉香水。另一种是电话推销。主妇们正忙着准备晚餐,或打发孩子们上学时,电话响了,“喂,是某某夫人吗?呵,您真是个幸运儿,光荣地毯公司,选上了您的名字,接受我们春季大减价的大号地毯,只要九十九元九角九,不能再便宜了……”
这种电话推销,也需要高等技巧的。第一要能受气,很多主妇,不但不上钩,还要恶声恶气地发作:“请你不要打扰我!”或“没兴趣!”或“没时间,你改天再打来。”或者,一言不发,啪的一声挂断。第二要口齿伶俐、能说会道,在一两分钟之内把话说清楚。第三要有耐心,多半的主妇,喜欢占小便宜——不是自己小气,而是觉得自己精明。象小苗这个工作,是替照相馆拉生意,给人打电话,三言两语要说明这一星期大减价(美国的商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减价的),“拍一张,送半打,带一个孩子来拍,另一个孩子免费。拍一张全家福,个人的奉送。”这种噱头,很多主妇会上钩的。于是不厌其烦地问,唯恐自己上当。很多时候,问了半天,生意还是拉不成,这确能培养一个人的耐心。两个月下来,钱赚得不多,但小苗的确学到了超过她年龄的忍耐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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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我给朱蕴山老人送书
萧新祺
我十五岁时来北京琉璃厂古书店当学徒,学徒期满出师后,就自己书写宋体书根为生,个体经营背包给读者送书上门求售。1949年章伯钧先生来北京,任全国政协副主席、交通部长等职,住在地安门内东吉祥胡同。他经常到琉璃厂访书。我由北京图书馆的张申府先生介绍,时常给他送书到家。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到他家送书,遇到一位面貌慈祥的老人,经章先生介绍,得知这位老人是朱蕴山先生。他嘱我,可送书到他住的西单兴隆大院家中。从此我就认识了他。他选留的书,有《宋六十名家词》,宋陆放翁的《渭南文集》、《剑南诗词稿》,明末清初著名学者《王船山遗书》等。朱老的收书,不考究版本,只是通行读本即可。朱老对我说:“我不是诗人,也不是作家,但是从青少年时代起,我就爱好文学,尤其酷爱古典诗词。”朱老平易近人,待人和蔼,又给我介绍了几位民革中央的老人,都是喜欢阅读欣赏古典诗词,有李任潮(济深)、程颂云(潜)、柳亚子、邵力子、谭平山、邓初民诸先生。现在都已归道山。
1963年冬天,我参加中国书店当营业员,安排我到国子监专家服务部工作。朱老经常到孔庙访书。有一次,他对我说,要努力工作,刻苦学习文化知识及古籍业务知识,精心为读者找书,为社会主义文化建设作出贡献。
有一次他要我找一部清代黄仲则的《两当轩诗集》,他说清代诗集众多,读不胜读,康熙年间同举鸿博者五十人多能词,以后至嘉庆道光时而复盛,应该选名家著作来读。我给他找到一部咸丰八年(1858)家塾刻本的《两当轩诗集》。
1964年春天,我店迁到琉璃厂海王村,朱老写信给我要找一部民报月刊,该刊是同盟会的机关报,清末时在日本东京出版。我给他找了一部1957年北京科学出版社影印本。
1976年的夏天,朱老因病住在北京医院时,也经常写信让我给他找书。我每次到医院时都遇到一位年在六十左右的学者,与朱老谈论诗词很有兴趣。日后我问朱老这位学者是谁,他说是蔡松坡的公子蔡端先生。
朱老曾到我住的地方来过一次,看见我家孩子多,生活上不富裕,每逢春节时,都赠我一些菜金,虽然为数不多,体现了待人的温暖,使我终生难忘。在他正九十岁的生日时,我给他送去“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剪纸,就挂在他的床头上面,他非常高兴地说:“我要成百岁翁,见到台湾回归祖国统一的局面。”
1978年第五届人大,朱老被选为常委会副委员长,另外还兼任民革中央主席,已是年逾九旬的老人,公余之暇仍经常来书店访书,并函告我把中华书局最近影印的《五朝诗别裁》及清朱彝尊的《词综》、明李卓吾的《藏书》、《续藏书》,各找一部送去。朱老孜孜不倦的好学精神,实在令人钦佩。
1981年4月30日零时,这位慈祥的老人和我们永别了,享年九十四岁,他再也不能阅读我所送去的古典文学旧籍了。
朱老早年参加光复会,进行反清活动,参与徐锡麟刺杀安徽巡抚恩铭,被陪斩,临危不惧。随后参加辛亥革命,讨袁运动,和反对北洋军阀的斗争,支持“五四”学生爱国运动,和皖南农民暴动,反对曹锟贿选,并在上海晋谒伟大的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酝酿改组国民党。他始终坚持孙中山先生革命的三大政策,与中国共产党合作,从事革命活动。他不为名,不为利,一生经历全在革命斗争中。
他的遗作有《朱蕴山纪事诗词选》,1981年由安徽人民出版社印行,这是一部近代革命史诗。
朱老的藏书,经整理编目后,全部献给安徽省图书馆入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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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祝爱泼斯坦同志七十大寿
荒芜
今年君七十,我年六十九。
七十古来稀,两人皆白首。
常忆开国时,与君初携手。
西四羊市街,比屋作邻友。
同车上下班,同饮葡萄酒。
同编《庆龄集》,脍炙人人口。
感君殷勤意,送君长毛狗。
世事有代谢,不知尚在否?
夫人邱茉莉,比君高一肘,
卅载结同心,一对鸳鸯偶。
五七年反右,我先挨了斗。
充军北大荒,洋罪没少受。
十年大动乱,君亦遭毒手。
坐牢五年多,罪名莫须有。
再次得解放,三中全会后。
葵藿向太阳,赤心更抖擞。
去岁译君诗,字字似琼玖。
君文行天下,声声狮子吼。
人生不满百,倏忽子卯酉。
写文与作诗,立言贵不朽。
上以拯斯民,下以挞群丑。
不做应声虫,蝇营与狗苟。
以此为君寿,再活九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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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临江街
朱谷忠
临江街,临江铺,
芦竹倚楼柳掩屋,
风吹店门临江开,
涛声云影也光顾。
陆上来——骑着车,
水上来——摇着橹,
熙熙攘攘笠碰笠,
挨挨拥拥步撵步。
几摊鱼,几摊虾,
几摊菱藕几摊薯,
笋青瓜黄果子香,
鸡蹦鸭跳羊羔扑……
这边唱价——喜盈盈,
那头成交——乐乎乎;
多少秤杆勾着笑,
多少磅秤称着富!
车也驰,船也驰,
五颜六色入画图,
小小一条临江街,
时代脉搏可摸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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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高原古寺〔中国画〕 苗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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