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
专栏：
夜读偶忆
邵燕祥
十几年前在干校，几本经典著作几乎是仅有的可读之书。常常是从头翻到尾，思想也跟着古井微波，心因之得以不死。
《哥达纲领批判》后面所附恩格斯的书信里，有几句话使我颇涉遐想：“在德国社会主义科学摆脱了俾斯麦的反社会党人法以后，又要把它置于一个由社会民主党的机关自己炮制和实施的新的反社会党人法之下，这实在是个绝妙的想法。但是，大自然本身总不会叫树木长得戳破了天。”（《致卡尔·考茨基》，1891年2月23日）
俾斯麦政府迫使社会民主党处于非法地位的反社会党人法，在群众性工人运动压力下于1890年10月1日废除。恩格斯所说的“自己的”反社会党人法，则是指马克思的著作《哥达纲领批判》1891年在《新时代》杂志第18期发表前后，以李卜克内西为代表的党领导机关对此表示的不满和对发行的阻挠；李卜克内西就是马克思所批判的那个“哥达纲领”的主要起草人。
恩格斯在另一封信里，又对他们曾企图强行阻止这篇文章发表，并警告要把《新时代》移交党的最高权力机关管理并进行检查等等行为，表示“感到离奇”：“既然你们在自己的队伍中实施反社会党人法，那你们和普特卡默有什么区别呢？”普特卡默是实施反社会党人法时期的德意志帝国内政大臣。恩格斯又说：“我还是要你们想一想，不要那么器量狭小，在行动上少来点普鲁士作风，岂不更好？”（《致奥古斯特·倍倍尔》，1891年5月1—2日）
干校之夜，一灯如豆，受恩格斯的启发，我联系实际地想：在摆脱了国民党的反社会党人法以后，我们为什么要在自己的队伍中炮制、实施新的反社会党人法呢？
当时知道这些想法不合时宜，讲出去会沦于大逆不道，只得存在心里。粉碎“四人帮”后，提高了觉悟，原来江青跟林彪一样，也不是我们“自己的”人，他们搞的反社会党人法，只能置于俾斯麦和国民党之间，而不能与李卜克内西等人相提并论，不能算我们“自己的”反社会党人法。
今天重读恩格斯致倍倍尔的这封信，才发现彼时彼地过分执着于有关在“自己的队伍”中实施反社会党人法之说，而忽略了下文里恩格斯对党的建设更具积极意义的重要论断：“（党）需要社会主义科学，而这种科学没有发展的自由是不能存在的”；“在德国党和德国社会主义科学之间哪怕是有一点不协调，都是莫大的不幸和耻辱”。他批评李卜克内西的《前进报》“总是夸耀不可侵犯的辩论自由，但是很少使人感觉到这一点”；还批评“那种热衷于强制手段的做法，在国外这里给人造成何等奇怪的印象”。恩格斯在有关的几封信里，就不止一次指出马克思主义的党要习惯于民主，习惯于批评，必须杜绝强制手段，给科学的理论以发展的自由，这是社会主义科学存在和发展的需要，也是党的需要。
永远以李卜克内西等搞“自己的”反社会党人法和普鲁士作风为戒，开展自由的科学讨论，促进科学理论的发展，我想，这才符合马克思主义者的风格和形象。时至今日，这些话该不再是“不合时宜”以至“大逆不道”了吧。
第8版()
专栏：春潮曲
方向盘
——汽车连纪事
杨玉辰
我很喜欢到汽车连蹲点。这里，来自全国各地的信息最多，战士们的思想也最活跃。尤其是这两年，农村运输专业户不断增多和日见兴旺，许多汽车难以抗拒这方向盘的诱惑。那些服役期将满，既领到了驾驶执照，又学会了汽车修理的老战士们，那令人眼羡的优越感是不言而喻的。退伍教育尚未开始，有的战士已写好复员申请书揣在身上了，单等时机一到，抢先把它交到连部，由连长签上“同意”二字，便可以利用汽车方向盘，回家去走“致富”之道了。
退伍教育开始的时候，我又来到了汽车连。从连长嘴里知道，入伍已满四年的司机班长徐贵，不仅有了一般老战士所共有的思想准备，而且有了别人所没有的物质准备。去年探家时，他搀着一瘸一拐的父亲几次跑到公社“游说”，终于感动了公社新上任的王书记，帮助他贷款买了一辆带斗的“大解放”。这对小徐来说，确是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然而，这东风偏偏没有按照小徐的“掐算”刮起来。真正的孔明不是小徐，而是对小徐的一切了如指掌的张连长。
这天晚上，小徐被连长请到连部。我坐在一旁抽烟。
“小徐，听说你家里已经为你买汽车啦？”连长与战士谈话，一向开门见山。
“汽车？”一向很直爽的小徐不由得摸起脑袋。
“买汽车，跑运输，发家致富，这是好事嘛，我支持！”
一听“支持”二字，小徐这才绽开笑脸：“是的，连长。——可这事你怎么知道的？一定是我那个多嘴多舌的同乡告诉你的吧？”
连长不置可否地在屋里踱着步子，一字一板地问：“假如，连队不批准你今年退伍呢？”连长的话，又在小徐的心上罩上了阴影，我琢磨着小徐的心理：说非走不可吧，分明有“不服从组织决定”的味道，这也不是小徐的“传统”；说留下也行吧，一，不是真心话，二，那汽车怎么处理？致富计划怎么实现？此时，我对于左右为难的小徐，简直有点同情了。
连长看了一眼神色犹豫的小徐，慢条斯理地说：“根据团党委的指示，为了支持附近的运输专业户致富，咱们连计划成立一个便民修车点，凡是农村专业户的汽车，修理费减收一半。这可是个既利民又增加连队收入的好事呀。因此，连里想保留一些技术骨干，推迟复员。不知你肯不肯先放一放自己的致富计划，带头为农民发家、连队工作出一把力？这只是同你商量，决无强迫的意思。你先考虑考虑，想好后告诉我。”
由于第二天机关另有任务，我便离开汽车连了，此事的结果不得而知。一星期后，我从机关办的《政工信息》小报上，看到小徐安心服役荣立三等功的消息，这才又重返汽车连，了解此事的前因后果。
原来，小徐自同连长谈话之后，心情再也不能平静了。他想到前年复员的一个战友，凭方向盘不到两年就成了万元户；他想到半残废的父亲对富裕的渴望；自然，也想到连队富裕之后的情景……三天过去了，还没有作出去留的抉择。这时，他收到父亲一封来信。信上说，县政府重新制订了优抚计划，他家每年可得补贴现金六百元；公社又把他家作为困难户照顾，让他妈在公社化肥厂上了班；父亲还为卫生院糊药盒，这样，他家能保证中上等生活水平了。我知道，小徐是个孝子，他最担心的就是半残废的父亲和瘦弱的母亲。既然二老得到了妥善安排，他还有什么说的呢？
这次我见到小徐时，他正在制订便民修车点的计划。我问他：“去留的事想好了？”他笑笑说：“留下！”“已买上的汽车怎么办？”“我已去信让父亲卖掉了！”“你父亲同意？”“他也是个党员，对我很支持哩，这不，有他的回信！”
看着这封普通的农民的来信，我的眼睛潮润了：这就是在竞相致富的新形势下，一个普通农民和一个普通战士的胸怀。汽车方向盘自然在致富中是可贵的；然而，谁能说，战士和农民心中的方向盘不比汽车方向盘更宝贵呢？
第8版()
专栏：群言录
老祖宗留下的信息
魏桥
有人称今天我们的时代是“信息时代”，可见信息的重要。
然而，信息从何而来？要回答这个问题，人们常常把眼睛望向域外，去寻求世界先进的科技情报和知识，也会把双目引向先进地区，让墙外的鲜花红到墙里，从中吸取教益。取法于洋，取法于外，这些都不失为明智的举动。可是，“十步之内，必有芳草”，鉴古可以知今。还有一种在“十步之内”，来自老祖宗的信息，却往往被人们所忽视，那就是从前人编纂的大量的地方志中发掘有用的信息。
我国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史料典籍十分丰富，这是世上所罕见的。你无论到那个县，大都有县志可查，还有不少乡、镇、山、河、寺庙都有志书，这些浩如烟海的志书，其中保存着许多有价值的资料。前些日子，在一次会议上，听说这样两件事：山东枣庄某地方有一种叫“咬人不祥”的树，当地居民准备全部砍光，后来查了当地的地方志，才知道是一种名贵的漆树，于是加以培育，一下栽植了数十万株，增加了经济收入。安徽马鞍山的恒兴洲码头，兴迁后经常塌方，后来查了《当涂县志》，才知道这个地段原来就是长江中的一块小沙洲，为江流冲积而成，本来就不宜建码头，就是因为没有考查，造成了人力、财力的损失。这一正一反的实例说明，从地方志中去获取信息是何等的重要！
在我的家乡浙江编修地方志时间早，数量多，涉及面广，内容翔实，其中蕴藏着大量经济信息。现在人们已经在开始利用。嵊县从宋嘉定的《剡录》中找到开发矿泉水的资料，仙居县从县志中找到邑人陈仁玉所著的《菌谱》，其中记录了当地十一种食用菌的形状、颜色、味道和食法，为发展这项生产起了推动作用。
信息时代掌握信息，似乎还应该土洋结合、古今结合。同时我还想到，老祖宗给我们留下大量资料，我们应该感谢。可是，“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昔”，我们是不是也应该为子孙后代留下一些更系统更全面更科学的资料呢？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第8版()
专栏：
时间
徐柏容
时间，它是永恒的，又是稍纵即逝的。
时间，如长流水：水长去，河长存。它万古都是它自己，它又每一刻都不是它自己。
时间，它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每一瞬间它存在，同时又消失。
——是呵，只有紧紧把握住每一俄顷的人，才能把握住时间……
有人说：时间，是扒掱的手。
它窃去少女颊上的红晕、头上的青丝、臂上的凝脂……然后在眼角的皱纹上、鬓边的白发上、打褶的肌肤上，留下它的指印。
然而，对勤奋者来说，它也窃去幼稚、愚昧、无知……然后在成熟、智慧、知识上，也留下它的指印。
——是呵，时间窃走花朵，但留下果实……
时间是一双永远睁着的眼，无所不在地君临一切。什么也不能片刻逃过它的视野。它记下一切，象潮水在沙滩上留下一道道印痕。
然而，它记得太多了，太多了，那印痕一道连着一道，一道重叠一道……于是，似乎一道印痕也看不见了。一抹平滩，仿佛一无印痕。
——是呵，时间不是靠记忆生活，而是靠勇往直前……
据说：美国芝加哥大学附近，矗立有一群名曰“时间喷泉”的雕塑。那上面刻着两句话：
时间过？你说。呵，不，时间留，我们走。
我说：呵，不，时间走，我们也走。
时间留，人在流。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盗泉与挖泉
河北新乐县有一个从前靠饮“盗泉水”过日子的光棍汉，在经受离婚、蹲监狱的痛苦之后，如今靠勤劳的双手，研制出高效灭鼠剂，挖到了致富泉，成为先富起来的专业户，最近又喜结新侣。
昨天想靠“三只手”发财，结果财没发成，反落得个妻离子散、锒铛入狱的下场，今天靠两只手得到了“腰缠万贯”、喜结新侣的幸福。正是：“志士不饮盗泉水，廉者不受嗟来食”。
现在，靠得“外财”致富的还大有人在，诸如那些以权谋私、贪污受贿、乱涨物价、倒买倒卖紧缺商品者。“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奉劝那些现在仍在喝“盗泉水”的人，及早迷途知返。
姜芳 邱文亮
第8版()
专栏：
春雨
赵泽华
看不见她的形影
只听见叮叮咚咚的琴声
路灯的光束被洗得湿淋淋
在夜的黑色底片上
显示半透明的清醒
我们扔下烫金字的诗集
欢笑着跑到窗前
窗玻璃映出两双
月牙般弯弯的眼睛
你愿意变个小雨点吗
我轻轻问；他更轻地阻止我
别说话，让我们静静地听……
夜里，我做个很美丽的梦
大地被染绿了；我也变成
碧绿碧绿的小精灵
第8版()
专栏：
古都之晨〔丝漏版画〕 刘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