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3月2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招聘与金钱
王元瑞
四化建设呼唤着人才。近来,见诸报端的招聘人才的广告日益增多,“标价”似乎也渐见上涨。这表明,长期推行的“人才单位所有制”的局面正在被打破。然而,任何事物总是既有主流,也有支流。招聘广告的“标价”高了,就难免使人产生一个疑问:不知道招聘地区现有的人才是否享受到这种待遇?同时,还给那些知识分子工作做得不够好的单位找到遁词。有人看了招聘广告之后,便不无感慨地说:“看来,要想招贤纳士,还要舍得花钱啊!”一些人才外流严重的单位,领导也不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了,而且恍然大悟道:“我们单位财力微薄,一盖不起新楼,二上浮不了工资,要想留住人才,真是难哪!”其实,招聘与金钱之间,并不能简单地划等号。
在这里,随手举一件真事:某市有两家工厂,厂区毗邻,厂门相对。其中一家是省属国营企业,厂房宽敞,设备精良,人才济济,财力雄厚,在当地堪称企业中的“大户”;另一家则是颇不起眼的集体小企业,仅有三百多名职工,房屋简陋,设备陈旧,人才奇缺,财政拮据,在人们眼里,自然算是“穷户”。1983年初,“穷户”新调整的领导班子,从绝境中痛感缺“才”之苦。为了使企业起死回生,他们在当地报纸上登了一则招聘广告。广告上一不提上浮工资,二不谈三室一厅,三不讲老婆孩子,只是简单写上能够提供发挥专业技术特长的工作条件。结果,就凭这一条,对不少知识分子产生了强烈的吸引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呀!招聘广告登出不几天,就有大批能人贤士登门应聘。首先是对门那家“大户”,居然忽啦啦跑过来一群人。人们对这些人才甘愿放弃“大户”的优厚生活待遇,前来投奔“穷家小舍”,未免有点疑惑不解。仔细一问,才知道他们全都是出于事业上的考虑,看到了“穷户”的领导真正重视知识分子,相信来到这里,定能为四化作出更大贡献,这才投奔“穷户”来的。
“穷户”的新领导从应聘者中精心挑选了若干名本厂急需人才,其中只从“大户”中挑选了一名工程师。这些人才,在原单位大多不受重用。而一来到这家小厂,就如鱼得水,由“闲人”变成“忙人”,由“劣马”变成“千里驹”。就这样,这家濒临停产的集体小企业,经过短短一年的努力,就彻底翻了身,成了当地企业中崛起的一家“富户”。自然,富了之后,有功的也要受禄,但那已同高价拉人的有所不同了。
这件事颇发人深思。它使我们看到,在当前人才开发中,真正起决定作用的,并不是某些人推崇的金钱,而是党的知识分子政策。人才竞争,说到底,是人心竞争。谁能真正赢得广大知识分子的心,谁就能招来人才,留住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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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梨香诗韵
张胜友
千年古运河流淌过华北平原,在冀中地段倏地折成一个大回流,环抱着一片梨乡。
柳絮飞花时节,我登上古朴的运河堤岸,眼前是了无际涯的梨树,纷纷扬扬的梨花,好象鹅毛大雪。我忽然想起古人的诗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我是专程为采访农民诗社而来的。梨乡世世代代的农民,在运河两岸栽培鸭梨,播种高粱、玉米、小麦,收获欢乐,也收获苦痛和泪水;然而,时序演进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当改革之风吹过平原,也滋润着农民的心田,一群后生哥自愿聚合在一起,极为自豪地在庄户庭院门前亮出一块红牌牌,朝花诗社。这是中华大地上诞生的第一个农民诗社呵!白天,他们在地里干活,夜晚,在诗坛歌唱。事情传到河北省委第一书记那里,高扬同志亲自在《人民日报》撰文赞许,还多次赠送书籍表示支持。这不是亘古未闻的新鲜事么?!
诗社的挑头人名叫余守春,是一位二十六岁的淳朴敦厚的小伙子。他颇有几分得意地说:“去年新秋,俺们还举办了一期‘梨园诗会’哩!”可以想象,黄橙橙的鸭梨缀满枝头,满园梨香飘溢,满地阳光斑驳,诗社社员们团团围坐在梨树下,尔后,每人都取出精心制做的诗笺,依次高声诵读,引得村里的大嫂子、细妹子、后生哥,乃至牙牙学语的稚童和双鬓飞霜的老叟也闻声赶来。诗歌和鸭梨一齐丰收,真是妙不可言!
我们踩着梨花走向园子深处。正巧,小余的妻子在给梨树喷药。她上身穿藕荷色腈纶罩褂,下身着苹果绿涤纶裤子,汗珠涔涔的脸庞流溢着红润润的笑意,有如春日阳光下一株亭亭玉立的小树。
我们聊起来,她喜跃跃地谈起丰收年景。我问:“听说小余从小就爱写诗,对吗?”
“哪里说!从前连肚子都填不饱,哪得心思写诗呀?”说完浅浅一笑。
此时,小余已打完一壶药水,走过来,一块儿坐在草坪上小憩。我又问她:“小余写诗,你也学着写吗?”
“俺文化低,学不来,只好尽量多干活,让他有时间多写。”她俏皮地瞟了小余一眼,告诉我两件趣事:一次小夫妻俩推车下地施肥,忽然间,小余独自推着车一劲儿猛跑起来,她还以为他疯了,待到田头一瞧,小余正趴在地头写哩。入秋时节,村里的习俗都是男人上树摘梨,媳妇在树下装运。她心里寻思接梨悠闲,就让小余呆在树下,谁料当她摘满一筐梨往下递时,他又趴在地上往小本子上写呀写呀,连唤几声都不答应。“唉,我算是摊上了个诗迷呀!”说得小余满脸绯红,只一个劲儿傻笑。
那一夜,我和小余睡在一条土炕上。我打趣地说:“自古都是男耕女织,你们小两口可是女耕男诗呀。”“是的,我很感激她。”说着,小余突然一骨碌爬起身,从抽屉里抽出一本红皮日记簿,悄悄告诉我:“我专门为她写过一首诗,你听听吧。”他双眼闪灼着奇异的光泽,低声念道——
白藕和红莲,
是一对好夫妻;
莲茎是他俩爱的纽带,
感情在阳光下传递。
白藕将色彩让给红莲,
自身甘愿埋入深泥;
红莲把芳香奉献世界,
不忘白藕默默的情意。
“写得很动情,念给你妻子听过吗?”“没有,我把诗藏在心底了。”小余又吃吃地傻笑起来。
第二天,当我启程告辞时,小夫妻俩一直送我到村口,再三叮咛我秋天还来。他俩争相对我说,那时收梨了,屋梁上挂的是梨,箩筐里装的是梨,地板上铺的是梨,运河两岸、四乡八村都弥漫着浓烈的梨香;那时,诗社又将举办别具风情的“梨园诗会”哩。
我欣然允诺了——对那个收获的季节,我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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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美国来的信
於梨华
这些名堂,学起来不困难,繁琐而已,训练小韩的耐心。一个星期以后,他做正式的侍者,拿工钱,每日十元;挣小费是侍者主要的收入。这家餐馆的小费是“共产制”。六个侍者,把一个晚上的小费所得都投入一个大铁罐里,打烊以后倒出来,六个人平分。小韩平均每天可赚五六十元,周末有时可赚一百。吃住在店里,是净赚。
但我对你说,小李,做侍者并不只做以上所说的工作。小韩住在餐馆楼上,三间房,六个侍者,一个大厨,两个二厨,一个排骨炉,一个洗碗工人,一个推车的。十二个人共两间浴室,一个冷气机,满房间从厨房升上来的油腻味。一周餐馆开七天,他们各做六日,轮休一天。每天九点起,就得在厨房做准备工作:剥虾、切肉、削土豆,剥洋葱——大家都怕做的、令人泪涟涟的苦差事——洗菜等等,外加清理冷藏室,打扫公用厕所,洗刷厨房及种种电器工具。十一点,到餐间准备好做午餐生意。吸尘、铺桌布,分餐巾,擦刀叉、摆桌子,擦玻璃杯。准备冰水冷饮及酒类,种种说不完的做了又做的琐碎工作。午餐以后,晚餐以前,可以稍事休息。
老板是小韩的表叔,但他更是他的雇主,在他餐馆工作的小韩,只是他的雇工而已。当然有利益冲突,因为他是表侄,老板一方面向别的侍者显示,他不讲私情,所以派给小韩的工作比别人多,另一方面他希望小韩比别人卖力,因为他是帮他表叔做,不是给外人做。小韩觉得他不但没有沾到做侄子的便宜,反而因此加重了负担,当然跟着别人在背后骂老板。
同事间呢?当然会有磨擦,尤其是共产式的小费制,甲怪乙偷懒,乙怪丙不诚实。对小韩呢,大家又都怀疑他为老板做侦探:看外面谁偷懒,厨房里谁偷东西。因此大家借因找他茬。加上有的侍者,因为本身由客串变职业,一肚子郁怒,更嫉妒象小韩这样“打工只是手段,不是目的”的大学生,一有机会便加以讥讽。十八岁的孩子,涵养不够,当然吵起来,骂粗话。至于对待某些特别难侍候、想占小便宜,甚至更有些在神态间瞧不起他们的顾客,小韩当然参加别的侍者一起骂粗话。
三个月下来,他赚了一笔可观的数目,但也学到了不少,除了上面一些反面的——但后来逐渐戒了的——东西以外,他学到了如何去宽恕并同情打工的人,不论是职业的、或是客串的,因为他尝过他们的生活,了解他们的烦闷。在大学里,他再穷,如去餐馆吃饭,他都给额外的小费。他也学到了忍耐。也领略了出卖劳力者对待同行的一种侠义心肠:那是在他四年大学中,没有体味过的。最重要的一点,是过了三个月只在餐室厨房打转的日子以后,他能加倍地欣赏及珍惜山水在各个季节里自然界所展现的各种景色。
十八岁出门,十八岁回家。他的家人都感到他不同了。
进大学后,他没做零工;功课太忙,经济上也没这需要。一年级读完后的夏天,他还是回原餐馆打工,不但他有经验,更因为他有需要。但这个暑假,他剩了两个星期给自己,一个星期帮他父亲粉刷家里外墙,修理后园的栏杆,和家人聚聚;一个星期他和朋友去爬山露营。二年级的暑假,他给一个教授做点实验室的工作,以智力换取下一年三分之一的学费,不要再出卖劳力了。
送报、推车、打工;加油站、快餐店、实验室、甚至扫地洗厕所,这些都是美国青年长期不可缺的生活的一部分。小学中学是免费教育,但他们已开始赚自己的零用钱。赚钱倒在其次,自立是主要的。大学,十之九不会由家里负担,更不是国家培养,而是自己出主力,家庭(给)、政府(借)辅助。家庭全部负担是少数,家庭完全不管也是少数,家庭不但不管,更要子女付食宿的更在少数。你上次问我,子女毕了业的,住在家里,是不是需付父母月租及伙食费?偶尔有,但极少。美国人有时会把钱看得比情重,但没有到这种寡情的地步。
现在小韩大学已经毕业了,正在读医学院。这笔费用,以及一般青年读研究院的费用,要归在另一个题目里了。你们刚进大学,对这一层也许没多大兴趣。这封信到此为止,祝你们学业进步。 於阿姨
1984年11月16日于南斯拉夫贝尔
格莱德旅次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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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今日农家女(二章)
梅洁
乡街,一位拾粪的小女孩
一把秃了的黍穗扎成的小笤帚,一只卷了沿的黑黑亮亮的铁簸箕。一个扎辫辫的小女孩,蹒跚着走来了。
啊,孩子,是爹爹让你来拾粪么,是妈妈让你来拾粪么,还是在你幼小的心灵里,也惦着承包地里那片绿色的希望?
啊,孩子,兴许你晶莹的眸子里,过多的摄进了爷爷和爹爹无数个弓身拾起的早晨和黄昏,兴许在你透明的记忆里,过早地雕刻着妈妈小时候的故事。
于是,你懂得了春天是播种的季节,责任田里也该有你的一份责任。
啊,孩子,你拾着乡街的朴素,也拾着爹爹和妈妈的爱和希望。
村姑,穿一双高跟鞋
穿一双闭塞了多年的时髦,穿一双少女心中亮晶晶的向往;穿一双祖母和母亲不曾做过的梦。笑吟吟的村姑,穿一双现代文明的浪漫,窈窈窕窕从乡路上走来……
走过了历史一大段荒凉;
走过了一串愚昧的岁月。
走过了奶奶缠三寸小足的悲哀,走过了妈妈穿草鞋、剜野菜渡荒的惆怅,走过了“美属于资产阶级”的荒谬,也走过了“高跟鞋只属于城市女郎”的狭隘……
呵!走进生活的殷实,走进少女的夙愿,走进现代化的城市,走进瑰丽的商店,也走进情人热辣辣的眸子;妩妩媚媚,窈窈窕窕的村姑,兴许,也走进了祖父和祖母们的责难……
是的,历史一下子拧了个过儿!
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大裆裤和筒裤、布扣便衣和西装革履、砍山鞋和高跟皮鞋……不会再象祖母和母亲们缠足与放脚那样,经历漫长而艰难的交替。
富庶的乡村,该淘汰的正在淘汰;
热热闹闹的乡村,该发展的还在发展着;
一个现代化文明的乡村从路上走来了,走向耀眼炫目的生活的诱惑……


第8版()
专栏:大地

苏醒〔国画〕宋雨桂 冯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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