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3月2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人才未必选票多
张雨生
采用无记名投票的方法,选举省委负责人,这在陕西省是一次成功的尝试。消息公布后,崇尚此法者很快多起来。投票选举,推荐人才,较之于由领导人划圈子,自然有它的优越性。不过我想,这个优越性的发挥,是需要条件的;条件不成熟,其优越性不见得能显示出来。如今在某些地区,某些单位,民主选举,民意测验,搞得正热火。对此,恕我直言:在条件不具备的地方,人才未必选票多。
现实生活中有一种常见的现象:才学满腹的人被埋没着,人们不以为意;若是他显出了光彩,露出了锋芒,或者将被委之以重任,就可能招来讥讽和非议。原先,邻里相处,平安无事;如今,东邻西舍,也会白眼相睨。近日,中央电视台播放的电视剧《杜氏备忘录》,就将这种现象揭露得淋漓尽致。一位知识分子,颇具现代观念和现代作风,可是他的观念,他的作风,在周围引起的却是一片抱怨声。为提出一项建议,他空着肚皮在候机室奋斗了一夜,这没有人理会;第二天大早,他要辆小车急着将建议送回单位,却四邻大哗,众口非之。不提建议,人家不说他不是;一提建议,“好表现”的议论就来了。在这样的单位,搞民意测验也好,让党委成员投票也好,同意这位知识分子是人才的或许寥寥无几吧!本来,在今天的时代里,奉献给人才的,何只是一张选票,理应还有更多的鲜花、掌声和歌唱,然而在不少地方,人才们还不太会有这样多的奢望哩!
鲁迅在谈到《红楼梦》是一部什么书的时候说,单是命意,就会因为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同样,对于人才,常有争议,看法不一,就因人的眼光不同。譬如,你说是创新,他说是“出风头”;你说是敢干,他说是“冒失”;你说是自信,他说是“骄傲”。眼光不正,实质是头脑里的观念不正。经学家有经学家的观念,道学家有道学家的观念,才子有才子的观念,革命家有革命家的观念,流言家有流言家的观念,不把形形色色的旧观念破除掉,眼光无论如何校不正。
当不少人的眼光还没有校正过来的时候,我觉得,要推出人才,适用的法子不是自由投票、民主选举,相反,倒是要力排众议,果敢决断。有主见的领导人,认定了人才,就要诚心延贤,坚定不移,为人才的登台而喝道;对于人才的一切非议,都不管它,甚至还要加以驳斥。当年,刘备三请诸葛亮,用的就是这个法子。刘备认定诸葛亮是大才,关羽和张飞却不以为然。刘备三顾茅庐,他俩一再反对。或说“孔明年幼,有甚才学”,或说“亲往拜谒,其礼太过”,企图动摇刘备求贤的信念。他俩甚至吵吵嚷嚷,骂诸葛亮太傲气,要用一根绳子缚将来。三请之时,关、张虽然同往,但那是碍着大哥的面子,其实心里是气鼓鼓的。倘若刘备耳根子软,听了关、张对诸葛亮的非议,决断不下,在兄弟三人间来个“无记名投票”,那结果,一票赞成,两票反对,请诸葛亮的事只好作罢。
当然,我并非否定民主投票、推荐人才;而且不走投票的形式,也并不是不要走群众路线。条件具备了,用这种法子,有灵验。我想提醒的是,切不可一阵风,条件不具备,也硬推行这种法子,简单从事,否则,投票的结果,选出的不一定就是人才。左右逢源的“官才”,唯唯诺诺的奴才,无所事事的庸才,乃至闹派性的歪才,也不是没有可能取得多数票而登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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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怀赵景深先生
朱雯
1月9日,我从北京参加中国作家协会第四次会员代表大会回到上海,才知道赵景深先生因出血性中风已于1月7日逝世。听到这一噩耗,我既是震惊,又是悲痛。最近两个月,我曾在华东医院两次遇见他,看到他精神矍铄,身体似乎比以前健朗,万万没有料到没过几时,他竟突然离开人世了。还记得去年11月23日上午,我们都在医院大厅里等候配药,他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他准备交给“上海抗战时期文学丛书”的那本文集已经整理好,想用《八载集》作为书名。我对他的大力支持,表示感谢,并说根据我最近听到的种种信息,认为这样一个书名恐怕不大能吸引读者(其实,首先倒也不一定是读者,而是在征订单上填写数字的书店工作同志),还是改题一个花哨一点的书名。他觉得这话也有道理,便沉思起来,随后笑吟吟地对我说:“有了,我想改题《从上海到金寨》,你看是不是会比《八载集》好些?”这位八十多岁的老作家,思路仍然如此清晰,如此敏捷,真使我大为钦羡,总以为他在文学教学与学术研究方面将会继续作出贡献。哪里想到《从上海到金寨》这个稿本送到我手里的时候,已经成为他的最后一本遗著了。
我和赵老相识,大约是在1930年,那时我还在苏州东吴大学念书。我们怎么认识的?赵老在一篇文章中谈到:“后来不知怎么一来,我和朱王坟通起信来了,也许是曾虚白介绍的吧?那时王坟还编着早期《语丝》版式的文艺刊物《白华》,他要我写稿,我就把正在工作着的《柴霍甫短篇杰作集》寄几篇给他”。(《文人印象》,北新书局1946年4月版)赵老在这里记的完全是事实。我当时编的那个刊物《白华》,曾经得到很多作家(如郑伯奇、严良才、毛一波、苏雪林、汪锡鹏等)的支持,而赵老便是其中最热心的一位。他说“后来不知怎么一来,我和朱王坟通起信来了”,其实那第一封信,是我毛遂自荐地写给他的,主要就是约稿,并没有通过什么人的介绍。他当时已经是一位相当知名的作家,而我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大学生,他不仅给我复了信,而且还答应我的要求,随即寄给我几篇译稿。大学生办刊物,往往是不付稿酬的,他这样热情支持,使我深受感动。
在我们通信之前,还有一段有趣的因缘。1929年,我出版了第一个短篇小说集《现代作家》,那是一本十分幼稚可笑的书,可是赵老却还为此而上了当。他在那本《文人印象》中写道:“……对于《现代作家》尤其惹起注意,因为我很想看到关于现代作家的研究,这是我很关心的,连忙到书店里去看,原来是一本短篇小说集,不过其中一篇题名叫做《现代作家》罢了。这自然很使我失望,但因此却记住了王坟这个名字。”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赵老那虚怀若谷的治学态度,只要是足供参考的资料,尽管作者的名字并不见经传,他也一样要找来翻阅一下,哪怕结果竟上了当。可是对我来说,赵老的“失望”,总叫我觉得十分惭怍和歉疚。
论交五十多年来,我们一直没有中断过联系和接触。即使在那硝烟弥漫的抗日战争时期,他在安徽立煌、我在安徽屯溪教书,也时有书信往来,有时我还得到他寄来的著作和文稿。抗战胜利以后,我们先后回到上海。1946年8月,我为《大众夜报》主编文艺副刊《七月》,许多朋友如茅盾、巴金、靳以、臧克家、施蛰存、李健吾、孙用等,都曾给我以极大的支持,而赵老也应约为《七月》写稿。
新中国成立以后,大家都忙于各自的教学与科研工作,除了在文学艺术或其他学术会议上见面以外,平时来往不多。十年动乱期间,我的藏书散失殆尽,近几年里,为了整理旧作,查找资料,我才多次上他家里去请教,得到他热情的帮助。赵老为人正直,治学严谨,素为大家所称道,而他那乐于助人的精神,尤其值得我们学习。有人说他“有问必答,有信必复,有求必应”,凭我个人半个多世纪来的切身感受,这话确实没有半点过誉之处。
赵老的逝世,无疑是我国教育界、学术界的一个损失。就我个人来说,失去这样一位益友良师,实在感到无限的惋惜和悲痛。更因为自己也已年过七旬,看到朋友们的先后谢世,自不免有“甚矣吾衰矣!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辛稼轩词)的怅惘。白驹过隙,来日无多,但愿稍稍摆脱一点丛生的杂务,尽速把手头的著译工作一一完成,为身后留下若干屐印,别虚度这有限的、却是幸福的余生,而招来“白首空归”的遗恨。这是我近年来悼念亡友时常常兴起的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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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观壶口瀑布
林默涵
黄河壶口瀑布,在山西吉县与陕西宜川之间,激流澎湃,声震数里,极为壮观。一九八四年九月,与友人结伴往游,兴而吟此。
如云飞沫湿衣襟,
壶口惊涛落万钧。
风华已杳惭夙志,
涓埃安得报斯民?
后波赴海超前浪,
老叶成泥育幼林。
钝剑不铦甘直折,
逐流犹胜曲柔绳。


第8版()
专栏:

瓯江行吟(二首)
宫玺
江心屿如果山地没有河流,如果河流中没有岛屿,如果岛屿上没有老树,如果老树旁没有古迹,如果古迹上没有英烈的记载,如果英烈的记载没人留连;那古迹还有什么意义,那老树还有什么意义,那岛屿还有什么意义,那河流还有什么意义,那还算什么风景啊?!江心屿!你有长河清流环绕,你有樟抱榕的奇观,你有谢灵运的丽句和文天祥的雄风,你有络绎不绝的如花少年,你,是我倾心动情的一角江山!
闪光的钮扣狭小的街星光流溢,寒伧的街珠贝照人,短短的街沟通八方,浅浅的街浮动着各省的口音。如果你跟我一起来到这里,也会跟我一样感到纳闷:祖国的城市星罗棋布,为什么,钮扣之都竟是这名不见地图的山区小镇?如果你跟我一起来到这里,也会跟我一道进行访问。哦,有一种东西叫做“信息”,象风,象电,象潮,象汛,它能使闭塞变得灵通,它能使遥远变得亲近。如果你跟我一起来到这里,你会跟我一起即景行吟。小镇,因钮扣而出名,钮扣,因小镇而幸运。小镇是一颗光彩夺目的钮扣,闪耀在祖国宽阔的胸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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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从“张工的牙”谈到艺术青春
牧惠
“牙好的时候,没有花生仁;有了花生仁,牙又不行了。”看话剧《阵痛的时刻》,听到张工程师引用《茶馆》这句话时,心头禁不住一阵紧缩,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读剧本原先没有张工程师,这个人物是修改后加的。加得好,写出一位值得同情又值得尊敬的人物,很有点新意。
我们不少人,包括我们的文学家、艺术家,都有着类似张工程师的遭遇,本来想凭着真才实学,轰轰烈烈地为社会主义建设大干一番;可是,一连串的阴差阳错,特别是十年动乱,使得你什么也干不成,白白浪费了时间,有的人甚至还“奋斗”回来一个负数。现在,经过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政策对头,可以大干。因此我联想到,我们的作家艺术家如何珍惜时光、珍惜自己的艺术青春,少讲空话,多干实事,争取用短一点的时光,收得更大的成果。
承认“牙又不行了”,是痛苦的;但是,也是明智的。按照自然规律,人人都有一个从“牙好”到“牙不行”的过程。所以,历来的各个朝代都有“致仕”即退休的制度。
张工之所以始则未认识自己的牙不行,终于为自己牙不行而悲哀,那原因,就是她自我实现的需要得不到满足:“牙好的时候,没有花生仁”。这比一般的年龄大了“老化”的情况又有所不同。赵丹同志临终前的叹息,无非也是说他本来可以拍更多的影片,却被种种原因耽搁了。这种自我实现的需要得不到满足的感慨,可能相当普遍。十年内乱,多少人失去了“花生仁”啊!
但是,张工这种正视现实的勇气,正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我们这些上了点年纪的人,要抓紧时间多做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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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笑的联想
有一部电影,叫做《笑比哭好》,电影里有一首有趣的歌儿,让人们“最好还是笑笑笑笑笑”。还有一段相声,说是笑能使人“清气上升,浊气下降”,身体健康。笑的好处,看来是得到公认了。
然而,“喜怒哀乐,人之情也”。如果谁整天只会笑,在一切可气、可悲、可叹、可感的事情面前都一味露出傻呵呵的笑容,那别人一定会认定他是精神病。
但是,如果把“笑功”用得巧妙一点儿,就会得到许多人的佩服,甚至会被尊为佛祖。你看,那位整天腆着肚子笑眯眯的弥勒佛,不就是这样一个形象?居然还有人撰联赞他:“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天下的丑事、恶事、坏事,他统统都能以“笑眯眯”来对待(大概以不伤害他个人的利益为限度)!
笑眯眯的弥勒佛,他的下属们是不是也会整天笑眯眯的呢?大概不会。比方说,传达室看大门的那两位金刚,就老是气虎虎的。我想,弥勒佛让了位,换上一位赏罚严明的头儿当政,金刚们也许会变得露出那种使人“清气上升,浊气下降”的笑容来吧。
润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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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

深巷〔丝漏版画〕 刘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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