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3月1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也是一条大“尾巴”
舒芜
1月18日《光明日报》第一版有一则“本报讯”,大标题是《山西检查落实知识分子政策情况》,小标题是《各级党委工作大有进展,但仍然存在“左”的偏见,不少受过冲击的知识分子,平反后还留有“尾巴”》。这样肯定成绩指出问题都很好。细看消息内容,也都不错。但是,有这么一句:“比如太原市,右派改正问题还有一千三百多件留有尾巴”,我看了却有些不懂。什么叫“右派改正问题”呢?从文义上说,只能是这样的意思:你本来是右派,现在改正过来,不叫你右派了。也就是说,尽管现在改过来不叫你右派,但是当年定你为右派,仍然是不错的。我也知道,这并非消息写作者的本意,他的本意应该是“错划右派的改正问题”;可是这两字之差,也未尝不可以说反映出观念上的一点模糊。否则,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走资派改正问题”或“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改正问题”呢?
恰好在同一天,《人民日报》第三版“快语”专栏刊载肖荻的短文《请谈谈你的问题》,说某科研所党支部讨论某个知识分子入党问题时,有人向他提出:“请你谈谈当初的右派问题!”而他的错划右派问题,明明几年前已经改正了。那位提问者会下还说:“我也不知道他鸣放了些啥,反正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呗!”
还可以联想到一些事情:
某地某部门的一个党委书记,说到那里一些曾被错划为“右派”而已得到改正的人:“这些右派,和我们党是不会一条心的。”
武汉大学中文系去年发出的调查学生政治情况的表格,还有一栏是:“父母是否右派?已否摘帽?”
某刊物的主编,曾被错划“右派”,已经改正,但是有一位曾任宣传部门领导工作的同志说:“那个刊物,是右派在编,怎么可能编得好?”
这是正式见于报章,或在大的会议上正式发言中提到的事例,至于文艺作品中的情节就不谈了。
为什么会有这些情况呢?
“左”的思想的残余,当然是根本的原因。但是,纠正“左”的思想,是否做得很有力,恐怕也还是个问题。
纠正之道,不外精神物质两端。从精神方面来说,当年有些人被错划为“右派”,一个最大的罪名,是说他主张了“外行不能领导内行”。在批判他们的过程中,发明了一条“普遍真理”,叫作“外行领导内行是必然规律”。这条“真理”怎样危害了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今天不需要在这里多说了。但是,有多少地方明确肯定当年因此遭殃的人的意见的正确和提意见的热忱呢?我不知道。还有,今天我们都在“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指导思想之下,改革那些不适合中国国情的外来模式。其实,当年许多人被错划为“右派”,也就因为他们批评了这类的外来模式,就说他们是反对了社会主义制度,还有理论,道是“社会主义制度不是抽象的”。今天,又有谁在哪里肯定过他们当年的意见的正确和提意见的热忱呢?我也不知道。
全国被错划过“右派”的,知识分子占绝大多数。今天说要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如果不从精神和物质两方面给他们以真正彻底的改正,恐怕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尾巴”,知识分子政策也是落实不好的。


第8版()
专栏:

天山月
峭岩
离人无语月无声,
明月有光人有情。
别后相思人似月,
云间水上到层城。
——唐·李冶《明月夜留别》
离开新疆快两年了,朋友来信约我写点什么,是的,是应该写。但当我拿起笔来,却有些渺茫之感。写什么呢?我沉思着,冥想着,忽然,一轮明月从迷蒙的幻觉里,从纷繁的记忆里,渐渐明晰起来,由远而近,由小而大,直悬到我心灵的窗口上。
啊,天山月,又圆又大,高高镶嵌在西北苍穹的胸膛上,静静地悬放在博格达雪峰顶,牵我一腔思念,洒我满怀清辉。
可以说,在新疆度过的每一个夜晚都是美好的,而一个月亮高照的夜晚,更加美好、难忘。
……本来,在沙尔达坂草原的采访任务已临近尾声了,可是,我发病了,不得不提前离开牧业队,乘上一匹老白马由一同来的小高陪伴,送我到就近的部队治疗。
但在上马的一刹那间,我踌躇了,我不能走,我还没见到哈力克老爹呢。他是一位多么好的老人啊!记得我刚来到草原时,一次和民兵骑马到洪婆泉去训练。我从小生在华北平原,不会骑马,当我的一只脚踩上鞍镫时,另一只脚怎么也骑不上马背。忽然,一位老人跪在马的身旁,用手指指他的后背,示意让我踏上他的后背上马。当时,我又惊异又感激,我怎么能踩着一位老人的脊背上马呢?我犹疑了,老人仍然坚持,我终究还是踩着老人的后背骑到马上了。这时,老人笑眯眯站起来,将马缰绳递给我,用手作了拉紧缰绳和夹紧马肚子的动作给我看。这时我才知道,原来这位叫哈力克的老人是个“哑巴”。啊,多么善良的老人啊,他不会说话,但他有菩萨般的心肠。
后来,我住进了哈力克的毡房里了。他把最好的位置让我睡。夜里小解,他总要和我一同起来,打着手电筒跟在我的身后,吆喝着牧狗。每当我从外边回来,只要往毡子上一坐,老人便烧起茶灶,一会儿,喷香的奶茶、奶酪、奶油,便摆满了餐桌。老人知道我“手抓”不习惯,吃“手抓”时特意为我准备了筷子……可是,我马上就要离开,却不能见到他——他到南山牧场放羊去了,傍晚才能回来。
当我离开哈力克老人的毡房时,我痛苦极了,频频回首仰望。一路上我们策马行进在狗熊岭的塔松林里,哈力克老人的音容笑貌总映现在我的脑海里。正当我辗转反侧之时,听见远处传来“得!得!得”的马蹄声,穿过黄昏,叩着大地,那么清脆而动人。我们回头看时,那马已站在我们的身边。暮色中,我们都惊呆了,来人正是哈力克老人。
老人没有下马,他用哑语和我们说话。从他的动作里我明白了他的来意:狗熊岭这一带常有狼出没,他怕我们受害,所以匆匆赶来,他背着一杆火药猎枪,枪上有铁的部分在暮色里闪着光亮。
让我说什么好呢?我没法说服他让他回去。就这样,我们一起急冲冲地赶路了。一路上,我愧疚着,我有什么地方值得老人尊敬呢?因为我是解放军吗?可是,我做得很不够啊!说好了的,帮老人扎一个拦羊的棚圈,为老人过一个内地风俗的生日,因为时间关系都没能如愿……
灯花初放的时候,我们赶到了部队驻地。当我躺在诊断床上时,病魔使我失去知觉,迷迷糊糊进入“休克”状态……我醒来了,灯光格外刺眼,头顶上吊着个大瓶子,我在输液。
“哈力克老爹呢?”
小高告诉我:“老人回去了,临走时放下一包月饼,一串葡萄,一包奶酪。他说是专为你明天过中秋节买的,叫你好好休息,过几天,他趁转场时再来看你……”
我流泪了。我禁不住感情的冲击,起身要去追赶老人,可是……我失望地在室内搜寻着,希望能看到点什么。蓦然间,我发现窗户外边,夜色清明的苍穹里,一轮黄橙橙的月亮悬在博格达峰上,幽辉粼粼,思情脉脉。啊,这不是八月中秋的月亮吗?这不是哈力克老人的眼睛吗?我虽远在异地,却有身处故土之感。以哈力克老人为代表的哈萨克人民,不都是我的亲人吗?
啊,此夜的月儿又圆又大,此夜的人儿又爱又亲!
“别后相思人似月”。沙尔达坂草原又回到我的梦中了,哈力克老爹又要和我相互思念了。
啊!令我神往的乐土……
啊!令我梦回的天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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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小镇(外一章)
房泽田
这是一个用繁荣重新镶嵌的小镇。
从趾高气扬的城市扯来一条柏油路的带子,一群衔音符的小燕子争着为它剪彩。
生活不再是弯曲着拐进小巷的沉默和谨慎,窗户曾经紧闭着捂住耳朵,躲避癫狂的风。半夜的狗叫声吓得灯眨着眼睛。眼睛的灯在夜里忽闪着黄昏的迷惑……
那是小镇深巷里一间低矮的小房储存的记忆。今天,陈列窗用色彩和太阳对话;收录机用节奏和时代对话;广告牌用开放和富强对话!
酒家女天天让小镇兴奋!酒后吐真言,小镇把心袒露出来。挺直腰板说话!伸着拇指说话!挥着拳头说话!酒桌旁有胡茬的嘴巴上不断滴下感叹号来!
小镇可是阔气了。小镇也爱穿旗袍、连衣裙、西装……
小镇在中国的土地上真够骄傲!
乡村影院
乡村的富足拱起一座影院,在孩子们与月亮和谷草垛捉迷藏的地方。
于是,乡村的天边也高了,地边也阔了,人也精神了!
在先,这里有高音喇叭管辖,那架高音喇叭的大槐树本是小鸟们举行音乐会的地方。高音喇叭占有了所有权,它们的叫声真象骂人哩。于是,各种会议被旱烟袋烧得嘎叭嘎叭响,娘儿们手中纳着鞋底不听“政治”,大胆的厌烦敢在树下打呼噜……
随着影院的一级级台阶,生活在升高,笑声在升高,审美观在升高!孩子们张开着胳膊的翅膀;座位上丰满的桃花们笑出声来;一排排红脸膛的责任田笑出声来。烟锅里冒出一个又一个通红的观后感!一闪好象说过去,一闪好象说今天……
那张电影票是春风印出来的,庄稼人等待了多少年才有了这个位子!
影院门内是世界,影院门外是中国,是中国的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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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长城
张英沿着先人铺就的路,我寻觅那曾经属于一个民族的漫长的踪迹。我深知,那蜿蜒的城墙,是我先人的脊背;然而有谁数清了那墙壁的青砖,和那无数双建筑者永远闪亮的眼睛?我曾想到那些眼睛指向的方位,怀着的希冀,以及至今仍然对着我们的深沉的凝视。也许,谁都不完全懂得那来自方砖和每一双瞳孔中投掷的内涵。但当双足在此站定,我相信,我与这身边的黑色眸
子,正与那无数的重叠交织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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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竞选搞公开答辩好
黄绍英
某市某局民主选举局长,上级领导、本机关群众、下属单位代表数百人到会,三人参加竞选,除了发表竞选演说,还进行了公开答辩。上至市长,下至“选民”,毫不客气地就工作中可能出现的各种问题,请竞选人回答处置办法。会场气氛热烈,可谓别开生面。
笔者认为搞这样的答辩好。答辩不象竞选演说那样可以事先拟稿子,可以由助手“参谋”,甚至代笔起草。这样的公开答辩必须由竞选者自己当机立断,敏捷地作出回答,因此更能看出竞选者的才能。若非“货真价实”的人才,是难以叫“选民”满意的。
这样的选举方式能充分发扬民主,任何“选民”都可以提问题“考考”候选人,平时不了解的也可以通过公开答辩了解他或她,比那种“隔布袋买猫”,人还不认识就在选票上画圈的办法好得多。
这种由领导和群众一起,公开地鉴别人才的办法,较之少数“伯乐”神秘地挑选“千里马”的办法也更胜一筹。因为有广大群众参加,并经过“实战演习”,会选得更准一些。同时,这种公开答辩的办法本身就意味着群众对干部的审查和监督,那些想抓权谋私的人自然选不上,谁想安插亲信也很困难。坚持这样的做法,将会有助于党风的根本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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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边疆寄语——云南扣林山〔摄影〕
 祁宝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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