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3月1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鼠去牛来闻虎啸
米博华
今年发行的生肖纪念邮票是一头初生牛犊:头角峥嵘,引颈向天,肌腱隆起,四蹄生风。
我记得,猴年、鸡年、鼠年的邮票分别由黄永玉、张仃和詹同所作。此三人皆是饮誉海内的丹青高手。出乎意料的是,今年的“牛票”却出自一位名气不大的中年画家姚钟华之手。事出偶然,却又有其必然性。据说,确定画稿是很费了些心思的。起初,“孺子牛”,“老黄牛”都是颇具竞争力的。但也有人认为,这两种牛大家都很熟悉,不妨添点新意,让牛犊也来试一试。于是画了,结果出乎意料地以它独特的风采和立意征服了读者。“初生牛犊”就一定很新吗,其实也不。所以新,无非因为人们平常忽略了牛性的另一方面,而更多地称赞它驯服温和、不惜力气的特点。远的不说,从出土的汉代画刻来看,牛原是很慓悍和勇猛的,并非个个低头拱腰。有幸一睹西班牙斗牛那惊心动魄的场面,也能得到有力的佐证,而且在牛犊身上我们还可以发现牛的这种禀性。
牛犊当选,原也是无关宏旨的小事,但细心人会发现,审美习惯的改变,实在和特定的时代无法分开。或褒或贬,常包含着深刻的思想内容,镂刻着时代的印记。战争年代,人们崇拜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和平建设时期,人们尊敬任劳任怨的实干精神。诗言志,画又何尝不能言呢?!如今人们对牛犊格外垂青,当然也自有其时代的必然性了。
我们的国家正处在大变革的时代,或用有的同志的一句话说,是“拨乱创正”的时期。这样浩繁复杂的大工程,当然需要大家扎扎实实地埋头苦干,但更需要那种开拓和创新的勇气和决心。也就是说,不能甘于平平淡淡的工作,而要一扫陈规陋习,于旧径之中辟出新路。没有这种气魄和胆识,老牛破车,循规蹈矩,是既不能“拨乱”,也不能“创正”的。所以,与其说牛犊是被选出来的,毋宁说是变革的时代呼唤出来的。我们的事业,不正需要有这样一种牛劲——牛犊之勇吗?
正月一过,我们又会听到并不太远的“虎啸”之声了。我们的事业,一年更比一年有生气。乘着改革的东风,古老而年轻的中华民族又将大步前行。


第8版()
专栏:

巴布里加的黄昏
——访菲散记
白刃
傍晚,我站在巴布里加桥上,眺望两岸的晚色,凝视河中的流水,凭吊儿时流浪过的小镇,寻找童年的梦。
夕阳西下,晚霞透过乌云,射出耀眼的金光,巴布里加的黄昏,还象从前那样的美丽。只是山上的原始森林,被美国木工厂伐光了,清澈的河水变成浑黄,宽阔的河面变窄了,河西出现一望无际的甘蔗田,河东被激流削成陡岸,原先田园农舍的地方,长出一片椰树林,我住过的那座带腿的木楼,无影无踪了。
时光过的真快呀!一眨眼五十年了!
那是1934年,我来到菲律宾中部西里人省,住在这山顶小镇巴布里加。时值干季,气候炎热,我闲着无事,每天到河边洗澡。河边有座破木桥,残桩桥板浸在水中。有天中午,我站在桥板上冲凉,河中两个游泳的菲律宾姑娘,互相追逐戏水,发出嘎嘎的笑声。洋灰桥上驶过一辆卡车,车上的伐木工人,伴着尤加里琴声唱起情歌。我抬头观望,不小心脚下一滑,跌进深水里。当时我不会浮水,本能地挣扎呼救,喝了几口水,身子往下沉,昏迷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躺在木楼的地板上,那两个菲律宾姑娘,还有她们的妈妈和弟弟,围在我的身旁。原来我溺水的当儿,两个姑娘将我救到岸上,进行人工呼吸,控出肚里的水,抬我到家中来。
这家人姓迪尔雅多,妈妈名叫银娘,几年前死了丈夫。姐姐罗礼示和妹妹坤星,在锯木厂做工,弟弟史实多是个小学生。银娘知道我正失业,留我住在她家里。白天,我帮银娘做点农活;夜晚,我跟坤星学习英文。坤星为我起了个菲律宾名字,叫安东尼奥。
两姐妹给我第二次生命,银娘用母爱温暖我的心。我跟着喊银娘妈妈,称罗礼示姐姐,叫史实多弟弟。我和坤星同岁,她小我几个月,我们兄妹相称。
过了半年愉快的生活,巴布里加的华侨社会里,出现一些流言,说我忘了祖宗,变成“番仔”,说银娘要招我当女婿……当时我才十五岁,在故乡念了几年私塾,一脑子封建礼教,感到很大委屈。坤星的男朋友扶西,也对我产生误会,问我什么时候跟坤星结婚?我又难过又生气,悄悄地哭了一场,决心离开巴布里加。
怕伤银娘妈妈的心,我隐瞒了真情,只说老家来信,要我去宿务学生意。银娘看我坚决要走,给我缝了一套新衣,送我十个比索作路费。分别那天,一家人都流着眼泪,坤星哭的很伤心,我也止不住呜咽起来。
到了宿务,又转去马尼拉,我进入华侨中学读书。在革命老师的教导下,使我得知祖国正蒙受苦难,便投身救亡运动,并于1937年春天,回国参加抗战。
四十多年来,无论在战火纷飞的年月,或是和平的日子里,我时常想念善良的菲律宾妈妈,想念两姊妹和小弟弟,想起那段温暖的异国生活。然而重洋阻隔,音信不通。中菲建交以后,我曾打听过从西里人省归国的华侨,只知道太平洋战争时,日寇焚毁了巴布里加,不晓得迪尔雅多家人的下落。
这次到菲律宾探亲,姐姐陪我乘飞机,从马尼拉飞到怡朗,又换轮船到描戈律。住在描戈律的侄女,驾车送我到巴布里加。当小车驶过洋灰桥,我瞧了一眼桥下的流水,心潮起伏,恨不得立刻见到菲律宾妈妈和姐妹们。
小车在街边停下,我匆忙踏着旧时走过的小路,来到当年溺水的河边,寻找昔日居住的木楼。木楼不见了,长出一片椰树林。一群光腚的儿童在林中游戏,两个中年妇人奇怪的望着我。我用半通不通的菲律宾中部的方言米赛亚话,加上手势,打听迪尔雅多家人的下落,她们连连摇头,八成是听不懂我的话。
我失望地回到街上,询问镇上的华侨。当年我认识的华侨,死的死,走的走,只剩下郑辛多和他的太太新嫂,都是古稀的老人了。他们还记得我当初落水的事,却不知道银娘一家人的去向。
在郑先生热心的帮助下,我终于找到了史实多,这位分别时九岁的小弟弟,也是两鬓斑白了。他住在一座平房里,从家具和摆设看来,是个小康之家。时间使我原先熟悉的米赛亚话,差不多全忘了,幸好有郑先生给翻译。谈起往事,史实多说,日军在巴布里加烧杀掠夺,毁掉他的家园,银娘妈妈连惊带病,不久去世了。罗礼示嫁给一个伐木工人,生活很不好。坤星没有和扶西结婚,在镇上开了一间咖啡店。这一对姐妹在十几年前,也先后离开了人间。
听完史实多的话,我心里很难过。思念几十年的菲律宾妈妈和两姊妹,从遥远的中国来到巴布里加,渴望能久别重逢,欢聚几天,叙叙离情,可惜她们过早地长眠地下了,使我感到终生遗憾!唯一可以欣慰的是,史实多和他的太太,生了九个儿女,都已经成人了。
离开史实多的家,心头象压着磨盘,脚上象坠着石块,我独自走上洋灰桥,望着当年落水的河边,听着呜咽的流水,悼念着菲律宾妈妈和两位姊妹,心情无限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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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山村偶拾(二首)
范作保
经销店她用早已淡忘了的X+Y,换回了一张营业执照,在刚发芽的柳林边,办起了经销店。她在经销,把发霉的一切全销给了时间,过去把失落全给了她,闹嚷嚷挤破了店面。《经济学》刚啃下一星半点,立时觉得满嘴香甜;她用香甜喂着日子,羸瘦的日子变得肥胖滚圆。春风如意店,村口柳林边。
卖鸭他用鸭的声音作着广告,人普通,广告却那样显眼;打着饱嗝的闹市,也流出了馋涎。肥嫩松脆的喷香烤鸭,丰富了城市的餐桌;鲜蹦乱跳的生活,在油腥里回旋。一段闪亮闪亮的日子,挨着钱夹整齐列队;喜悠悠的牧鸭竿上,又站着个思索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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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这双鞋里是热乎乎的
新凤霞
记得在大西北兰州一带演戏,深入到乡镇集市赶庙会。住在大庙里,在小戏院子小土台子上唱戏。有一天我演《李三娘打水》,跪在台口诉说三娘所受的苦难。这一大段哭腔悲调,感动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观众。这个小女孩穿戴打扮干干净净,梳一条长辫子,红袄绿裤整整齐齐,看来家境不错。我最后一段唱完了,小女孩儿手里拿着一大块烤白薯,从大板凳站起来走到台口,双手捧着送给我。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被一个保卫场子的人冲上来抓住她的衣服连推带搡地把她拉走。小女孩儿又回到大板凳上坐下,白薯也丢在地上了。她老老实实坐在板凳上低着头擦眼泪。我本来唱的是李三娘的苦难,看见她哭起来,我也真哭了。
小姑娘很坚强,第二天又来看戏。她居然自己跑到后台,看见我正在下装,就扑向我叫姐姐。我和她抱在一起,好象我们已是好朋友了。她说:“姐姐,我是来姥姥家的。看你唱的戏我真喜欢。明天就要回俺自己家去了。不知你能在俺县唱戏不?上俺县去俺还要来看。”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下一站该去哪儿。可是我对这小女孩也很喜欢了,虽然我比她大不了一两岁。不知怎么的,我象姐姐那样从心里疼她,因为她为了我被那个粗鲁大汉抓着衣领的可怜样我在台上全都看见了。她是为了给我送那块烤白薯呀!我因为是在演正工青衣李三娘这出苦戏,要是演花旦玩笑戏的话,我敢当场接过她双手举起的那块烤白薯。
小女孩从一个口袋里拿出十几个鸡蛋对我说:“俺娘也爱看你唱的戏,这是俺娘让送你的鸡蛋。”我真是被她感动了,我问:“你对我这么好,叫我怎么谢你哪?”她指着我脚上穿的一双彩鞋说:“俺喜欢听你唱戏,是你的都喜欢,你这双鞋多好看呀!”我脚上穿的是我自己做的彩鞋,已经穿旧了,不想她这么喜欢,我有点不好意思了。她说:“姐姐,让我穿穿试试行吗?”我脱下鞋来对她说:“来,你试试。”她十分高兴脱下自己的布鞋,穿上我的彩鞋,我只好穿上她的鞋了。我的脚伸进她的鞋里,只觉得热乎乎的。我说:“好了,咱们两个换了鞋就算是个纪念吧?要是我去你们县唱戏,你可要穿上这双鞋来找我呀!别忘了。”她象得了宝一样难舍地向我告别;我只能送她走出后门,看着她一步一回头的走远了。从此我再没有看到这个梳一根辫子的小女孩儿,她的那个县也不知去过没有?但她对我的热爱和这样真挚的情分至今我还记得。我演《刘巧儿》、《杨三姐告状》也都梳一根辫子,这里边也都有我小时候的那个梳一根辫子的小朋友的印象,她的单纯、朴实、真诚的气质给我在舞台人物创造上留下很深的根据。算起来她现在也有五十出头的年纪了。我也很抱歉,不知她叫什么,姓什么。留下最强烈印象的,是我的脚伸进她刚刚脱下的那双鞋里那一阵热乎乎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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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不是笔会 胜似笔会
——读《报告文学及其写作》
陈初蓉
近日读到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编、重庆出版社出版的《报告文学及其写作》,深为其理论与创作并茂、风格多彩的特色所吸引,如耳闻目睹众多报告文学的理论家、作家汇聚一堂,各抒己见。
首先引人注目的是几位知名老前辈谈报告文学的理论文章,对报告文学领域中论争的问题,提出了精辟见解。中心是如何正确对待“真实性”和艺术加工问题。夏衍、胡绩伟、张友渔三位老同志的文章各从文学、新闻和法律的角度论述了自己的见解,想来对报告文学的作者和读者都会有所裨益的。
书中所选的1980年以来发表在各地的优秀短篇报告文学作品三十五篇,题材广泛,风格多样,既有著名老作家的近作,又有后起之秀的佳篇,还各附有创作谈或访问记。兼收并蓄,相得益彰。徐迟、黄宗英等十年浩劫后重返阵地,以其犀利的思想、眼力和艺术功底,写出《地质之光》、《大雁情》等名篇,蜚声国内外。本书选的《形天舞干戚》和《桔》,同样是讴歌爱国有为的知识分子的名篇。一个是报告震惊世界的葛洲坝工程的见闻和感受;一个是记叙国内外知名柑桔老专家的坎坷遭遇和对事业的“痴情”。刘宾雁勇于鞭挞丑恶和落后的现象,给人激励、警策,让人觉醒、振奋。他的《艰难的起飞》显示了同样特色。报告文学家理由、陈祖芬的《希望在人间》和《使人复苏的事业》,出色地描绘了新时期的改革者和善于作思想工作的典型,读来令人振奋。书中所收的报告文学创作经验谈或谈题材选择、采访方法,或谈人物布局、篇章结构,或探讨真实性与时代感等问题,均是切身经验,令人亲切而不容忽视。刘宾雁深情地谈到:文学应积极影响生活、推动生活。作家要有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决不可当编造故事的工匠。这个观点,是颇具代表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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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山里红(雕塑)
孙家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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