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2月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切勿苛求“奇才”
王元瑞
北宋著名词人秦少游的作品,素以婉约著称。他在人才问题上的见解,也颇有独到之处。在一篇写给皇帝的奏疏中,他将天下之才分为成才、奇才、散才和不才四类。按照他的说法,所谓成才,就是见识高远,品行笃厚,学问渊博,熟悉当代大事,有杰出管理能力的人;所谓奇才,就是在某一方面有奇特超人之才,而在其他方面多有不能或不拘小节,甚至在乡里中名声有些问题的人;所谓散才,就是无一专长,但搁在哪儿都能忠于职守;所谓不才,就是干不了任何事情的废物。秦少游认为,君主最应重视有一技之长的奇才。因为成才百年难遇,而奇才到处都有。如果视奇才而不见,有奇才而不用,那么,奇才与不才又有何区别呢?
秦少游这番见解,确实独具见地并给人以启示。常言道:“人固有所长,然亦有所短。”奇才也是人,哪能没有一点短处呢。
就拿给汉高祖刘邦打天下立下累累战功的韩信来说吧,他当初就曾受过“胯下之辱”。这件事,是韩信一生中的奇耻大辱,也一直作为他的短处,受到人们的非议。但是刘邦接受了萧何的忠谏,并不计较这些,依然破格起用。由此观之,刘邦颇能正确对待奇才的短处,善于用人。
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如果韩信活在今天,他能不能得到领导的青睐呢?话不能说死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要提拔这样的人,阻力是相当大的。如若不信,笔者手头便有两个现成例子:
其一是,某单位有一个德才都很不错的知识分子,在即将列入三梯队名单的关键时刻,因为在大街上排队购买物品,制止一个“加塞”的小青年,两人先是发生口角,后来竟动起手来。这事传到该单位某些领导的耳朵里,立即引起了争议。一些嫉贤妒能的人,也纷纷抓住这个小“把柄”散布闲言碎语,致使这个“奇才”被“挂”起来。
其二是,某中年知识分子,一贯表现不错,但有一次,在调动工作时,他出于误会,从调入单位多领了五块钱补贴。后来经人提醒,退给了会计。此事也成了他遭受非议,不能被提拔的一个“依据”。后来在上级组织的干预下,澄清了事实,排除了干扰,这两人才得以列入第三梯队名单。
我由此想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个人随时都可能遇到一些突如其来的小事。人的大脑又非电脑,可以预先储存种种最佳处理方案,以应急时之需。不管什么人,即使是“奇才”,甚至是“成才”,他对客观事物的应变能力,也是有一定限度的。因而,在枝节问题上,应该允许有失误。“伯乐”的责任,就在于不苛求奇才,不要因为他们有这样那样的短处,而在嫉贤妒能者的非议声中遭到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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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油田日出
启治
初冬的早晨,我在睡意朦胧中被同伴叫醒。透过“渤海8号”海洋钻井船的舷窗,看见天边隐约有一抹淡淡的霞光——果然是观看日出的好天气!
我当即穿戴整齐,冒着寒风登上海洋钻井船右侧的顶楼甲板。眼前的海面象起伏飘动的宽广无边的地毯。目力所及,近处的海水呈墨绿色,左右两边远处的海水则渐变为暗黑色。正前方,远远的海水由浅变深,至水天相接处略含紫色——这是霞光造成的印象。东方一层灰暗的云彩就象奇形怪状的野兽在张牙舞爪,仿佛表示着黑暗还不愿意退却。此刻,太阳还藏在海水下面,好象在积聚着上升的力量。不过,它那折射的光束已经由下而上把一大片灰暗的云彩染成紫色、橙红色、黄色、淡绿色直至灰蓝色的了。
我踅进吊车司机房,耐心守候着太阳亮相。时针指向七点,东方的云霞突然显得红亮起来。渐渐地,灰色的云朵被照亮了,鲜明的紫红色由深而浅向两边慢慢地淡化。终于,太阳的顶部象烧红的钢锭似的拱出了海平面。但它不象我预想的那样呈圆弧形,而是象一块凹凸不平的红斑,因为它的头上还有一块不规则的乌云在紧紧地挤压着它。是的,它还在使劲,以一种肉眼能觉察到的速度向上升腾。乌云渐渐被吞噬,但仍旧顽强地在初升的太阳的身上镶上了一道横切的黑线。然而,这黑线很快由粗而细,以至于消失。红彤彤的太阳终于以胜利者的姿态跃出了海面,在自己身边形成了一圈色彩斑斓的光晕,并以它那强烈的光彩照亮人间。它自身的颜色旋即由红变白,亮度也越来越强……
这时,我才留意到脚下是微微震动着的钢板,耳边有机器的轰鸣——海洋钻井船上的钻井工人正两班倒,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工作着!一种兴奋的心情驱使我走出吊车司机室,沿着曲折的扶梯登上了“渤海8号”高高的直升飞机平台上。从这里远眺这壮美、雄奇的日出,心头不禁联想起石油工人光荣的战斗历程。
二十年前,我有幸访问了使全国振奋、举世震惊的大庆油田。那时,我曾乘坐王铁人的小吉普,和他一道穿行在茫茫雪原,亲眼看到了密密麻麻的采油井耸立在辽阔的松辽平原上;也曾因目睹独臂将军余秋里同志在干打垒土房子里察看大庆石油工人的铺盖,关心他们的冷暖,而感动得热泪盈眶。可眼下,我是站在我们自己的海洋钻井船上,生活在新一代的石油工人身边。这里有国际先进水平的生产和生活设备,这里按照党中央对外开放的政策在进行中外合资经营,引进外资和先进的生产技术,向着几十米深的海水下面的土地深钻探油。呵,从松辽平原转战茫茫渤海,从大庆会战到向海洋进军,从肩挑人扛、土法上马,到以达到国际先进水平的科学技术向海洋挑战,我国石油战线上的广大职工表现了怎样的气魄,怎样的毅力和奋斗精神呵!是他们把自己的青春、热血乃至生命都贡献给了这壮美的事业,化为滚滚原油,给实现祖国四化所需的亿万装备以能源,给千家万户以光明和温暖。他们蓬勃的朝气,百折不挠的意志和经久不衰的热情,多么象眼前这初升的太阳呵!
呵,可敬可爱的石油战线的勇士们,我从初升的太阳看到了你们的形象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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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太行黄栌红
沈琨
我每次到北京出差,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最大的一桩缺憾是没有去过香山看红叶。
红叶不就是枫叶吗?
一次,一位来自京城的林学家到我们这里考察。当我问起香山红叶,老学者说,构成香山红叶的其实并不是枫叶,而是那种叫作黄栌树的叶子。他还特意让我看了一个资料,上面说:北京香山红叶区的黄栌树,约有九万四千余株……
黄栌树?我惊奇了。哦,在我们太行山里,有多少黄栌树呀!仅就我们家乡的那座并不高大的马脊山,也不止九万四千棵吧!
黄栌树,家乡人叫它“黄栌棒”。多年生落叶灌木,叶卵形。初夏时开花,花不大,也不娇艳。平时看,也不过是那么一蓬茏的山荆罢了。但一到那碧云天、黄花地的晚秋,它却能显出不平凡的品格和风骨。你看,万木萧疏,黄叶飘零,衬映着苍松翠柏的,就是那火红的黄栌叶!它象丹霞染红山崖,似火焰燃遍沟谷,给人以壮美感,给人以生命力。
黄栌树既然为“棒”,即是归入山柴类的。它木心正黄,油质多。人们把黄栌从山上割回来,先趁湿用锤子在青石板上砸开,披散,然后晒干,便是上等的“松明柴”。当手电筒在山里还算个稀罕物时,乡亲们黑夜出门,就点黄栌棒照亮;学生们到邻村的高小去上晚自习,临走时带上几根黄栌棒。
家家都用黄栌棒,上山割棒的任务大都由孩子们承担。春夏季节,山里一色青,黄栌不太容易辨认,只有到了秋后,才是上山割棒的好时节。
那年,我跟秋宝叔第一次上山割棒。我怕认不出来,秋宝叔说:“好认,见红叶子的就是”。
真的,半坡、崖顶、沟沿,红叶点点簇簇,红得鲜亮、耀眼。临到跟前,真叫人舍不得割它。秋宝叔说:“割吧!这棵儿耐实着哩。到明年,春天管保绿,秋后准红!”
没用多大工夫,我就割下了一大捆。看看前边,就快到山脊梁上了。我发现梁上的一片黄栌长得特别高,特别繁盛。当我快步攀上梁去,正要动镰时,只听后面一声断喝:“那里的不准割!”
“这不是黄栌棒吗?”
秋宝叔赶上来:“你也不瞧瞧,这是啥地方?”
我拨开丛栌寻觅,这才发现火红的栌叶中,立着一块二尺多宽三尺多高的碑石。
秋宝叔给我讲起了这块碑石的来历:那是1942年秋天,一股日本鬼子被我八路军追着,一直逃到这一带山里。那天半夜,天黑咕隆咚的,山里枪声响成一片,子弹象火串子飞。打到天明枪声停了,山上已不见一个人影儿。上午时分秋宝叔到邻村干活,翻过山,下了沟,发现草丛里躺着一个八路军战士。他受了重伤,失血过多,已经不能说话了,嘴里还留着一口悠气。秋宝叔赶忙把他救起,背着往村里返。谁知刚上马脊山,那个战士就牺牲了。
“唉,他人还小呢,大不过二十岁。穿的一双新布鞋,底上纳着花,想必是未过门的媳妇做的。他是哪里人氏?不知道。什么名儿?叫不来……”
就在这马脊山上,乡亲们把这位无名战士遗体深深掩埋了,并立了这块无字碑。怕这位小战士一个人躺在这里孤单寂寞,第二年春天,秋宝叔又在坟堆四周移栽下一圈黄栌树。象约好了似的,这里的黄栌从来没有人割过,它年年绿,岁岁红,越长越繁。
忘不了你啊,太行山上的黄栌树!忘不了你啊,黄栌丛中的无字碑!是的,火红的黄栌叶确实是很美的。作为风景观赏,它能令几百里、几千里前往香山的游客如醉如痴,流连忘返。马脊山乃至整个太行山的黄栌,虽然很少有人专程前来一游,它们只是在默默地生,悄悄地长,但依旧似火、似霞、似血,艳丽而且壮美。正如那位无名烈士,至今仍没有移柩于烈士陵园供人拜谒,依然躺在大山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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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迟到和未到的邮件
木戈
一连三天,碰到三件怪事。
第一天,去年12月25日,收到一位出差的同志6日从广州发出的信。信中说,她将在某日赴武汉,准备停留几天,有事可先往那里写信。我们还确有事要她在武汉办,早就等着她告诉行踪。可惜,这封信走了十九天,而人已先于信三天返回北京,该办的事无法办了。
你说巧也不巧,第二天,26日,又收到一封迟到的信。这是杭州一位同志给我的复信,落款是11月1日。我马上对写信人产生了怀疑,估计是他怕我责怪他迟迟不复信,故意把写信时间推前。及至看了信封上盖的杭州邮戳,那上面明明白白印的是“1984.11.1”的字样,这才后悔不该怀疑写信的同志。一封信从杭州到北京,走了五十六天,不知道是否创造了慢信的新纪录?这封信还有一怪,找不到北京邮戳。这个疏忽是够大的了。
巧事不断。又过了一天,27日,沈阳作协一位同志来访。一见面,我们就责怪他,答应寄《作家生活报》为什么没寄来。他顿时惊讶不已,不断喃喃地说:“怎么会,怎么会呢?明明每期都是我自己装好写了信封寄的,咋就一份没收到?见了鬼了!”鬼当然是见不到的,但愿那些报纸还能见到,哪怕再过五十六天也好。
三天三件事,说怪也不怪。事情正巧都叫我碰上,而且一天比一天“质量”高,有点怪。也许有人不相信,以为我把它们“集中”了。我这里有证据,不信可以查。说不怪,是因为类似的事不少人经历过,并非偶然。邮政工作方面存在的问题是有其深刻的原因的。
邮政是传递信息的重要通路,信息传递发生故障,是要误事的。在当前改革高潮中,邮政部门是否应该想点切实的办法,从制度、纪律和思想工作几方面解决一下这类问题呢?
我们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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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矿区,在我的心里〔外一章〕
赤叶煤矿区在我的心里我的心、我的血总是热的没有一颗收藏诚实的心生活会变得冰冷我不是一块燃烧的煤却爱煤的炽热的燃烧让冰雪融化让严寒转温煤矿区在我的心里我追寻诚实的火
和火的诚实
黑色的煤粒在我的肌体里有一块黑色的煤粒
(那是一次在井下偶然给我打上的印记)不是医生诊断的疏忽也不是手术时的过失是我悄悄地,悄悄地留下一个历史的真实我的汗,我的血曾经同煤流在一起虽然岁月已浸染了
人生许多固有的颜色而小小的黑色煤粒仍是一颗火的种子常燃起我对于美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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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荷花
 义云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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