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2月1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求全之毁”(注)
高占祥
最近,一位朋友问我:“十全十美”一词源于何处?典从何出?不料,对这个挂在口头上的成语,竟一时答不上来,逼得我不得不去查阅辞书。
原来,“十全”初义并非是量人之尺,而是行医的用语;“十美”也与用人无关。“十全”最早见于《周礼·天官·医师》。书中说:到年底对医师要进行考核,并根据考核结果给予俸禄。“十全(痊)为上,十失一次之。”就是说,医治十个痊愈十个者为上等,医十人而愈九人者次之。后来,中药里便有了“十全大补”之方。“十美”者,据《虞初新志》记载,宸濠请六如(即唐伯虎——作者注)画“十美图”献皇上,当时宫中只“觅得九人”,便作“九美图”。献图前请人观之。有人曰:“十美歉一,殊属缺陷”。于是,又“举一人以充其数”,凑成“十美图”。后人将这两个典故合璧为一,称之为“十全十美”。
倘若要求一座建筑物或一个风景游览区的设计,达到尽善尽美,虽也未必现实,倒还未尝不可。如果在用人或选拔干部上也要求“十全十美”,那就未免要碰壁了,故“十全十美”一词常与否定词连用。美玉犹有瑕,“完人”哪里寻!唐代陆贽说:“人之才行,自昔罕全,苟有所长,必有所短。若录长补短,则天下无不用之人;责短舍长,则天下无不弁之士。”有峰必有谷,有浪必有波,有才华者也往往有明显的个性、缺点。因而求全不得。难怪鲁迅先生叹曰:“倘要完全的书,天下可读的书怕要绝无,倘要完全的人,天下配活的人也就有限。”然而,在现实生活中,有一些好心的同志总想“求全”,其结果怎样呢?单位求全一般化,工作求全平铺塌,家庭求全要吵架,人才求全要糟蹋!近闻有的地方提出了干部要具备“十要素”:即“德”、“才”、“学”、“识”、“勇”、“为”、“量”、“略”、“韧”、“信”。并提出要按“十要素”全面进行考察,对其中任何一个要素都不得忽略。这可谓是个“新十全”。如若按“新十全”去选人,繁琐自不必说,怕的是真要落得个“目中无人”了。
求全,貌似“严格”量才,实际是排斥人才。生活在变,我们的人才观亦应随之而变。现在,有的同志仍用旧观念、老框框度事量人。对改革中涌现出来的有胆有识、有棱有角敢冒尖的开拓型人物,他们看不惯,往往象盆景艺人对待新生之枝那样,加以束缚、压抑、扭曲,甚至剪而去之。而对那些平平庸庸、唯唯诺诺,只能绕着领导转,而在新事物面前不敢涉足的人,则视为“稳重”、“可靠”,面面称心,加以重用。此种做法如不改之,才华出众的人就可能失之交臂,毁于“求全”,以致贻误社会主义大业。
在“求全”者中,多是出自不切实际的善良之心,但也有的来自惟我是从的妒嫉之意。嫉妒之心生,毁誉之言起,以小疵掩其大醇,便出现了“皦皦者易污”的怪现象。于是,一些应当起用的人才成了有“争议”的人物,甚至有的成了没有辩护机会的被告。这种歪风积习,难道还不应该戒之、纠之、扫之吗?
古往今来,在“求全”的美名下,不知“毁”了多少英才,演出了多少扼杀人才的悲剧。世人早就惊呼:“未必人间无好汉,谁与宽些尺度”(宋刘克庄《贺新郎》)。如今,广开才路的黄金时代到来了!“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已成了国风民望。做一个新时期的领导者,最重要的是要有求才之心,识才之眼,爱才之德,用才之胆,育才之道,容才之量。春兰秋菊,各具特色;天才之人,才德各殊。历来的有识之士,都注重研究用人方略。魏武帝曹操,欲建功业,在用人上颇下苦心。他十分重视从实践中选拔人才,主张“不官无功之臣,不赏不战之士”;对那些有才华亦有缺点的“进取之士”极力保护之,说:“士有偏短,庸可废乎!”国运昌,人才兴。今朝,十步芳草逢春雨,四化英才起四方,只要我们冲破旧习羁绊,抛掉形而上学的思想方法,人才、英才,就会源源不断地登上四化建设的“黄金台”。
注:“求全之毁”引自《孟子·离娄》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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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旅顺口,我们这样回答你
黄传会
都说这里就是一部近代史,都说这里凝结着中国海军之魂。呵,旅顺口,我是幸运的,刚当上水兵不久,便来到了你的怀抱。
是梦幻还是遐思?我觉得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便有一位老人——一位白发苍苍的历史老人,在我们的身旁徘徊着。朝霞满天的清晨,当着我们的潜艇离开码头,出港去训练的时候,他会站在黄金山顶,亲切地挥手为我们送行;而当渔火灿烂的夜晚,我们从海上执行任务回来,老虎尾的海滩上又会出现他的身影。
一个细雨蒙蒙的早晨,我们拜谒了位于白玉山东麓的万忠墓。站在用花岗岩条石砌筑的呈正方形的墓塘旁时,我的眼前浮现起九十年前那惨绝人寰的一幕。日军侵入旅顺以后,进行了历时三天三夜的大屠杀。旅顺人民群起反抗,英勇搏斗,除三十六人幸免于难外,全市两万多人惨遭杀害。后来,遇难者丛葬于此,一丘隆起,碑碣纪忠。迈着沉重的脚步,我走进了庄严肃穆的祭堂,凝望着高悬在门额大匾上的“永矢不忘”四个镏金大字,我听到了那位白发老人提出的严峻问题。
“永矢不忘”,我们应该永矢不忘什么呢?
在中国最早的海军——北洋水师曾经留下过战斗足迹的东港码头上,我们这些年轻的水兵们,进行过一次次的探讨和争论。
当时,北洋水师拥有“定远”、“镇远”等四艘大型铁甲舰,“致远”、“靖远”、“济远”三艘巡洋舰,还有炮艇、鱼雷艇、运输舰三十多艘;旅顺、大连有两万多驻军,一百多门新式的大炮;而且,我们的士兵不怕牺牲,英勇善战。可是,在中日甲午战争中,我们打了一场败仗,这支已经初具近代化规模的舰队,竟遭到全军覆没的命运。
面对历史老人提出的问题,我们光回答永不忘落后就要挨打的教训,永不忘中华民族富有光荣传统的反抗精神,已经不够了。作为八十年代的新水兵,我们更应该考虑的是如何为保卫万里海疆,为振兴中华作出自己的贡献!
我永远记得我们艇担负水下发射运载火箭任务时那些紧张而又幸福的日子。
这是金秋十月,海面上波光粼粼,鸥燕翱翔。大海同我们一样,怀着一种激动不已的心情,在等待一个庄严时刻的到来。
我们驶到预定的海区,潜至发射深度。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只等艇长一声令下。
随着宏亮的口令声,主操手按下了红色发射电钮,几乎与此同时,闷雷般一声轰响,海面猛烈颤动了一下,紧接着又被撕裂开一个缺口,蓦地,运载火箭破水而出,如一条腾空而起的蛟龙,挟着霹雳闪电,直刺万里苍穹。
在欢庆胜利的酒宴上,一位将军用微微颤抖的手,端着满满一杯啤酒,走到我们桌旁,兴奋而又深情地说:“谢谢你们,小伙子!我奋斗了大半辈子,我盼了这么多年,这一天终于让我看到了。小伙子,谢谢你们!”
我想起了那位白发老人,当他看到这种场面的时候,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一定会露出欣慰的笑颜。
此刻,我们又一次接受了党和人民交给的远航任务,正潜航在茫茫的大洋深处。
六号台风象恶魔似的尾随着我们,艇体剧烈地摇晃着,多少回我们从狭窄的吊铺上滚落到地下;舱内温度已高达四十度以上,大家身上都长满了痱子,我们在忍受着炎热的煎熬;还有,长期的水下生活必定要产生的寂寞感,也在不停地折磨着我们……
我们没皱一下眉头,我们知道,远在千里之外,旅顺口——你这位白发老人,你这位历史老人,又在深情地注视着我们,等待着我们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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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作协四次代表大会杂诗
钟敬文
听胡启立同志宣读中共中央书记处祝词
艺苑新开势郁然,
可怜风雪数相干。
高坛忽播长春信,
众卉群花尽笑颜。
回忆第一次文代会
年光卅五去堂堂,
往日文明半丧亡。
新种桃花千树好,
何须感旧学刘郎?(注)
(注)刘禹锡有句:“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追怀诗人柯仲平
早岁相逢识姓名,
倾危同历感平生,
君将彩笔为枪炮。
人指丹心焕日星。
江户文谈余酽味,
长安旅话记深更。
大厅此际闻诗诵,
仿佛当年震瓦声。(注)
(注)仲平同志生前,每酒酣耳热,辄大声朗诵其诗作,声震屋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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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生活的笑容(三首)
(苗族) 石太瑞
古城墙古城墙,一段以往的历史的回忆。在它的身旁,一群高楼拔地而起。吊车的巨臂,正突破旧墙设下的限制,用水泥浆和汗滴,写下今天与昨天的对比!
菜市
画的长廊,绿的小山,冬的头巾,春的笑脸:喜悦和渴望编织的梦境,色彩和品种组成的图案。从一尾鱼,想象到湖波海浪,从一棵葱,望见那翡翠田园。菜市场——城市喧闹的一角,溢出了诗的赞美,歌的蜜甜……
鸟笼公园的树枝上,吊着一个个鸟笼。那里面装着:山的歌唱,水的流动。这玩艺儿又回到白发老人的手中。从他们泛红的脸上,我看见了生活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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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欧行冥想录
萧乾
四、人与自然
四十几年前,我在伦敦经历过一次比大轰炸更为可怕的事——或者说,陷入一种更为骇人的境地。
1939年10月初,我抵英后只在伦敦过了一夜,就直驱剑桥。那年年底,乘圣诞假期,我第一次去逛了逛伦敦城,住在西北郊。一天,我独自到市中心繁华区去游玩。正当我朝着橱窗出神的时候,天色忽然变得黄澄澄的了。看到路人有的赶忙往双层公共汽车上挤,有的焦急地拦喊出租车。面对那片惊慌,我这个初来乍到、不知深浅的青年,倒泰然自若。
不料没多久,周围好象蒙上了一层面纱,它由黄而浅灰,但依稀还能看到街景。原来这就是举世闻名的伦敦雾。那天下的正是雾中之王,叫“豆汤雾”。年少时性喜猎奇,还以能身临这一奇境而自得呢。
没多久,我就由孩气般的快活而变为极度恐慌了。因为那就象一个人突然失去了视觉,伸手不见五指,宛如走入迷宫,或者象在做一场噩梦。什么人和我撞了个满怀,他道完歉之后,就骂了声:“该死的雾!”接着,我又狠狠地碰在什么坚硬的墙角上了。
汽车打着昏黄的雾灯,不停地揿着喇叭。一下子,天昏地暗,真象是世界末日到临。我心里焦躁的是:可怎么回汉普斯特德呀!这时,我对伦敦雾,也由欣赏而变为咒诅了。
今遭,一到伦敦,朋友就告诉我说:伦敦没有雾了。它真的消失了,四季都没有了。也许正因为这样,英国人正在给古老建筑“洗澡”呢。议会大厦和剑桥王家学院教堂还没洗完,周围还搭着巨型脚手架。伦敦由一个满脸尘埃的老人,变得有些象个翩翩少年了。
后来,我们又到有“黑色地带”之称的英国中部去访问。以前,不管是伯明翰还是谢菲尔德,由于出煤,出钢铁,又出陶瓷,走进市区,一向都是烟囱林立,浓雾迷漫,到处都是令人窒息的煤屑,好象那就是工业城市注定应有的一份命运。今天呢?没有了烟雾和煤屑,有的居然还以“花园城”自诩呢。
变化一是由于工厂外迁,同时,也因为英国发现并开采了北海石油。有了电力,就可以不再烧煤。
在奥斯陆,一壶开水给我们开了窍,引出一堂经济课。
看到女主人同时开四个灶眼:一个烧开水,一个做饭,一个炖菜,一个烤肉,洁若本能地着了急,一句近乎干涉人家家政的“加在一起有四千多度,那太浪费了吧”竟脱口而出。同我们一道用早餐的男主人(原奥斯陆大学经济系教授)并未介意。他笑笑说:“一点儿也不浪费,因为节省了时间。”接着,话题很自然地就转到挪威的经济上来。
在北欧,挪威十几年前还是个穷国。它靠的就是两大财神爷:石油和水力发电。这两宗不但改善了民生(挪威按人口计算,使用电力的比率,是美国的两倍),而且把各项工业全带动起来了。
在我们这里,自然也在起着变化。二十年代,北京是以风沙闻名于世的。那时我上学,时常得倒退着走路,不然,沙子会把脸打破。西方人吃一种类似“驴打滚儿”的甜食,至今,它在食谱上的名称仍是“北京尘土”。眼下在北京,春秋虽还要刮一刮风沙,但其凌厉程度可远非昔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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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千年古榕(版画)
吴忠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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