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12月2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纵横集

一首诗的故事
蔡常维
在文学创作上,常因故事的延续,主题的联系,或是思想的继承,而把后篇称为前篇的续篇、新传等。当前在全国流传的“吃亏不要紧,只要主义真;亏了我一个,幸福十亿人”这首高昂的战地诗,正是革命烈士诗抄的续篇。
这首战地诗是步夏明翰《就义歌》韵而作的,作者是谁呢?今年4月中旬,《羊城晚报》曾派出数名记者,到这首诗流传最广的法卡山进行追踪。他们冒着浓雾细雨,深入到哨所、坑道、堑壕,走访了许许多多的干部战士,结果扑空而归。记者如实写了一篇《追踪一首战地诗》的报道,文中最后写道,“不用寻根究底吧!其实这首诗在广西边防到处流传,也不知源于何方。很可能是指战员们你一言,我一语集体创作的。”
这篇报道引起了强烈的反响,部队出现了追踪原诗作者热。广西军区司令员李新良首先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1982年4月,他当师长时,曾帮助战士李广中修改过这首诗,登在连队黑板报上,被前来前线采访的《北京日报》记者写进一篇边防部队见闻里,李广中去年10月已退伍回乡。有意思的是,他的家乡正是夏明翰烈士的故乡。
是不是只李广中一个人写过这首诗呢?平时喜爱文艺的军政委王静波反映:这首诗早在《战士报》一篇题为《改诗》的小小说里出现过。一翻报纸,果然不错,这篇作品发表在1982年1月17日《战士报》的文艺副刊上,写一个名叫华海瀚的战士,甘当吃亏兵,把夏明翰的诗改为:“钱少不要紧,只要宗旨真;亏了华海瀚,幸福十亿人。”作者郑宏彪。
诗人层出不穷。新华社广州军分社记者郑国联讲了一件更使人意想不到的往事:1979年对越自卫还击作战结束后,他到前线采访,发现在广西龙州水口关古炮台的墙壁上用炭笔写着一首诗:“吃苦不要紧,只要主义真;亏了我一个,幸福八亿人。”他在医院采访,也发现类似的诗:“伤残不要紧,只要四化成;残了我一个,幸福八亿人。”
以上是我们知道的几位战地诗的原始作者。如果再“寻根究底”,还会“追”出一些新“诗人”来。至此,事情的脉络非常清楚:写此诗的不只是几个人,写作时间也不局限一二年,这是群众的心声,是时代的馈赠。用文学语言来说,就是“典型的环境”,产生了“典型的作品”。战士们生活战斗在“天当房,地当床,茫茫大雾当蚊帐”的边防第一线,“思风发于胸臆”,强烈的感受升腾出“来不可遏,去不可止”的激情,而由此提炼出来的作品,不仅获得千百万人的共鸣和感应,也使读者从同代人的奋斗里,得到勇气、信心和鼓舞。
从夏明翰烈士写《就义歌》到南疆战士写《幸福诗》,我们经历了整整一个时代,这期间,我们伟大祖国发生了多么巨大的变化!然而,天地变,山河变,烈士的遗志还要继承,烈士的自我牺牲精神仍需发扬,这大概就是这首《幸福诗》迅速传遍全国,成为全国军民“心中一支最美好的歌”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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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游漳浦“宋城”
彭一万
我曾在香港逛了仿古建筑“宋城”,不久前在漳浦,游了一座真正的宋城——赵家堡。
赵家堡在福建省漳浦县湖西乡,距离城关三十八公里。
我们来到东门外,城门上的花岗岩石匾,镌刻着“东方巨障”四个大字。明代,我国东南沿海时常遭受倭寇和海盗骚扰,赵家堡虽在万山之中,仍需警惕海寇来犯。
导游带我们先在城外转了一圈,细细察看这条由条石砌基、三合土夯墙的古堡外貌。它周长一千零八十二米,占地一百三十九市亩,分内外两城。
这座城堡是怎么建造起来的呢?承导游同志见告,这是一座与南宋历史有关的古迹。南宋末年,宋幼主君臣,南逃到广东崖山建临时行都。祥兴二年(公元1279年),元将张弘范攻陷崖山,丞相陆秀夫背着年仅九岁的帝昺投海殉国。跟随的人当中,有个赵若和,是宋太祖赵匡胤三弟魏王赵匡美的第十世孙,封过闽冲郡王,就藩福州。他见宋朝灭亡,便和侍臣黄材、许达甫等,率海船十六艘,驶返福州,以图恢复宋室。船到厦门附近的浯屿遇到飓风,不得已在漳浦登岸,起初栖身于银坑,元兵索捕,便迁居积美村,匿赵为黄,以避元人迫害。
明洪武十八年(公元1385年),赵若和裔孙黄文官娶黄姓女子为妻,被人告犯同姓通婚罪。御史朱鉴查验族谱,方知被告是赵若和的曾孙,便奏请朝廷给予复姓为赵。
到了明隆庆五年(公元1571年),赵若和的十世孙赵范中进士,曾任无为州、磁州知州,浙江按察使司兵备道副使、贵州清吏司郎中,户部员外郎等职。明万历二十八年(公元1600年)赵范辞官归休,寻先王缔造故事,见昔构犹存,便自买土地,雇工围筑土堡,即在硕高山西北麓建起赵家堡,其子赵义又加以扩建,更砌石基,加设马路。
我们一进城内,只见密集的房屋,栉比鳞次。我们踏着石级,进入内城,内城有完璧楼一座及二层、一层房屋各一列。完璧楼取“完璧归赵”之意,是一座楼堡,三层四合式,占地四百八十四平方米,每层十六间,共四十八间,墙壁均用三合土夯造,厚半米有余。我们在正中的天井台基下,看到一处暗藏的隧道,据说可通城外,我钻了进去,果然可以行人;后来,我又特地去看了已被堵塞了的隧道出口处。我想,当年建造者想得多么周到!他们想到攻,想到守,想到万一要突围,不仅有暗藏隧道,而且天井中还有水井一口,鱼池一个,今虽已废,但遗迹依稀可辨。
看了内城,我们又参观外城的五座府第,即赵范的官厅。这五进并列的房屋,前四进是平房,最后一进是二层楼,系内眷住宅,俗称梳妆楼。每进三十间,共一百五十间房。可惜,现在比较完整的只有第一进。
第一进府第的庭廊,用长石板砌就,细细一量,每块石板长七米,宽一米一三,重一万七千多斤,可见当时建筑工程之浩大、艰巨。我们在这里,受到了宋朝皇裔们的热烈欢迎。赵家堡住了赵氏子孙一百零二户,共六百一十五人,今天在座的,是赵若和的第二十九代到三十五代孙子,最高龄者八十六岁。我们在这里,看到宋朝的皇族玉牒和帝王图像,从宋太祖赵匡胤起到赵昺止,共十八人。可见,这些赵氏子孙,对他们的祖先是多么崇敬和怀念。从图像看,赵匡胤、赵匡义、赵匡美三兄弟的相貌,都酷似其母杜太后。
在府第的楹柱上,读到不少对联,都与南宋历史或当地山川有关,例如,第四进有一对楹联是:
读祖训五十三章无亲疏
无贵贱无贤愚
其揆一也;
培天河三百余载为君臣
为父子为夫妇
厥道备矣。
在府第前面的广场上,隔着一个小湖,搭起一座戏台,歌仔戏剧团正在演出《赵匡胤千里送京娘》。
漳浦宋城,比起香港“宋城”来,不仅规模大数十倍,而且真实、自然、丰富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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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从平面分析到立体研究
——介绍《郭沫若史剧论》
李昕
在中国现代话剧史上,郭沫若的历史剧独树一帜,成就卓然。但是多年以来,对这些历史剧的研究却为人们所忽视,除了散见于报刊的零星论文之外,未曾出现进行整体性研究的学术专著。鉴于这种创作与理论研究之间的不平衡状况,中年学者田本相和杨景辉撰写了《郭沫若史剧论》,填补了研究领域的一个空白。
《郭沫若史剧论》的突出特点在于它所建立的立体的研究架构。作者不满足于以往常见的那种孤立地评述个别剧作或对郭沫若某一时期的史剧进行平面分析的作法,而从宏观着眼,将郭沫若历时四十年的史剧创作当作一个整体来把握,并把它们置于中国话剧发展的历史长河中加以考察,使其研究具有了历史的纵深感。同时,在郭沫若史剧创作的整体内部,作者也避免进行简单的平面研究,而将其创作的发生、发展到成熟的历程理解为一个“三级跳”式的过程,从三个不同的层面上,逐次探讨了剧作家的早期历史剧、抗战时期的历史剧和社会主义时期的历史剧的不同特征,并从纵向关系上,揭示出这些不同时期的剧作所共具的革命浪漫主义精神和雄大豪放的艺术风格。为使研究深入一步,作者着眼于剧作家的创作思想与创作实践的内在联系,论述了其史剧理论从早期的“借着古人的皮毛来说自己的话”、抗战时期的“失事求似”,到社会主义时期因时代变了,“笔墨也不能不变”的演进发展,以及由此而带来的创作个性,从而准确地评价了郭沫若浪漫主义的史剧创作方法的一贯性与阶段性,立论周详,言之成理,说服力强。
作者也善于进行横向的比较研究。将郭沫若的史剧同欧洲某些著名剧作家的同类作品相比较,以探讨其民族风格;又将这些剧作同我国其他现代作家的作品相比较,以确定其独具的个性及历史地位。这种在广阔的背景下展开横向对比分析的方法,与纵向勾画剧作家创作道路的方法相结合,加强了研究的系统性和理论深度,也使论著形成了综合性研究的立体架构。此外,作者还注意择取研究角度。如论《棠棣之花》,侧重在评价其承先启后的意义;论《屈原》,着力于剖析典型形象;论《孔雀胆》,则主要是探究其主题的内涵。这样灵活多变的研究角度,既有助于揭示剧作的思想艺术特征,又使论著结构紧凑,重点突出,观点鲜明。研究方法和角度的得当,加之作者寓识于诚、实事求是的治学态度,便使论著分析剧作,常能发人所未发;褒贬得失,多能切中肯綮,从而将郭沫若历史剧的研究向前推进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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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回忆郁达夫》
为纪念著名爱国作家郁达夫殉难四十周年,湖南人民出版社最近出版了陈子善、王自立两同志编的《回忆郁达夫》一书。该书由达夫生前老友叶圣陶、刘海粟分别为封面和扉页题签,钱君匋作装帧设计。全书四十万字,共七十三篇文章,特约稿占五分之四。其中如赵景深、许钦文、孙席珍、乔冠华诸先生在写完文章后不久,即已逝世,故这些遗文倍觉可珍。更有远在美国、英国、新加坡、泰国、印尼及香港的达夫友人凌叔华、胡迈、郑子瑜、黄葆芳、吴继岳、广洽法师、郑远安、朱渊明等等先生特为本书撰写的专稿,尤为难得。
(康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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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采石工印象
潘能军当太阳与崖岩碰出一缕缕灼热的烟雾他便在大山面前昂起了额头、信念——深邃的瞳孔里无定向地旋转起令人目眩的冷峻与渴望他是采石工注定同石头苦恋他在每块石头里保存着自己黑褐色的力量而他的血、汗珠在断岩上痛苦地划出一条条欲动的痕迹标出历史的层次当目光又一次穿越大山的沉寂和整整一个世纪的悲哀他的骨头和石头就开始默默无言地凝固起民族的记忆和人类的意志他是一个石匠留给大山的遗言他从父亲敲打石头的火光中就发现并理解了生活留给自己的命运和命运给自己的生活于是,他用粗硬的手托起了石头的永恒和大山的爱情有时,他会象鸟儿蹲在凝然不动的岩石上他无法表达出自己的思恋只有让目光再次随着盘山公路弯向遥远因为,他知道他的全部岁月、全部爱是被一辆石头车拉到远方的并且铺成了一条一条的路就这样他再也没有回到石头的裂缝中隐藏起自己五颜六色的梦幻他真不明白——为什么当他刚一长大就屈服于大山深深的诱惑没有被溪流漂走的名字却留在了每一块石头上当开山炮在晨雾中鸣响之后他就开始一如以往地用钢凿、用磨起血泡的手掌沟通着山与山的爱情沟通着路与路的隔阂沟通着民族堵塞在心口的呼吸——他是采石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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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读 陈志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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