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12月2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与陈毅同志的一段对话
叶君健
最近我接到一位读者吴海发同志从江苏无锡寄来的一封信,信中有这样几句话:
……今天冒昧向您写信,请教问题,请勿见怪。我在一则内部资料上读到您和陈毅同志的对话。陈毅同志对有才的人很器重。如果大家这样重视人才,我们的事业必然兴旺发达。我想请教,这段对话(见抄件)真实可靠吗?……
附来的这段对话,是陈毅同志1963年8月3日在《中国文学》座谈会上的谈话片断:
陈毅:《中国文学》每月一期,份量不少。你们的工作做得不错。古典作品是谁翻译的?陆游的诗,译得不错。
叶君健:编辑部杨宪益和他的英国籍夫人戴乃迭翻译的。
陈:好嘛!给他出专集,给他稿费。
叶:编辑部内部同志的翻译,没有稿费。
陈:一个月几十元钱,做了这么多的工作。
叶:他每月的工资比这要多些。
陈:销路怎么样?
叶:有两千多个订户。
陈:《史记》是谁译的?
叶:也是杨宪益夫妇。
陈:要给他出专集。《中国文学》每月一期,这很好。这不容易。叶浅予的画有点味道。这是黄胄吧,黄帝子孙,画的不错。
对于这段话,我完全可以作证:绝对真实可靠。因为陈毅同志讲这话的时候我在场,而且记录是我参加整理的。这是陈毅同志一篇很长的讲话的一个极小片断,也可以说是一个极小的插曲,因为他是在讲话过程中边翻阅我当时编的对外介绍中国文学的月刊《中国文学》(用英法文两种文字出版),边讲这段话的。整个讲话持续了三个钟头,非常亲切,象是和朋友谈心一样。事隔二十多年,有些句子我现在还能一字不漏地记得很清楚。这个座谈会是陈毅同志专门为《中国文学》召开的,地点是钓鱼台。当时在座的,除了刊物的负责编辑外,还约请了文艺界其他有关负责同志如林默涵和张光年等同志参加。
《中国文学》是1949年中央人民政府成立后我国出版的第一个以外国读者为对象的刊物,由当时任文化部对外文化事务联络局(即对外文委前身)的局长洪深同志倡议,周扬同志直接支持,由我具体执行计划而创办的,于1950年编好,第二年初正式出版。当时既无编辑部,又无编委会,具体工作人员只有三名(包括我在内),所以最初只能以丛刊的形式与读者见面,内容是由周扬同志亲自确定的。当时建国伊始,周扬同志的工作极为繁忙,但他仍挤出时间,仔细审阅每本的目录。我记得我只能在趁他吃午饭的时间去和他商谈,他总是一面吃饭,一面谈内容的安排。附带说一句,他当时并不在饭厅里吃饭,而是由勤务员送来一个有两三个格的搪瓷饭筒,连菜带饭(没有菜盘),在办公桌旁吃的。当时的情景实在感人。我估计,由于我的干扰,他的饭一定没有吃好。
第一本的内容主要有《新儿女英雄传》、《王贵与李香香》、刘白羽的《早晨六点钟》、丁玲的《寄给在朝鲜的中国人民志愿军部队》和魏巍的包括《谁是最可爱的人》等散文四篇。丛刊一出,加拿大的“进步书会”立刻把《新儿女英雄传》印成单行本,在西方发行;印度的进步作家也寄来热情洋溢的长信,盛赞东方有这样一本新鲜内容的丛刊出现,是文艺界的一件大事。国外的这种反应使我认识到,这个丛刊必须认真办下去。1953年正好外文出版社(现为外文局)成立,《中国文学》便改为正式期刊,由该社出版。它既然是介绍中国的文学,理所当然地它的业务得由中国作家协会来领导,由作协主席茅盾同志担任主编,我为副主编,每个年度和季度编辑计划都由邵荃麟同志亲自召集会讨论,每期的具体内容由作协指定专人——如沙汀、张天翼、严文井和郭小川等同志参与议定。这说明我们文学的对外介绍工作,让国外读者能即时读到反映中国人民生活的作品,从建国开始,就受到文艺界领导同志的重视——这也应该说是国际主义的一个方面吧。
陈毅同志高瞻远瞩,从更广阔的角度关心这项对外介绍文学的工作。他亲自召开的这次座谈会是“广州会议”开过没有太久以后举行的,有重要的历史意义。那时虽然陈毅同志已经向知识分子行过“脱帽礼”,但大跃进期间的极左思潮在他们心中所留下的“余悸”仍然在起作用。我们在编辑工作中思想仍然没有解放,刊物的路子仍然走得非常狭窄,销路没有起色。那次座谈会实际上是一次思想解放的会。陈毅同志谈话的内容非常丰富,涉及文艺创作、文学翻译和对外介绍中国文学等各方面的工作。可惜我的记录的全文在“文革”期间的几次抄家中被搜走了。可是陈毅同志有两句话我永远忘不了:“如果人家说你们的工作是‘右’了,那是你们的成功;如果人家说你们的工作是‘左’了,那是你们的失败。”话说得尖锐了一些——这也生动地说明了陈毅同志的性格,但留给我的印象却极深刻。我体会到,陈毅同志的实际意思是:“思想要解放,继续解放。”极左的那一套只有使我们工作的路子越走越窄,而我们要争取的是国外大多数读者的理解和友谊。
这里对话“片断”是有关中国知识分子,虽然涉及的人只是杨宪益和我——还附带提到叶浅予和黄胄。正因为如此,这段珍贵的“对话”才得以被保存下来。“文革”期间上述的这几个人都是“反动权威”,批斗的对象;陈毅同志当时被认为是“修正主义的代表”,也是批斗的对象。这段“对话”常被引用来作为陈毅同志“与反动权威同流合污”的证据。事实上,它是广州会议精神的继续。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所执行的知识分子政策,再次证明陈毅同志的远见和正确。在我们现代的文学史上,它应该说是一份具有重要意义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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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武夷即事
刘白羽
初入武夷
大王山上送雄风,一片苍茫落晚红。
午夜嫩寒寻梦处,飞来九曲玉玲珑。
登天游峰
鬼斧神工亦壮哉,天公造化费疑猜。
劈出立剑天一线,湿透丛竹雾乍开。
万转悬崖凝碧血,几流飞雪染苍苔,
武夷收尽人间美,愿乘长风我再来。
泛舟九曲溪
染出碧玉清溪水,一曲奔腾一曲平,
赤壁横波吹倒影,一筏飞唱两三声。
暮抵星村
万山如发指,一水是心灵。
流急凝翡翠,竹簌弄阴晴。
何缘听暮鼓,堪喜晚风轻。
天上人间事,悠悠九曲情。
九曲源头望黄岗山
入武夷山原始森林,穹九曲之源,一泓清碧,野趣天生,遥望黄岗山,山为红军鏖战之地,天光云影,不禁肃然
乱石云卷溪飞雪,古木森然染碧空,
断涧危岩千转处,幽幽许我拜山灵。
鹰嘴岩别武夷
三十六峰峰峰美,我爱鹰岩神魄奇,
敛翼仰天一啸处,欲凌东海送潮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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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血迹
韩承泽
当我走进会场,已经黑压压地坐满了人。好不容易才挤到一个角落里坐下。
“今天举行纪念上党战役四十周年大型座谈会”。主持人开宗明义:“为了隆重和开得更有意义,我们特地邀请了一些在外地工作的老同志参加。”他环视了一下四周,改用征询的口气:“哪位先发言?”
沉默了几秒钟。
“我先说几句。”在靠主席台附近就坐的一位老同志站了起来。
“今天,我来参加纪念活动,确实是千里迢迢。从年龄上讲,我是到‘线’的人,已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但革命事业要一代一代传下去。作为老一辈,应当给下一代传点什么?是传给他们房子、票子、舒适的工作和安逸的生活环境呢?还是传给他们远大的理想、抱负和为此而不惜牺牲一切的献身精神呢?从这个意义上讲,我的长治之行,与其说是来看看离开几十年的老区的巨大变化,不如说是来寻找当年一位战士的血迹!”
“血迹”两字,他特别加重了语气。
因为距离较远和坐的角度不大对,我并没有完全看清讲话人的面孔。下边他又讲了些什么,我似乎一点也听不到了。我的脑海只是一个劲儿地翻腾,思绪的野马奔向了童年的一段往事……
我的家乡有句俗话:山里的孩子不怕狼,城里的孩子不怕官。我是生在城里,长在山沟,两种特点兼而有之。一个满天繁星的黎明前,在一阵鸡鸣犬吠声中,我背着一个纸墨笔砚和窝窝头装在一起,上面打有补钉的书包,穿着一双露着两个脚趾头的登山鞋,只身一人从山旮旯里钻出来,到当时太行四分区的首府长治考中学。
“小同志,你到哪里?”突然有人在我肩上拍了一下,我一看是个二十多岁的陌生人,高高的个儿,浓眉大眼,嘴角挂着微笑。从他戴着的一顶旧灰军帽和身穿扎有皮带的“二尺半”来判断,他肯定是一个“自带米票”的工作员。
“你到哪里?”我反问了一句。他和蔼地说:“长治。”“和你同路。”“我叫武强,文武的武,坚强的强,你可以叫我武同志。”一路上,他对我这个小不点儿照顾得很周到。吃饭、休息,都是他出面联系,有时还替我背书包。
短暂的相处,我俩似乎成了无话不说的至交。武同志还高兴地告诉我,他在前天举行了结婚典礼,昨天接到调他“南下”的通知,今天到分区报到待命。
“新嫂子哭了吧?你走的这样急。”我调皮地说了一句。
“没有,根本没有。送郎出征是最光荣的事情,送新郎远征就更有诗情画意了。”他边说边从背包里取出一件东西,指给我:“这是她送给我的礼品——一条毛巾,上面是昨天晚上才赶绣的字:山高水长,荆棘何惧。”
“你送给她什么?”
“男女平等,毛巾一条。”
到达长治,已是黄昏时分。闪烁的路灯,宽阔的街道,明亮的玻璃橱窗……使我这个“小土包子”看得发愣了。“小韩?满新鲜吧?我可跟你不同,我和这地方是老相识了。”“你来过?”“前年上党战役,我带领民兵参加支前工作。当时已深秋,阴冷的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个多月。战士们身穿单衣,吃的是炒面就凉水。可打起仗来可勇敢啦。在冲锋时,他们都要脱掉上衣,光着膀子,用箩头装满手榴弹,一只胳膊挎着,一只手只管往外甩,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就接上去。就在这条街上,有一个战士胸部受了重伤,我背着他往后面转移,不料,敌人的一颗子弹射进我的左腿。我背着那个战士,十分艰难地爬行了三四里。当我回头看去:只见那殷红的鲜血顺着我的两臂和双腿淌了下来,浸湿了我的衣裤,也染红了脚下的土地,我爬过的地方,留下了一行长长的血迹。这时,前面还噼噼啪啪地响着枪声。战士脸色苍白,喘着气催促我:‘快去前面,不要管我。’我说:‘你的伤不轻,我不能离开呀!’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我不行了……为了全中国的解放,这里留下了我的血迹。以后,只要将这些告诉后人,我就……,”
“那个战士叫什么名字?”我急切地问道。“不知道。遗憾的就是这个!”武同志喉咙哽得说不出话来。
正当我在记忆的脑海里,尽力搜寻着当年武同志给我留的某些细节时,忽然被一阵“哗啦啦”的掌声打断了。我开始意识到是刚才那位同志的讲话结束了,便急不可待地向主席台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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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讨好不是正道
赵润峰
现在,有些领导干部不坚持原则,一味迎合少数人的错误意见,想方设法满足本单位、本部门某些人在福利待遇等方面的不合理要求。这不是在关心群众,而是在用损害党和人民利益的办法讨好一部分人。
有这种行为的同志有一个常用的辩护词,叫做“我是在为群众谋利益”。这是难以自圆其说的。首先需要弄清楚的是,究竟何谓群众利益?列宁有句名言:党向来是,并且不能不是觉悟工人的代表,而不是不觉悟工人的代表;故意迎合工人的落后性,是最危险和最有罪的事情。由于主客观条件的限制,群众中一部分人往往容易追求当前的、局部的、个人的利益,而不了解或不注意长远的、全局的、集体的利益,不善于处理这两方面利益的关系。领导者的责任,就在于引导他们顾全大局,放眼未来,使他们懂得在国家整体利益之中就包含着他们自身的利益,自觉地为国家、集体谋利益,把个人利益置于国家和集体利益之中。作为领导者,如果不坚持这些原则,反而用挖国家墙脚、损害全局利益的办法,来满足少数人片面追求物质利益的需要,虽然暂时可以使这类人得到一点益处,但最终受到损害的,也还是包括他们自己在内的群众的切身利益。有的企业明明已经亏损了,还在那里一个劲地乱提工资、滥发奖金。钱从哪里来?还不是“杀鸡取卵”,把生产基金变为消费基金,分光吃尽。这样继续下去,必然会使企业坐吃山空,不要说扩大再生产,恐怕连简单再生产也难以维持。
那么,为什么有的领导者要向本单位少数人讨好呢?有的是为了“不惹麻烦”、“不丢选票”,有的为了给个人“建立根据地”,给自己“留后路”,也有的为了让本单位的同志多得一点实惠,好称赞他“关心群众”。总之,他们是在用牺牲党的原则,用损害国家利益的办法,来为自己捞取好处。这种思想和做法,同共产党人毫无自私自利之心的高尚品德毫无共同之处。作为党的干部,完全不应该出于个人的私利处处讨好。如果真是出自对群众的关心,那就应该严格按照党性原则办事,实实在在地办几件有益于国家和广大人民群众的事情。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小人挟才以为恶”
宋朝的司马光说:“才者,德之资也;德者,才之帅也。”“君子挟才以为善,小人挟才以为恶。”
在我们的干部队伍中,确有不少德才兼备的优秀人才,正为建设社会主义勇挑重担,作出重大贡献。也有若干才能平平,但品德较好,在各自的岗位上积极工作,献出自己的一分热力。可也有少数败事的“歪才”,也就是“才胜德的小人”。这种人很善于投机钻营,贪赃枉法。报上揭露的那些违反党纪国法的犯罪分子,岂不就是“小人挟才以为恶”者?!
我们在调整、组建新的领导班子时,必须坚持德才兼备的准则,决不能只是重才而轻德,更不可选用那些专挖社会墙脚的“歪才”。司马光早就评论过,“国之乱臣,家之败子,才有余而德不足,以至于颠覆者多矣”。
甫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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