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12月1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勇士的观念
司徒伟智
不知还有没有人会认为我们的战士是鲁莽武夫?如果还有,那他们的观念真该革新了。请看事实——
当有的报纸以“将门虎子”英勇杀敌为题,报道了杨少华的事迹后,一位大学生征询他的读报感想,杨少华答道:“我对‘将门虎子’提法反感。战士要靠勇敢建立功勋,不能靠门第获取荣誉。”我认为,这两句话很有反封建的思想锋芒,值得回味。
谁都不会认为报道者有意宣扬封建家族观念。报道本身感人肺腑,即使这一笔也是不自觉、却又极自然地反射着社会意识的折光。我们这个社会,因岁月久远而深入民族心理的封建意识实在还是余威犹存。人们总好在“出身”上做点文章,比如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对“查三代”竟象有什么瘾似的,大多数人竟也都没想到说个“不”字。只是到十年浩劫,一个人沦为“黑帮”,妻子儿女孙辈统统要与之俱“黑”,人们才对这做法愤怒了,不能容忍了。然而,这不可容忍的做法,正以长期容忍乃至习惯了的封建意识残余为基础。
是的,人们终于不容忍父辈的“罪名”传代了,历史真的进步了,可是好象又有人企求父辈的荣誉和劳绩泽及后代。你看有的地区,少数人就靠“某书记的儿子”,“某经理的女儿”之类招牌,不该办的事办成了,不符合政策法令的“公司”“中心”成立了。要查处还真不容易,因为随之而来的“这不是查孩子,这是冲着我老子来的”怨言是难免令一些人踌躇的。“殃及”叫人吃苦头,“泽及”给人的却是甜头,前人栽下树,后人即使收不到果子,能有点庇荫也不错。所以,憎前者而喜后者就是人之常情。
“泽及”与“殃及”,其实恰好相反相成。好比一张皮,它总有两面,光亮的正面与粗陋的背面都是皮的存在形式。旧时代封建宗法社会的一个支柱是家族制,是雨果在《悲惨世界》中讽刺的情形:每个贵族都“带着卫星前进,那是在行进中的整个太阳系”。可以说,今天虽然历史条件已根本变化,但隐藏在“泽及”后的封建主义尾巴,一点也不比“殃及”的短。光除去“殃及”而听任“泽及”,那就为旧时代的陈腐痕迹网开一面,迟早有一天还会被“殃及”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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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小巷卖油声
陈四长
“卖香油!卖香油哎——”
清晨,在我们住的那条巷子,上班拥挤的车流和繁杂的脚步声消失之后,一阵接一阵的叫卖声,便从巷口一直响到巷里来。差不多一个上午,总要过去好几趟。
这些卖油的,大都是来自泾阳三原一带乡间的农民,操着一口浓重的山东曹州府口音。或男或女,都是推着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车后衣架上,左右横搭着两只塑料油桶,一次可装五六十斤。为了赶上早市,他们凌晨四点半钟就从家里起身,赶天明就进了省城,一般都不死蹲在城市里的农贸市场,而是专在背街僻巷里叫卖。
“香油!卖香油哎!”随着一个浊浊的长音调,一辆卖香油的车子,在我们那栋家属楼前停了下来。不一会,就被女人们围拢上了。我看看自家屋里的香油瓶子,还剩了一点,便另找一个空瓶,下到巷子里来。
卖油的是个乡下老汉,戴着一顶破草帽,帽檐下,是两道粗黑的眉毛和一对小眼睛,半茬子胡髭里,露出两片厚厚的嘴唇来。
“香油多钱一斤?”
“两元五。”
女人们叽喳起来:“啧!这么贵!前几天来的那个小伙,一斤香油两元三。”
“一分价钱一分货嘛!”老汉笑笑的,从挂包里抽出一根细细的高粱秆子,伸进油桶,蘸了一点香油,递到靠近的那个女人面前:
“你闻闻,这油多香!”
“闻着香,吃起也香么?”问话的,是一个体形很富态的女人——街道春华缝纫店的经理。
“香!保准香!不信你尝尝。”
富态女人接过高粱秆,想尝,但似乎觉得不大卫生,挨到嘴边又停住了。看得出,这女人很内行,她放到鼻子前闻了闻,一双大花眼调皮地盯住老汉,说:“闻着倒挺香的,该没掺菜油么?”
“菜油?”老汉惊愕的睁大眼睛:“菜油也能当香油卖么?”
“咋不能哩。”富态女人显出见多识广的样子,向周围的女人说:“我娃她姨在乡下,说那里一些人做香油,拿到西安卖时,先熬上一锅菜油,炸过蒸馍片子,菜油就没苦味了。然后,再搅上一点香油。闻着香香的,可调菜却没味儿。”
“我这油,可是真真的香油!”老汉急得满脸通红,指天发誓地说。
“真的?谁信哩!如今的人,都见钱眼开,就是做了假,会自个儿认假么?”
来灌油的女人们,听了这位经理的一番宏论,全都感到吃惊,握着油瓶有点“举棋不定”了——这位经理所经营的那个小缝纫店,就卖过冒牌商标的上海服装,哄过乡下人。真的?世界上都是人哄人么?
富态女人的话,显然是把老汉激怒了,他把油桶一盖,忿忿地说:“我们乡下有首歌谣:一担黄铜一担金,挑到街上试人心,黄铜卖完金还在,世人认假不认真。这话,真是没有说错啊!”
我觉得这老汉挺实在,那个富态女人也太有点不分青红皂白了,便递过油瓶,让老汉给打一斤。
老汉接过油瓶,但没有立即往里灌。他环顾了一下左右的围观者,缓缓地说:“哪位家里有剩下的香油,取来让我看看。”
富态女人家最近,一会儿取来了。
老汉接过油瓶,又取出自己喝水用的瓷碗,到家属院的水龙头上接了一碗水,把富态女人的香油往碗里倒了一点,然后递到富态女人面前,说:“你看看,这油里有啥门道?”
富态女人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门道,遗憾地摇了摇头。
老汉叹了一口气,说:“这油里的确是掺了菜油啊!你看这油花花,有大有小,有亮有黑。那一片一片带黑黄色的大油花花是菜油的,那上边的碎亮油花花,才是香油啊!”
老汉说罢,换了水,又把自己的香油倒了一点。大伙凑到跟前一看,嘿!全是一色亮亮的小油花儿,没有一片带色的。
大伙相信了,你一斤,我一斤,没出这栋家属楼,两只油桶的香油全空了。老汉卖完了香油,装起一大把钞票,回头又打了一声招呼:“我姓谢,人都叫我谢三,家住三原县新庄乡谢李村北头。过几天我还来的。如果我的油调菜不香,保赔!”
老汉骑着车子走了,望着他越远越小的背影,我的心中涌出一种无以名状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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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耕堂函稿
孙犁
致海南黄宏地宏地同志:
看过了你寄来的四篇散文。其中有两篇,是写景物的;有两篇是记人物的。
我觉得你的文字简净,叙述明快,结构也不拖拉,这是写散文的基本功夫,你有这个条件,可以写好散文。所以完全没有必要彷徨苦闷,莫知所从。
你所以会有消极的想法,可能是看到散文,目前还有很多别的形式,别的写法。我劝你,不要去看这些,也不要为它迷惑。你只要按自己的想法,按自己的路子去写。你的写法是真诚的,朴实的。
中国的散文,都是有所为而写的,作家在阅世之余,常常思考着一个问题,一个道理,从一篇文章中,把这个道理揭示出来。
这个道理,常常是通过一件事,或一个人物表现出来。这个道理并不是高不可攀的,更不是玄之又玄,凡夫俗子所不能理解的。恰恰相反,这个道理常常是一个浅而易见的道理,人人体会过的,充满人世之间的,但还没有人这样通俗地、明确地提出过。
作家通过一个普通的人,或普通的事,把这个普通的道理,揭示出来。所有伟大的散文,伟大的作家,都是如此。匹夫为万世师呀,一言为天下法呀,圣经格言,无不走的是这条路。
有人经历不多,未受心灵苦难,未见人世真伪,下笔之前,先拟哲理,那都是欺人之谈,不要信他。
这当然不是说,孔子耶稣,韩柳之文,没有异乎常人之处,是信手拈来的。他们的特点是:先有丰富阅历,后有远见卓识。
中国的散文中,也有感兴。你的散文,也有感兴。什么叫感兴?就是在记述真人、真事、真情之时,作者出于真实的感动,所发出的真诚的感叹。感叹的基础是真情,真情的基础是真事。如所记非实,徒作感喟之词,岂非无本之木?想用它去感动别人,那可能吗?
也得谈谈你的散文的不足之处。你年纪还轻,所以文字也有些稚嫩。你的缺点,只能以你的年龄的增长来抵消。但多多思考一些问题,多读一些书籍,还是有帮助的。经典著作,不能轻视,流行学说,可以分析。
前蒙捎来大海螺,非常感谢。剪报仍托大光寄还。
此信草草,不妥之处,请原谅。
祝安好 11月8日大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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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中国的歌
刘湛秋对你的爱恋是终生的呼吸我的祖国,我的土地没有一座山峰能注解没有一条大河能说明这所有使用方块字的人爱的固执,爱的深沉,爱的不屈早春,杜鹃花浪漫如血深秋,茶树花收敛如雪一个养蚕和用毛笔的民族在绵绵抽丝中创造出伟大的文明在柔软的墨迹上留下千古的智慧啊,天涯之角的玫瑰色的海水渴慕长白美人松下的蝴蝶我的脚步常为相思所苦我的目光总移不开这水和泥所塑造的男女东方的美丽,现实而又神秘心的缆绳总怕被风暴砍断思念常常担心误了船期那怕蜕一千次皮,也是这副骨骼爱恋是血液中永不变的殷红我的祖国,我的土地为什么每天守着望着却还在寻寻觅觅不是相思鸟想栖息高枝不是秋天的落叶盼望归根探求之火已燃烧于精髓爱恋的喷口只射出一个声音让中国就在我们这一代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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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愚公移山成败论
周有光
《列子》里的“愚公移山”故事发人深思。
愚公移山成功没有?有两个答案:一说成功了,一说没有成功。
说成功了,因为,大山移掉了。“自此冀之南,汉之阴,无陇断焉”。
说没有成功,因为,不是愚公移掉的,而是上帝移掉的。“帝感其诚,命夸娥氏二子负二山,一厝朔东,一厝雍南”。
在科技不发达的古代,移山是不可能的,只能寄希望于上帝。在科技发达的现代,也只能移小山,大山还不能移。但是,开辟隧道,可以从山底下穿过去;制造飞机,可以从山顶上飞过去。不必移山,而达到移山的目的。
移掉三座大山(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是解放战争的目标。三座大山移掉了没有?也有不同的答案。帝国主义者走了,反动派逃了,不是移掉了吗?封建主义的政治统治也移掉了,但是在思想上的影响不可低估,它同个人迷信和教条主义等结成了新的大山,挡住了通向现代化的去路。因此,还要继续进行清除。
大炼钢铁的失败,人民公社的失败,一再说明愚公“子子孙孙”的单纯加法是不中用的,集体优于个体也是有条件的。不过,“多快好省”的要求没有错,可是,这个要求还只能用科学方法实现。
愚公不畏艰难险阻,值得学习,但如果方法简单,就不足为训。智叟要是真有知识,又掌握科学技术,愚公实在应该对他表示尊重,向他学习,同他携手合作,这才能得到移山的高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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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一二·九在未名湖畔》
这是一本由参加过“一二·九”运动的燕京大学校友撰写的革命回忆录。
本书集有黄华、陈翰伯、雷洁琼、韩素音等人撰写的共三十五篇回忆文章,是一本有纪念价值的书。北京出版社已经出版。 (陈封)


第8版()
专栏:新书架

《一二·九运动在天津》
《一二·九运动在天津》一书,已由南开大学出版社出版。该书共分五个部分,其中回忆录部分有:姚依林写的《抗战前后我在天津的工作》,杨秀峰写的《回忆在天津所做的上层统战工作》以及程宏毅、姜思毅等回忆“一二·九”时期天津学生在党的领导下开展学生运动的情况。
(国良)


第8版()
专栏:

暮泊(中国画) 
宋玉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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