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11月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纵横集

政声人去后
张雨生
对于在职的领导同志,不置溢美之辞。这不足为训的自我守则,我是牢牢记在心里的。但是,领导人去职之后,却不妨说几句实在话。政声人去后,或褒或贬,那是可以由着自己的眼光去评价的。  近时,在北戴河杂文研讨会上,我说了许多感谢高扬同志对杂文事业支持的话。来自全国一百多位杂文作家、作者、编辑,也都表示了对他的敬意。
高扬同志在河北任职期间的政绩,在袁厚春同志的《省委第一书记》中,是写得较为翔实的。由于这篇报告文学获得头奖,高扬的政绩也就为更多的读者所知。但是,对于我们来说,还有一件要事,袁厚春没有写,这就是高扬作为河北杂文学会名誉会长,对振兴新时期杂文事业所做的开创性的工作。由于高扬的倡导,河北省首先成立了杂文学会。一位老杂文家对这个创举归纳为“三新”,即新的历史条件下应运而生的新事物,杂文创作发展到新阶段的新标志,党领导杂文创作运动的新形式。实践证明,这“三新”并非言过其实。杂文学会成立之后,在高扬支持下,又创办了《杂文报》,理论刊物《杂文界》。杂文创作函授学院亦在石家庄开学,第一届学员超过了四千。一会,一报,一刊,一院,工作如何,毁誉不一,且由世人去评说。但是在杂文几经罹难遭殃、许多杂文家以身殉文之后,在人们对杂文的偏见还没有完全纠正过来,许多杂文作者还心有余悸之时,作为省委第一书记,如此全力支持杂文事业的振兴,作用更为重要,也着实难能可贵。这是关心杂文事业的人们对高扬难以忘怀的原因。
据说,不烧香,爱栽刺,是弄杂文者的个性。他们对于在职领导人难得说好话(这自然也未必全对)。而高扬同志去职之后,却赢得了杂文界诸多同人的怀念和敬意,确实是不易之事。
现在有些领导同志在离职之前,心里有些忐忑不安,最担心的是人走茶凉。别人的茶该不该凉,那是别人的事,这里姑且不说,但以我之见,关键还在于领导者有没有足以留给后人怀念的政绩。其实,在职者不必多虑去职之后的炎凉,要紧的是抓紧在职之时,革除弊政,进取开拓,多为人民做实事。倘若养尊处优,碌碌无为,甚至鱼肉百姓,中饱私囊,即使官阶显赫,怕也在群众心头上“炎”不起来,因为其威焰所至,早已使群众的心头冰凉了。去职之后,留下的只会是一片怨声或骂声。民心是杆秤,政绩在,凉不了,政绩巨大,后人还会刻碑纪念,著入史册。中国历史上留在人们心目中的先贤们,没有一个不是这样的。
往事已矣。党的全国代表会议之后,很多新的同志走上领导岗位,正是再展宏图之机。我作为参与河北杂文学会,《杂文报》、《杂文界》事务的人之一,对高扬同志尽心支持杂文事业,自然是感受很深的。但他在职之时,我未曾说过一句感谢的话。现在,他退下来了,离开河北了,他的处所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仍在部队院校以教书为业。此时此情,我说说上面这些话,不会再有趋势之嫌了,想来对许多仍作和新作领导的同志是会有些参考价值的吧。
政声人去后,民意闲谈时。此理古今皆然啊!


第8版()
专栏:心香一瓣

朝圣者的灵魂
蒋力
10月2日的《中国青年报》带给我一条痛心的消息,记者孙亚明谈的是“在西藏遇车祸后的感受”,我眼前晃动的是“青年作家龚巧明”这几个字。报纸印得清清楚楚,消息写得明白无误,我反复读着,一行行铅字恍恍乎成了黑色的星星,那人,那年仅三十七岁的龚巧明,难道真的就这样永远闭上了她的眼睛?
看得累了,我索性也闭上眼睛,但龚巧明消瘦的身影和谈笑风生的神采却更清晰地浮现在我面前。今年4月,我去成都开会,遇到一位在四川省社科院工作的同志,当我得知他毕业于川大中文系,与龚巧明是同学时,便问起龚巧明的近况。没想到他马上说:“龚巧明这几天就在成都,你赶紧去找她吧。”这真是个意外的收获,因为我已经三年没和她联系了,这中间,只是间接知道她去了西藏,后来又在《红岩》杂志上读过她在西藏写的散文。回忆起来,我是在大学期间和龚巧明通信相识的,那时她和川大的几位同学搞了个《锦江》,专发同学们的习作。我读到她的第一篇小说就是发表在《锦江》上、后来曾引起争论的《思念你,桦林》(收入《当代女作家作品选》),那从白桦林中传递出来的纯真感情,深深地打动了我。大约是八○年间,她来北京度假,我们第一次相见,可惜没有时间深谈文学,只同去听了一次皮里松指挥的音乐会。八二年初大学毕业时,听说她主动要求去西藏工作,心里颇升起一番敬意。我知道她有个可爱的小女儿,丈夫是研究人员,她的远行,无疑会使成都锦江之滨这个温暖的家庭失去平衡。不出所料,据说她的进藏,是以斩断千般柔情、并和丈夫发生了口角为代价,才得以付诸实现的。但这次见到她之前,又听说矛盾已圆满解决了。
我按图索骥找到了龚巧明家。她的女儿为我开了门,喊着“妈妈,有人找你”跑进屋去了。继之,她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门口,一愣,待我自报家门之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向站在她身后微笑着的丈夫做了介绍。巧明到西藏后,一直在《西藏文学》编辑部工作,这次回成都是休假,顺带跑一下《西藏文学》的印刷、发行业务。由于职业习惯和对西藏的向往这两层关系,我迫不及待地要她讲讲西藏艺术发展状况及她自己的感受。她的脸上顿时泛起红光,如数家珍般向我谈起西藏的绘画、歌舞,谈到下半年将在北京举办的《西藏民间艺术展览》,并且盛情邀请我去西藏组稿。我望着她瘦瘦的身躯问道:“你的身体吃得消吗!”她听后不无得意地说:“我这样瘦体形的人很容易适应,象你这样的就嫌胖了点,要去的话,先得锻炼一段时间。”我笑了,听这意思,仿佛她已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西藏人,而且非把我拉去不可了。我严肃地问她:“你在那里已经干了几年了,打算回来吗?”她毫不迟疑地回答:“短时间内没有这种考虑。”我又问:“你爱人有意见吗?”她含笑把头一扭:“你去问他吧。”是的,虽然她在西藏工作还不到四年,但对西藏的感情已经非同一般了。分手时,她送给我一本今年三月号的《西藏文学》,上面有她写的报告文学《极地素描》,讲的是一位藏族指挥的故事。在这篇作品中,我看到一个觉醒了的民族,正在调动它自己内部蕴含的力量;我看到小泽征尔“向高原人投去惊讶的目光”;我也看到龚巧明那朝圣者的灵魂。
记得黄宗英在她的《小木屋》中有一段对虔诚的朝佛者的描写,那一步一长跪的姿态曾令她惊慑、落泪。龚巧明到西藏不是去朝佛的,虽然她对佛教艺术颇感兴趣,她更想了解并真正认识的却是高原上那片蓝天那片土地和那个了不起的民族,她想用自己的笔,写出这个民族的今天。她是去朝圣的。对一个年轻的女性来说,这种选择未免太严酷了些,若能写出自己满意的作品来,对龚巧明进藏的初衷大约也是个告慰。然而遗憾的是,纤巧双翅刚刚在高原展开,一腔宏愿未得实现,尼羊河冰冷刺骨的险流竟无情地夺走了她风华正茂的青春。“出师未捷身先死”,壮者悲乎,还是悲者壮乎?
龚巧明在她生前的最后一篇作品里,给我们留下了这样的话:“这积雪山路上,每公里都摆着一个坚强的英灵。我是无数后来者中的一个,循着无数的英灵往前走,在这条永恒路上。”我含泪默念着这段话。与其把它看作灾难的征兆,不如说,这是一个青年作家的赤心,是一个朝圣者的灵魂的闪光!


第8版()
专栏:域外文谈

战斗的南非诗歌
申奥
在南非白人种族主义政权统治下,广大黑人群众被剥夺了一切权利,毫无言论自由。但是在这严酷的现实中,诗人们仍然无畏地拿起笔做武器,进行战斗。他们揭露反动当局大搞种族隔离的罪行,号召人民奋起,为自由解放而斗争。
沃斯瓦德·姆沙利在一首诗中描述了在地层深处挖掘黄金和钻石的黑人矿工的悲惨生活:
我们来自图拉格河彼岸,
我们到埃戈利去!到埃戈利去!
在那儿我们在地狱般的矿井做苦工
我们吃的是黄金粉尘
吐的是鲜血。
蒙加勒·塞洛特的《约翰内斯堡》一诗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城市中黑人工人遭受的种族歧视:
我用这种方式向你敬礼
我的手按着后裤兜
或者插进短外衣口袋
因为那儿放着我的通行证,我的生命。
约翰内斯堡……
你这样冷酷地对待我们黑人。
这里揭露了这样一个血淋淋的事实,南非反动当局规定黑人必须随身携带通行证,否则就要被逮捕、监禁或枪杀。因此,通行证象生命一样重要。
家庭也是诗歌的一个流行主题,克拉沃佩茨·克戈西契尔写了一首两代人之间对话的诗:
刚出生的儿女们会问,
你明明知道自己无能、受压,
为什么还要把我带来人世?
我要回答:
生活是无可争议的,
你来到的仅仅是一个
即将离开的据点,让我们搬家吧。
这里揭露了对黑人的另一种残酷迫害,白人种族主义当局强迫黑人离开自己的家园,搬到划定的一小块贫瘠的土地上去,使得大批黑人颠沛流离。
沃伯德·席勒勒的《种族隔离垮台了》一诗鲜明地提出了黑人群众的愿望和要求:
我将端坐着记录下
白人对我说的一切,
黑人们,不再需要通行证,
黑人们,现在你们已经自由,
你们可以住在自己愿住的地方,
干你们愿干的活……
黑人们,你们将选举
你们自己种族的人,
他们将在比勒陀利亚和开普敦
和我们平起平坐,
共同管理我们美丽富饶的国家
这是千百万人民的心声!
尽管前面道路是曲折的,
斗争是艰苦的,但正义在
南非人民方面。


第8版()
专栏:

小学老师
邓康延在童心懵懂的夜空你撒出一把把星星最后一束是你的白发也撒在三米黑板无垠的天穹于是我们有了各自的星座有了星座诱发的激情我们便开始沿着轨迹探索很远了,还见你挥着手送行常有一些江河流入明信片回溯你九平方米的源头那源头的雪仍一点点化着流淌下新的汹涌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拍马”心理学
近来读了一点心理学的书,对拍马一类事似乎有了一点新的认识。
心理学认为,自尊心人皆有之,每个人都需要受人尊重,即使身陷囹圄的人也不例外,所以一些做劳改工作的人也研究起罪犯心理来,对罪犯也要讲究一点尊重,以利于改造。然而,马屁精的显著特点之一就是“自谦”,对人“恭敬”。他一“谦虚”,一“恭敬”,被拍者自尊心就会得到满足,不禁“大喜”,从而对拍马者的动机也就不会过多去考虑了。
反之,刚正不阿之所以难免给人留下“高傲”、“目中无人”之类的印象,原因之一就是听者自尊心受到一点刺激。
由此我想,听意见的领导者最好也要懂点心理学,尤其是关于自尊心一类的知识,这起码可以使他不会单纯从个人的心理满足出发,而会注意到拍马者的真正动机,从而不上当或少上当。这样,拍马匠们的市场也就会缩小了,直言者、讲实话的人也就会多起来。
顾宝华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寄托性习惯症”
最近有幅漫画讽刺“三天不开会,浑身不对劲”是一种“疑难病症”,但究竟叫什么病,画家却不曾说。根据鄙人的诊断,这叫
“寄托性习惯症”。此症最初见于儿童,大凡曾使儿童得到过快感的行为,例如吸奶头、摸母体、吮手指等,都能形成顽固性习惯,保留下来,患者即使在睡梦中也会重复这些习惯动作。我们的一些同志在长期政治生涯中也形成了若干“寄托性习惯”,前述“不开会不对劲”仅是其一。兹将常见的此类各症的症状分列如下,便于患者参照:
召开大会,赌咒还愿,你讲我讲,空话连篇(可产生“贯彻有力”的快感);出头露面,陪会陪餐,送往迎来,剪彩参观(使人感到每天都在“百忙之中”的快乐);报喜瞒忧,弄虚作假,对下推诿,对上拍马(能获邀宠骗赏的乐趣);风雨欲来,躲得远远,出了问题,万勿沾边(可保安全当官一万年)。所有这些都是易于使患者形成习惯,成为精神寄托的。切望戒之。
李百臻


第8版()
专栏:

林中〔油画〕 闻立鹏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