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11月2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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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法库一夜晚
张云
1945年的一个银装素裹的冬天,我和通讯员小李到法库县城了解社会情况。这是我到东北后第一次进城,人生地不熟,在大街小巷转了好久,却找不到政府机关的所在地。忽然看到一幢房屋上飘着一面红旗,以为是政府的办公机关,便走了进去。楼下的大厅是空荡荡的,还带有战争留下的痕迹。一会儿,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接着是一位背着转盘冲锋枪的苏联士兵走来,他既严肃又热情,先向我们敬礼,然后带我们上楼。
自从德国法西斯强盗侵入苏联国土,我就经常注意报刊上登载的红军胜利消息。
现在就要和我所尊敬的而又陌生战友相见了,心头充满了喜悦,但又考虑和从不相识、又都不懂对方语言的同志会见,该怎样办呢?我们登上二楼,迎面向我们走来的是一位似曾相识的青年军官。这时,我控制不住地放开了嗓门:“我是毛泽东的战士!”几乎同时我也听到呼唤斯大林的声音。接着我们紧紧地握手。
当我坐下以后,我从苏联军官的神态看出,他叫那个士兵去烧开水或煮咖啡,通信员小李起身跟去。为了进一步说明我的身份,我指着刚脱下放在桌上的军帽和上面的帽徽说:“这是为了抗日,国共合作,红军改编后统一用的。青天白日……”这样说,我自己也觉得很蹩扭。为了使对方听明白,我又把“国共合作”说成是毛泽东、蒋介石携手打日本的意思。他恍然大悟似地站了起来,点点头又摇摇头,张开两手和我紧紧拥抱。我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英特纳雄耐尔”,于是我们就一起唱《国际歌》和当时苏联的新国歌。在喝茶的时候,我和小李又唱了《东方红》,他们虽然听不懂、不会唱,但也张口和我们和声。
歌声不但能表达彼此的感情,而且能沟通和交流彼此的思想。在这友好欢乐的气氛中,不知不觉已到深夜十一点了。我做出要告辞回部队的样子,他立即站起来拦住我,并用手势示意:夜里有坏人打黑枪,不安全。接着那位士兵端来一盆面包和一盆炒鸡蛋,还有凉水泡着的一盆冻梨。我们边吃边聊,除了唱歌,我们还用英语单词,用表情手势,或在地图上指点,或用铅笔在纸上画写。从斯大林到毛泽东,从整个反法西斯战争到中国抗日两个战场,从德黑兰宣言到波茨坦公告,从东北的形势到中国革命的前途,想到什么讲什么。我们都把对方的姓名认真地写在自己笔记本上,而且经过反复校对,力求发言准确。在谈到各自的家庭情况时,青年军官拿出他妻子的相片给我看,说她在莫斯科邮电局工作。我说,我还没有结婚,现在连个对象都没有。大家笑了。
冬天的夜不仅是漫长的,而且是严寒的,可是这一夜,我们身上是暖烘烘的。
第二天上午,苏联同志找来一位姓金的翻译,带领我们一起去照相。回到原处,我发现楼下大厅里摆好了一桌丰盛的“宴席”,青年军官首先举起酒杯说:祝贺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我也举杯说:祝贺苏联卫国战争的伟大胜利!感谢苏军对中国的援助!
在要分别的时候,他们送我们两只提式手电筒,两条宽皮带和两枚斧头镰刀的帽徽。我们没有准备,也没有什么东西,我就把参军时在上海带来的一支金星钢笔和随身带的两块银元,留给他们作纪念。
四十年过去了,革命友谊却一直留在心中,不知道那位年轻的苏联军官和士兵如今怎么样了。但愿我们能象过去一样,为中苏两国人民的友谊,为保卫世界和平,作出自己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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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心香一瓣

画家的品格
——悼钱松嵒同志
李真
画家钱松嵒先生9月4日在南京逝世了。
当我看到讣告信时,我的眼睛顿时模糊起来。很快,我的思绪回到了1974年我第一次见到并结识钱老的情景。那时,他在北京长辛店他女儿处住着,钱老正在作画,我站在画桌旁,不敢打搅他。此后,我多次拜望过他,每次他都是戴着套袖从画室里走出来。
我见过他年青时的相片,身材高大,体格结实,白净的脸上总是挂着微笑,看上去显得很聪明,很有才气。但他告诉我,他出身较为贫穷,自幼从父学画,历任过中小学教师。他是专长山水,亦擅花鸟。五十年代后,遍历大江南北,进行写生创作活动,以苍劲雄浑的笔墨、高度精练的艺术手法描绘祖国河山新貌。
我是个粗人,长期过战争生活,到晚年我喜爱书画,虽然我这方面的学识浅薄,但我愿意接近一些学识渊博的书画家,向他们学习。我在紧张的工作之余,当感到疲倦,甚至头脑发胀时,我就想到这位高条细瘦的老人,想到他辛勤作画的精神。有一次,我的心脏病复发,刚吃过药,打过针,病情还没有完全好转。我躺在床上,眼瞪瞪地瞧着天花板,心头很烦躁。我要我的爱人将钱老绘制的我题字的那幅曹雪芹诗意图的画,挂在我的对面墙上。很快,把我的情趣引到画面上去了。本来这幅画我多次观看过,但似乎并没有读懂。这次我却是十分地爱它。你听,那琴声般的流泉,画眉在林间歌唱,苍松朝着我微笑。这时,我那苦闷寂寞的心情,活跃了起来。
记得“四人帮”还在横行时,钱老也被扣上“黑画家”的罪名。那时,虽然我们结识的时间不长,但彼此交心很深。一天,他给我送来了一帧霞光满照山岭的“龙源口”山水画。这幅画广东沿海几个地方展览过,在外文刊物上发表过,有的博物馆也要收藏,但,他还是送给我了。
“龙源口”,是连着井冈山的。大革命失败后,毛泽东等同志率领秋收起义的部队上了井冈山,三湾改编后,红军二次攻占永新县城、浙赣边界割据的局面,得到了迅速发展,引起了敌人的极大恐慌。于是蒋介石调动湘赣两省十多个团的兵力向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联合会剿”。当时,毛泽东同志根据敌我力量的形势,决定利用湘赣两省敌人的矛盾,采取对湘敌取守势,集中力量打击赣敌。这一仗就是在七溪岭、龙源口地区打的。果然,这一仗打得十分出色,红军取得了重大胜利。从此,流传着“不费红军三分力,打败江西两只羊(杨:即赣敌杨池生的第九师、杨如轩的第二十七师)蛮好、蛮好、快畅、快畅!”至今,这红色歌谣,仍在井冈山地区传诵着,由此可见钱老画“龙源口”山水画的立意。我虽然没有参加这次战斗,但它是我的家乡,我感谢钱老的盛情。
画品和人品是一致的。虽然钱老离开了人世,离开了朋友和亲人,但他那为人忠厚、谦逊、和蔼可亲、助人为乐的高尚品德,以及他那渊博的学识,是永远令人尊敬的。当他以八十四岁高龄在全国五届人大会议的一次小组发言中,以爱国主义的思想激情,用洪钟般的声音说:“祖国是神圣的,祖国也就是我的家乡。”他说他要象爱护眼睛一样爱护祖国,爱护家乡。我相信,后来人将会踏着他的步伐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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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纵横集

过场戏与过场事
古灵
戏曲表演中,有一种程式动作,叫“走过场”。一彪人马,穿堂而过;你追我赶,绕场一周。总之,是点到而已,没有什么戏,目的是表示一个事物的过程推移,交代剧中一段情节的延伸。
演戏,“走过场”常常是必不可少的。可是,我们实际工作中的“走过场”,却万万要不得。了了草草,敷衍对付,流于形式。该做的事好象做完了,实际没有做;该解决的问题好象解决了,实际没有解决。这本来就足以误事的了,更有甚者,是“认认真真‘走过场’”。就是有人专心致力于大搞花架子,大做表面文章,象演戏一样,又做又唱,又舞又打,但都没有什么真格的。典型,可以夸大事实,任意拔高;经验,可以弄虚作假,随心编造;事故,可以大事化小,隐瞒不报;道地的“以权谋私”,却变成合理合法;明明是不正之风,却变成正风正道。真是“戏场小天地,天地大戏场”!然而,戏台上的“走过场”,如跑龙套之类,如果能够认认真真地去作,那是值得尊敬和称赞的;生活里的“认认真真‘走过场’”,就只能引起人们的厌恶:——除了“导演”和那些喜欢看“热闹”的特种观众以外。
“认认真真‘走过场’”,情况不实、数字不实、经验不实、报告不实,欺上瞒下,祸国殃民。其危害是不能低估的。
抗战期间在延安上演过苏联名剧《前线》,其中有一个惯于捏造事实的新闻记者,名叫“客里空”。而这个“客里空”所以能存在,还有点地位,是因为有“戈尔洛夫”这个剧中的高傲自大、喜欢别人吹拍的领导人。“走过场”,特别是“认认真真‘走过场’”,也是如此,“上有好者,下必甚焉”,“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些领导人喜欢人家说他好,不喜欢人家说他差,人家说他好他就舒服,人家说他的过就不舒服,“有功必居,有过必避”。上边闻喜则悦,闻忧则怒;下边报喜得采,报忧得灾。于是,“认认真真‘走过场’”就发生了,也就难于得到纠正。所以,我以为凡是有了认认真真“走过场”的把戏,首先应该打导演者的屁股,不如此,这类把戏是演不完的。
终究,事实是毫无情面的东西。到头来,它能将谎言空话打得粉碎。群众宁愿听痛苦的真理,不爱听甜蜜的谎言。你这过场戏,他不要看,拖也无效,他感到被欺,极端不满意,“万事闭眼睛”,从此再不相信你。领导人靠自欺欺人过日子,事业就靠不住,自己最后吃大亏。列宁在《决不要撒谎!我们的力量在于说真话!》一文中作了结论:“吹牛撒谎是道义上的灭亡,它势必引向政治上的灭亡。”
“一团茅草乱蓬蓬,蓦地烧天蓦地空。争似满炉煨榾柮,慢腾腾地暖烘烘。”走过场的不过如此而已。还是说真话,做实事,收实效好,这对人民有利,对党有利,对国家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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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悼郭影秋同志
调寄水龙吟
谢韬
秋夜萧瑟凄寒,病榻泪眼吊长眠。风云摧折,悲歌长啸,神伤当年。苏鲁川滇,万里挥戈,矢挽狂澜。铁锥敲劲骨,铮铮金声,硝烟蹄疾昂然。
横眉不怕沉泥,青莲竹节傲尘寰。卅年宝剑,卅年书卷,倜傥百川。君归有憾,壮志未酬,忍读遗篇。此去泉台会二老,且报双榆花正繁。
一九八五年十月廿九日夜
注一、风云、悲歌:指“文革”中备受批斗折磨。
注二、铁锥句:引影秋诗集“狱中作”,“试把铁锥敲劲骨,铮铮犹自有金声”。
注三、二老:指吴玉章,成仿吾二老。
注四、双榆:中国人民大学所在地名双榆树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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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书林漫步

从《扬州八怪诗文集》谈起
程大利
漫步古今书林,有关中国绘画史的著述可谓浩如烟海。但是,论及一个具体画派的专门著述则不多,特别是把一个画派各家的传记、年谱、诗文集、书画目、交游、轶事、后人评论等以全集形式展示给读者,在国内还是鲜见的。江苏美术出版社从文化精萃的积累这一宗旨出发,把《扬州八怪研究资料丛书》这一选题列入出版计划,聘请对“扬州八怪”素有研究的历史学家卞孝萱同志为主编,启功等五位专家为顾问,集中了一批美术史论工作者共同搜集、整理、汇编。全丛书计十二册,包括《扬州八怪传记》、《扬州八怪评论集》(上下)、《扬州八怪诗文集》、《扬州八怪画目》、《扬州八怪题画诗跋录》等。目前,《扬州八怪诗文集》已出版发行,与广大读者见面。
这套丛书有以下特色:其一,资料完备、翔实,在“全”字上做功夫。如“八怪”人数问题即体现这一宗旨。“八怪”是哪八人,历来说法不一。《丛书》编者综合了各家的意见,把所有列入“八怪”的画家计十五位全部收入,他们是:陈撰、华嵒、李鱓、边寿民、汪士慎、金农、黄慎、高凤翰、郑燮、李方膺、高翔、杨法、李葂、罗聘、闵贞。其二,不以画家个人分册,而以研究门类分册。体例严整,按资料内容,分门别类,编纂成册,读者可根据自己的需要,既可购买整套《丛书》,也可以购买《丛书》的某一册。
“扬州八怪”在清代绘画史上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他们的作品在人民群众中产生了广泛影响。这批人还不单是画家,他们对中国古代文化大都有研究,对古代金石,对古代诗词歌赋,皆有较深修养,他们的画发展了文人画传统的优秀部分并有所创造。他们继承了石涛的创作思想,大胆革新,所以被称之为“怪”,正是如此,才奠定了他们在绘画史上的地位。他们对后世有巨大影响。因此,编辑出版《扬州八怪研究资料丛书》这套全集性的文库,对于积累民族文化精华,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无疑是有积极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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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不换汤也不换药
听说随着工资改革要评定职务工资,一些部门和单位,就胡封滥授起“官儿”来。某机关一个科六个人,封了五位科长,剩下了一个办事员,人们戏谑地称这个科为“五官科”。有的企业虽然实行厂长负责制,厂长却利用手中的任免权,使这个企业的中层领导干部,一下子翻了一番。群众不满地说:“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改革了‘大锅饭’,没想到改革中又‘改’出了新的‘大锅饭’!”
在工资改革中出现的这种“大锅饭”的偏向,根源在一些握有实权的领导人的头脑里。他们以为,现在手中有这个权,眼下又有这个机会,这是树立私恩,笼络人心的好时候。他们对怎样才能搞好改革并不大操心,但对改革的具体政策倒是十分“注意”,目的只是为了“因策制宜”地制定适于自己私欲的对策。你要评定职务工资,我就封“官儿”;你要实行职务津贴,我就授职。
我们是不是也该研究一下这些人的病症,来一个对症下药呢?  段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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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糊弄上面”与“弄虚作假”
科员:科长,上级要求本年度初中文化普及率达百分之六十以上,可咱们厂实际只达到百分之二十七点五。
科长:那好办,按“上面”要求填,必须达到百分之六十。
科员:那……就得“糊弄上面”了。
科长:不这样,就扣我们的奖金呀!
科员:(小心地)这不是弄虚作假吗?
科长:(愠怒地)你这个同志认识真成问题,“按上级要求办”和“弄虚作假”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嘛! 况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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