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11月1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助人成名
谢逸
有人呼吁要保护名人,使他们少受干扰,以利用余年多为国家献力,这当然是对的。但除此之外,我觉得更要大力扶助那些尚未成名的,使他们早成名人。因为他们还默默无闻,困难太多,才需帮助。
一个人有了创造发明,或在其他方面做出优异成绩,对国家人民有利,四方传颂,就出了名。但当他还未象陈景润那样在哥德巴赫猜想上证明(1+2)之前,他的境况一般是不很美妙的:职称难评上,级别低、工资少,住房差,这还是次要问题。主要的是工作上不一定得到重视和支持,有的还受到闲言碎语的袭击,干扰和影响了他们的钻研。但他们每晚却一样的工作到深夜,从不罢休,往往年刚四十就熬白了头,心身交困,仍是此志不移,奋蹄迈进,这种精神是可贵的。
在艰辛的科学文化道路上,不少人用尽毕生精力取得丰硕成就,但付出高昂代价仍无结果的也大有人在。英国有个不知名的数学家,用无穷极数的方法去试求圆周率(3.14……)最精确的值,他长年累月艰苦地求到小数点后七百零七位时,就心疲力竭不幸逝世了。如果当时他得到扶助,从他那种毅力去估计,成就实不可限量。我国古时候有个故事:宋景公叫匠人造弓,九年乃成,景公怪他时间太长,他说:“臣之精尽于此弓矣!”献弓归家三天就死了。景公试射,果然是神弓。如果他一开始就在生活及其他方面得到照顾帮助,恐怕不会就此疲劳致死,还会继续造出更好的弓来的。
名人众多,意味着国家的兴旺和科学文化的发达。我们国家如今政通人和,老一代名人是群星璀璨,熠熠闪光,而未成名的后辈也正新花初放节节上长。对第一梯队当然要严加保护,而对第二、三、四、五梯队也要积极扶持,使他们能排除万难,一批接着一批地破土而出,这乃是振兴中华长治久安的百年大计。每个单位的领导都应该深入下层,看一看自己管理的园地里有没有发了芽的种子和长了苗的根子,如有,就要早晚浇淋,日夕护理,让他顺利成长并开花结果,不使他刚伸细芽就被压死土中。助人成才成名,对各级领导来说是一种职责,而群众援之以手则是一种高尚的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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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心香一瓣

一个作家的形象
——写在赵树理逝世十五周年之际
艾斐
花开花落,十五个春秋过去了。
人世沧桑,几番风雨,虽说十年动乱早已成为历史,但它所留给我的苦涩的记忆,却常常不期然地袭上心头。曾几何时,在这苦涩的记忆中,深深地匿入了一个作家的形象、一个作家的灵魂、情操和人格!他从苦涩中逝去,却在苦涩中闪光……
这位作家,就是十五年前离开我们的赵树理同志。
十五年前——1970年9月23日,赵树理是在被造反派拳打脚踢,踹断肋骨之后,又轮番批斗,百般折磨而致死的。他死后,留给妻儿老小的全部“遗产”,仅仅只有数百元人民币。就是用这点钱作路费,落难了的妻儿老小才得以举家从太原迁回沁水农村,在缺吃少穿中战战兢兢地捱日子。
一位中外驰名的大作家,又是早年参加革命的老干部,一生中既不置房,又不买地,布衣淡饭,节俭度日,连抽烟也是只抽价格不足两毛钱的“绿叶牌”,临终怎么会落到经济如此贫困的地步呢?这,无须奇怪。赵树理并不是没有钱,而是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应得的钱看成是属于自己的,他说过:“连我自己都是属于党和人民的,那么,理当属于我的一切,又怎能不属于党和人民呢?”
出于这个信仰,出于这种信念,赵树理是打心底里将自己和自己的一切,都与党、国家和人民融为一体了。在他的生活哲理中,压根儿就没有“此物属于我”的概念。不是么!因公出差回来,只要自己衣袋里有钱可支,就从来不去报销旅差费;该领工资了,只要家中不缺米面钱,他的双脚就决不跨进会计室。这样,时间拖久了,数目也积大了,会计感到不好处理,催他去领。他却说:“工资是人民给我的,稿酬也是人民给我的。我领到了稿酬,日子过得去了,当然就不需要再去领工资了。”会计面带难色:“那该怎样处理呢?”他回答得很干脆:“缴公呗!人民币理当归人民。”
赵树理的稿费收入是比较多的,但钱在他的手里,充其量只能扮演一个“过路财神”的角色。他收到的一笔一笔的稿酬,很快便通过各种形式和各种渠道化到人民中间去,化入革命事业里:农村搞绿化,他慷慨解囊,家乡修水库,他竭力捐助;遇有生活困难、经济拮据的相识和不相识的人,他总也少不了要予以热心的周济;甚至,就连别人的汽车碾死了老乡的一只鸡,他也要千方百计找到鸡的主人去赔偿。由于作家协会的公房不足,他用稿费在北京买了一座院子,住了没几年,他却要求把家迁回山西,建立生活根据地。临行前,房子有些破损了,自己出钱修缮好以后,却把整座院子囫囵个儿地缴了公。他的理由很简单:房子是用人民给的钱买的,自己用不着了,当然应该归还人民。
是的,赵树理把人民的利益和党的利益看得比泰山还重。他心里时时刻刻都装着群众,一个心眼地为群众。他即使在成了大作家、身居北京城的那些日子里,每年也至少有一半以上的时间去下乡。他心灵手巧,秉性随和,走到哪里都能很快和群众打成一片,耕耘、播种、诊病、编织、烹饪、缝纫、编曲艺、弄乐器、唱上党戏……他一应拿得起,放得下,样样都是好“把式”。他到哪个村,哪个村写信、写春联之类的事,不消说,便由他包下来。哪家婆媳不和也找他,哪家娃娃不乖也找他,哪家夫妻口角也找他,可忙活着哩!他到老乡家里去,大娘大嫂一叫,热炕头一坐,马上就热乎乎地唠嗑开了。窝窝头、小米粥,吃得喷喷香,老乡们从来就不把他当作家看,当干部看,直把他当做前院二伯或后巷大叔那样的自家人。甚至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有一次,中国作家协会正在开理事会,忽然,浓云密布,狂风大作,一派要下大雨的样子。赵树理遑然不安了,他从座位上走到窗口朝外看,皱着眉,显出深深的忧虑。正在讲话的邵荃麟同志奇怪了,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他来北京开会时,队里的麦子刚上场,还没来得及碾打哩!这不,一下雨可就糟了。咳!北京天空的一朵云,竟使赵树理为队里刚上场的麦子如此忧心起来!
当然,赵树理也有不平和愤怒,那是在人民的利益和党的利益受到损害的时候。每当这种时候,赵树理总是感情难以自抑,耿直不忌言辞,颇有点儿舍生进谏的精神!细心的读者也许已经注意到了,赵树理小说的一个最大特点,就是不违心,讲实话。1958年前后,正当“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吃饭不要钱,一天等于二十年”之类的“豪言”与劣事大走红运的时候,赵树理写了什么呢?他不“兴”,不“观”,不“群”,不“颂”,他仍然坚持严格的现实主义,写的是极其不合时宜的《“锻炼锻炼”》《套不住的手》《实干家潘永福》《互作鉴定》《十里店》等。很明显,他是在为“昏热症”治病,他是要与浮夸风抗争!为此,他找县委,他找地委,他找省委,同省委书记进行过多次严肃而热烈的讨论、争论和辩论。
在那疯狂的年代里,赵树理落难了。他备受蹂躏,历尽艰辛。但是,面对邪恶与淫威,即使在奄奄一息之际,他也仍旧一身正气,傲骨犹存!他以生命作抵押而对造反派这样说:“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帽子我不戴!所以,检查我也不能写——按你们的要求写,我不愿意;按我的要求,你们又不愿意,只好不写!”
——这,就是留在我的苦涩的记忆中的一个作家的形象,一个作家的灵魂、情操和人格!十五年过去了,人间正道是沧桑。但是,这个作家的形象却不仅没有从我的眼前和心中消失,倒愈加高大、显赫和崛跃起来。我怀念他,我崇敬他,他使我确切地领略了“作家”的真正涵义,他也从我的心底唤起一种由衷而强烈的信念和渴望:愿这样的作家的形象永世长存,愿我们的作家都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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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沙漠养路工之歌
谭成健
我生活在沙漠的腹地,心中却是一片绿洲。白森森的荒漠永远包围不了我,因为我脚下有一条金灿灿的路。
一条欢腾的河,源远流长,奔向生活的汪洋大海。那就是我的路。
一支抒怀的歌,情深意浓,汇成“四化”建设的最强音。那就是我的路。
一道五彩的虹,花团锦簇,寄托着人们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那就是我的路!
我对桀骜不驯的流沙说:你能埋掉千沟万壑,也休想掩没我这条用青春雕琢的闪光的玉带!
我对肆虐任性的暴雨说:你能冲垮千山万岭,也休想毁掉我这柄用心血磨砺的不蚀的利剑。
我最痛恨的是坎坷、狭窄、梗塞。
我最喜欢的是平坦、宽阔、通畅。
一位诗人为我们赋诗:“中华要腾飞,你们在铺跑道!”我把它当做对自己的最高奖赏!
我曾向百灵诉说我的苦恼,百灵向我敞开了它优美的歌喉。我曾向沙柳表露我的孤寂,沙柳向我展示了它妩媚的舞姿。我抑不住笑了。
来去司机师傅的脸是我劳动的考核表。他们脸上的笑流进我的心中,聚成了一池温馨的清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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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访影城好莱坞杂感
袁文殊
好莱坞 由于去年的奥运会在洛杉矶举行,在观看奥运会的比赛中,同时已捎带领略了一些洛杉矶的风光,所以这次到了洛杉矶我并不急于去欣赏洛杉矶的市容,而对久已闻名的影城——好莱坞,我却是十分关切的。因为从三十年代开始,美国八大电影公司的影片就垄断了我国电影市场,当时的主要电影院大多数放映的是美国和德国乌发公司的影片。因此对当时美国许多著名的电影明星,至今都还有深刻的印象。如弗特列·玛治,卡斯·劳顿,保罗·茂尼,华莱士·贝利等等;女明星中的琼·克劳馥,英格丽·褒曼,简娜·盖诺等等,他们对美国的电影艺术都作出过显著的贡献。在三四十年代,好莱坞的确是盛极一时的,它摄制过许多优秀的影片。在洛杉矶市区西北的远山上现在也还树立着白色的大字——好莱坞。当我们驱车前去参观那里的制片厂时,情况却完全出人意料。比如环球公司,有一个很大的摄影场地,车到门口,只见人流滚滚,热气腾腾,我们进摄影棚一看,却是冷冷落落,有的租给人在拍电视片,有的干脆停在那里,并无动静。据说现在全公司一年只生产十几部故事片。目前老板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制片方面,而在吸引游客前来参观游览场地。他们每天卖门票的收入比他从制片中得到的利润要多得多。所以名为制片厂,实际上已成为游乐场了。制作影片倒成为一种副业,这是出乎我的意料的。
作为一个游客,特别是青少年游客,到这里来参观游览,倒是饶有趣味的。人们买好门票,首先排队进入一个特技摄影棚,有导游的人在听导游讲解拍摄电影时的特技的作用,如汽车翻车、火车相撞、飞机空战等等都是用特技拍的。同时介绍了《星球大战》和《星外人》等影片的拍摄时候的各种模型。最后关上电灯,从银幕上放映出《星球大战》和《星外人》影片中的各种紧张惊险的场面,人们才为之恍然醒悟。
从特技摄影棚出来,还有一场飞檐走壁的表演,在屋顶上上窜下跳,开枪打斗,这都是专门训练的。之后便坐上舒适的游览车,按照他们安排好的路线徐徐驶去,导游沿途在作热情的介绍。因为这个摄影场地是建筑在一个大面积的山坡上,他们根据山脉的起伏形势,回环曲折地建筑了多种马路,有水泥地,有沥青地,也有泥土地。路旁有高楼大厦,有乡村小店,有各种地方特色的房屋和豪华的别墅。一会儿,汽车走过一座古老的铁桥,当车到桥中的时候,车身突然咕咚一声,紧接着两边的交叉桥梁纷纷脱落,吓得人们惊叫起来,以为大难临头,要翻车了。其实这是他们安排的噱头,用来提高游客的精神的,下面铺的是粗大的铁轨,怎么会翻车呢?接着汽车进了一个隧道,走着走着车身又往一边倾斜,跟着车窗外的洞壁也在转动,一时感到天翻地覆;导游也在虚张声势,大喊“不得了,不得了”,又吓得人们呱呱地叫起来,以为发生地震了。一会儿出了洞口,外面安然无事,才使人舒了一口气。跟着,汽车向山坡上开去。突然倾盆大雨,山洪沿山路冲下来,水花四溅,又引起人们一阵惊扰。之后,车走在平地上,路过一个水池边,人们正要平静地来观赏一下湖边光景的时候,突然一条大鲨鱼浮出水面沿着水边向汽车追来,吓得车上的小朋友们大声喊叫,大人们也不免为之一怔。这可能是他们用来拍海边近景的设备吧。就这样,为了吸引游客,他们把场地上的各种设备都利用上了。的确,这个摄影场地的建设是相当完善的,各种季节和各种地方背景的戏都可以在自己的半永久性场地布景中拍摄,一般的影片完全可以不出外景,可以节省很多成本。
这种原来是为艺术创作而建设的各种设施,大概连老板自己也没有想到今天不拍影片专供人参观游览,每天同样可以有一笔很大的收入。在一个多小时的参观中,使得游人个个面带笑容,满意地离去。但是当我坐上汽车往回走的时候,心里却不禁感慨系之:没有想到当年在世界电影发展史上曾经显赫一时的好莱坞,如今成了供人游览的游乐场了。明天又会是怎么样呢?不错,电视和其它文娱项目的发展,给电影一个极大的冲击,这是世界性的现象,无法避免的。但是在过去的几十年中,由于各种有才华的艺术、技术专家们的努力,电影毕竟形成了它特有的功能,具有其它艺术所不能及的艺术魅力,只要不以纯粹牟利为目的,它的特有的生命力是无穷的。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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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松林〔油画〕   梁玉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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