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11月1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读《听涛室剧话》一得
李白江
曹聚仁先生的女儿曹雷,将从其父若干遗著中整理出的、由中国戏剧出版社新近出版的《听涛室剧话》赠给我一册。先读为快,读完了。《剧话》分九个大题,一百十七篇文章,约二十万字;包罗了历来各个剧种、地区、流派……,广揽博采,丰富多姿,汇成了曲艺精萃的海洋!读后,有一个总的印象:曹聚仁一生并没有从事曲艺工作,他说只是“有戏就看!”可见他不过对戏剧艺术的爱好而已。看的日子长了,多了,竟形成一种高雅的观点,即:把祖国戏曲艺术汇集成册,为后之爱好曲艺和从事戏剧工作的同志,资以矜式。之所以这样,出于他的爱国主义和爱炎黄子孙的精神。
曹雷的《后记》中提到:“……他将花了数十年心血收集的宝贵资料整理、编排,汇成一册《现代中国剧曲影艺集成》。这本巨书,我早已看到过了。“总序”中有曹先生亲笔写的一段话:“这是一部伟大时代的剧曲艺术图片实录,我前后花了二十多年心力积存起来的。友人李洁如先生见而爱之,愿意影印出来,公之全世界学术文化界,我就重新编次一遍。高山流水,以待知音”!
这段短文,说明他“有戏就看”的个中道理。
今天,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其精华《剧话》,进一步宏扬了我国历代的戏曲艺术的起源、地区、流派和各剧种的异同,鼓励和策凡的价值极高,为曲艺的爱好者承前启后,提供了资料。故不仅仅限于浏览、消闲、或作谈资。
我读了以后,有“一得”;我想今后会“洛阳纸贵”,有二得、三得、……千百得!
曹聚仁虽在海外多年,可是,是个爱国主义者,这决不是冠冕堂皇的话。新中国成立以来,他以记者身份向海外报道了很多的如实文章。记忆犹在,五十年代中期,他回到祖国,见到毛主席、周总理,进了颐和园,写了《颐和园一席谈》。席间,周总理提示国共要有第三次合作,共兴祖国。曹先生就是最先向《南洋商报》发出消息,传给世界。曹聚仁于四十年代初,在赣州主持过《正气日报》,旧谊抹不了,随便说些什么,是人间常事。
《剧话》的本意和整理出版的愿望,正如“后记”中说:“……六十年代后期到七十年代初期,中国的文化艺术,遭受了空前的劫难……,(他)决心在有生之年,奋力抗争一下”。故而“介绍了中国艺术大师和新一代人才的成就。几经努力,多方设法,这本书终于在1971年在他逝世前不久问世了。……”噫,厥功伟矣!
人,总是要死的,留得芳名在,不与草木同腐,是值得深思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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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桥和桥
王宗仁
离开北京长安大街,我踏上了故乡的小路。
夕阳衔山。山乡铺起了金黄的地毯。我搜寻着古老的山村的模样——
低矮的茅屋旁,长着一棵槐树,寂寞而又孤独。两股细麻绳系在月下的树枝上,一只摇篮,荡着秋千。槐树在摇,村庄在摇,掉了牙齿的奶奶正哼唱着一支没曲没调的摇篮曲。
我就是从这摇篮里飞出去的一只家雀……
可眼下这一切全不见了!
小槐树已经变成了一片树的家族,茅屋也没有了,到处是崭新的瓦房新居。我的山村在哪里?在那电视天线挺立的沟口?在那山角新耸起的楼群中?
我寻找我记忆中的那座小桥。我还记得清楚,在它那弧形的脊梁上,农人迈着迟缓的脚步,还有载重的双轮大车,慢腾腾地从桥上走过……古老的小桥啊,是一根衰弱的神经,它盛不下太重的脚步、太多的热情,更托不起一片时代的帆影……
今天,小桥也没有了。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座立交桥。是哪位能工巧匠为家乡的道路打上这样一个精致的活结?车潮、人流象一条条湍急的河流,在同一个立体但不同的平面旋绕,迅速地汇合,迅速地相交,又迅速地分离。谁也不干扰谁。一群姑娘走上了大桥,这是标准的山里的女娃娃啊!个个戴着自己精心编织的麦秸草帽,脚穿缀着红缨的草鞋,背上还有一捆喷着清香的新麦。她们叽叽喳喳,打打闹闹,活鲜鲜的一股热腾腾的喜气,把个偌大的立交桥,挤得满满的。她们用匆忙而欢乐的足趾踩动着山乡的黄昏。
我站在老远的地方看得入神了,心儿也被感染了。我觉得立交桥的那些栅栏,就是山乡的一条条笑纹。在这座大桥的坚实的地基下,深深地埋藏着一个穷困的身影……
不知为什么,我越发地想见那座小桥了。二十多年前,我站在小桥上蹦蹦跳跳,数着天上的星星。星星还没数完,小桥就“咯吱咯吱”地叫了起来,它承受不了多事的我给它带来的更多的欢乐,提醒我轻点,再轻点……
我怀念故乡的小桥,就象怀念那些常常在我的回忆中出现的小伙伴。
我终于找到了!看,那不是——它依旧安卧在原来的地方。长满青苔的木桩、木板,寂静地泡在冷水中。坑坑洼洼的桥面,象一位老者那青筋突暴的手背。因为它卸掉了山乡巨变的重载,此刻倒显得有几分轻松了!人与物大概都是这样,当失去一切的时候,也就是最轻松的时候!
就在这时候,一幅画面把我的思绪深深牵动。我身旁,草地上,坐着一个年轻的画家。他浓笔重抹,在画纸上涂下了两座桥:上游,古老的小木桥;下游,崭新的立交桥。
画家望了我一眼,说:“我要把这小桥画得精巧、美好。因为它是咱山乡的有功之臣,驮着几代人走了几个世纪。爸爸说,在他年轻时就有了这个木桥。今天,木桥‘退休’了,它还没有闲着。每次来参观大桥的人,都不会忘了来这里瞻仰,沉思。它成了供人们思索的一个冒号……”
画家不往下说了。我想,大概他故意留下一片空白,也让我去沉思吧!
蓦地,我对小桥产生了一股深深的仰慕。与家乡任何一个现代化的设施相比,它当然是显得低矮、寒酸了。然而,它并不因此而嫉妒,而颓丧。倒是和山乡人一起为新耸起的立交桥去热烈鼓掌。它是含笑退居第二线的!
画家还在美滋滋地作他的画。我看着那流金溢彩的画面,也美滋滋地笑了。他啊,半是写实,半是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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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顾问的“约法三章”
秦树艺
各级党组织和国家机关顺利地实现新老交替这件事,是中外瞩目的壮举。在这一交替过程中,我们党内涌现许多顾全大局、高风亮节的老同志。原上海市教育局长吕型伟同志就是其中一个。吕型伟于去年退居二线,他刚一任顾问之职,便给自己“制定”了“约法三章”:一、不当摄政王;二、不搞“垂帘听政”;三、不演“十八相送”。
在吕型伟看来,顾问就是顾问,不能以顾问的身份去越俎代庖,实际上仍然行使局长的权力,而把新任职的同志凉在一边;余热就是余热,不应以发挥余热为由,使自己置身于局机关核心的位置上,限制新上来的同志发挥自己的才干。那个“十八相送”一语尤其耐人寻味。吕型伟的意思很明显,是不赞成将新干部送了一程又一程,送个没完没了,其实质仍然是变相的“摄政”和“垂帘”。老吕说:“一程是多长时间?一年左右吧?我当顾问已有一年多,该把‘顾问’变成‘问顾’了,问了就顾,不问不顾,把自己置于咨询的地位上就行了。”这话实在发人长思。
干部的新老交替,是新陈代谢的规律所使然,是保证我国长治久安的战略大计,是现代化伟业的需要,也是废除我国实际上存在着的干部终身制的一个步骤。我们的老同志,在这个问题上如能有“心底无私天地宽”的胸怀和气度,那就是对干部队伍梯形结构的建设贡献了自己的力量。吕型伟正是身体力行地这样做了。但是,我们也应看到,在某些单位和部门,还有些同志在这个问题上站得不够高,看得不够远。有的同志,到了该退的年龄还不大愿意退下来;有的同志,退到第二线当顾问后,又“顾”又“问”又“包揽”,实际上是当了“摄政王”;有的同志,以“传帮带”为由,把新任职的干部“带”了一年又一年,比“十八相送”还缠绵依恋,致使新干部无所措手足……这类情况,我们不是有所见,亦有所闻吗?
吕型伟的“约法三章”之所以得人心,是因为这个“约法”折射出了时代之光,是因为他又一次向党和人民捧出了自己的那一颗赤诚之心。存在着前述种种思想障碍的某些同志,如能仔细、认真地体味一下吕型伟的这几句话的深意,并从中获取有益的启示,那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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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爱的音符
李长风我曾被一根带子和你紧紧系在一起作为你身体里的一个细胞在你的腹中孕育后来,带子断了可爱的纽带把我们系得更紧,更密见到你我常常哭泣你更是带着无尽的爱把我抚育你把小小的我放在你的怀里哼着古老的歌没有固定的调子没有高雅的韵律但你海一样广博的爱都蕴藏在这里感谢你给了我爱我才知道去爱别人——用我诚挚的心意妈妈,我怎能把你忘记连同那古老而又永恒的催眠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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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怕“怕”
杜树人
世间可怕者很多,“怕”这种心理状态就是可怕的一个。
著名画家黄永玉写了一篇杂记,其中说:有人问小偷:你怕什么?小偷说:我怕别人偷了我的东西。有人问法官:你怕什么?法官说:我怕自己的儿子犯法。有人问棍子:你怕什么?棍子说:我怕木偶。有人问我:你怕什么?我说:我怕“怕”。
在改革方兴未艾的今时,“怕”的也不少。
某医院领导对那些经常“应付”患者的医务人员不作处理,原因是:“怕……”
某研究所领导对那些不称职的人长期不作调整,原因是:“怕……”
某厂一工程师提出了一项切实可行的改革方案,但无领导问津,原因是:“怕……”
驴子也很可怕,小老虎初见它时,“庞然大物也”,以为神,“避林间窥之”。但没多久,就把它给吃了——原因是了解了真情就不再怕。
“人言”是可怕的。它可以把无说成有,把有说成无,把香的说成臭的,把臭的说成香的。但有的人就不怕,甚而笑对“人言”——有抗争的勇气就不怕。
谭嗣同在戊戌政变后,拒绝亲友们要他出奔避险的劝告,说:“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把个人利益置之度外者就不怕。
有党的方针、政策指路,不怕;有党和群众撑腰,不怕;有科学依据,不怕;知己知彼,不怕;把祖国和人民的利益看得高于一切,不怕;出了错也不可“怕”。因为创前人所未创,就必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毫无损失就获得成果,世间没有这等便宜事。试看世间每一成果,有哪个是由于“怕”出来的?在改革的今天,首先应该革掉这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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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美国来的信
於梨华
住郊区,行路不方便,但安全得多。近些年,大家注重身体的锻炼;散步、行路、跑步的人愈来愈多了。街上看到的,固然绝大多数仍是各式各样、大小不同的汽车,但也有自行车穿梭其中,也有三五成群的行人。在市区里,有人行道、有车行道,可没有自行车道。人行道上是不可以骑车的,所以必需在车道边上,在停着的汽车及开着的汽车之间。骑车的,非得要高超的技术不可。在市区外,只有汽车道。低速的,住宅区附近;中速的,住宅区之间;高速的,城市之间的州公路。幸好自行车不是交通工具,在市区里有,在住宅区有,没人会在高速公路上骑车的。
自行车在美国是个奢侈品,孩子们骑着玩,大人们为了锻炼身体。汽车却是必需品。以我个人生活的程序为例,我住在离我教书的学校十英里。没有公车,走路到不了,骑车太花时间,何况此地冬天天冻地寒,路上经常有雪,不可能骑车,所以非得开车。菜场呢,也在几英里外,没车不行。以前孩子们小时,送他们看牙医、配眼镜、学弹琴、买纸笔、打针看病、参加小朋友派对,没一处是可以用两条腿走得到的。回想起来,在他们成长期,我花在车里的时间比在家里多。
车子不但是交通工具,还是知心朋友。不快乐的时候,坐着它,到僻静的地方兜一圈,到既宽阔又平坦、两旁树木修整过,来回公路间的绿草修剪过的高速公路开一转,或者,开到一个坐落在山谷间,只有你知道的小湖边,息了引擎,锁了车门,开了音乐,让视觉与听觉吸收的美感逐渐把你从灰郁的角落里带到明亮的天地。此外,美国的交通规则好,路牌指示分明。公路两旁的景色秀美。开车不但是一种享受、一种松散、一种解放,同时也供你一个不受干扰、专心想问题的机会。
从我住处开车到学校,二十分钟不到,几个交通灯,几个大弯,几个小拐,我都熟悉极了,所以手脚的动作都是机械性的,不需经大脑,大脑可以想别的事。许多小说的布局、人物的形象,我都是靠一个人开车时构想的。我想,这很象你告诉我的许多骑自行车的乐趣,它把你带到目的地,但在带去的路途上,它是你的伴侣、听众、景物介绍人。当然,对年轻人来讲,开汽车,要比骑车刺激性多了。我承认。但我还是忍不住要告诉你,你得付一定的代价。 (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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