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10月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人间重晚晴
周明
这是九月里晴朗的一天。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户,照射进这间典雅而宁静的客厅里,令人心旷神怡。
已届八十五岁高龄的冰心老人安详地坐在靠窗户的椅子上,和我亲切交谈着。她耳聪目明,思路清晰,谈锋甚健,依旧保持着敏锐的活力。你简直难以想象她是世纪同龄人!难怪当她在1980年6月,因患脑血栓卧病,后又因右胯骨骨折,住了将近四个月医院之后,10月,重新握笔撰文时,题名《生命从八十岁开始》。这真真是伏枥想千里,颇有一番雄心壮志呢。
今天我来,一来是看望老人,二来是受散文学会之托,同她商议散文评奖事宜。提起这桩事,这位前辈散文家格外高兴。她多次说散文是她喜爱的文学形式,因为它短小自由,可以随时随地挥写自己的感情;自然要有感而发,要有真情实感。她高兴地说,从报纸刊物上看,现在写散文的人多起来了,特别是出现了一批中青年作者,这实在是可喜的现象。她说,本来嘛,中国是个有优秀散文传统的国家。散文又是最适宜迅速反映我们时代瞬息万变的新事物的文学样式,应当不断出现好作品。出了新人新作,用什么办法肯定成绩,鼓励他们前进呢?评奖不失为一种好办法,因此她赞成设立散文奖。她说,每当她读着一些抒真情,写实境的好散文时,心底常常激起不平静的波澜。一篇好的散文,往往可以触动人的感情,引起人们的思考,陶冶读者的情操,给人以美的享受……
我真高兴冰心老人赞同散文评奖。我想从事散文创作的同志也会和我一样地高兴。这项动议是不久前中国散文学会理事会上提出的。冰心同志是前辈,又是名誉会长,所以要听取她的意见。
这桩事商定后,同往常一样,我便和老人随便聊起来,问她最近在写什么文章?她说刚刚给王安忆写完一个序,正在往下写《关于男人》的其他章节呢。说话间,她突然问我:
“你还记不记得我什么时候生辰?”
“记得,记得”,我连忙回答:“十月五日。噢,快到了。”
她点点头笑了:“对,对。城里雍和宫附近有个幽州书店,要在这一天给我举办书展,你去看看吧。他们去年为老舍举办了一次,读者很欢迎。”
幽州书店可真是想得周到。因为今年正是冰心同志八十五岁诞辰。我想读者一定欢迎这个有纪念意义的书展。
这使我想起,自从1919年9月18日至22日,时年十九岁的谢婉莹女士正式用冰心笔名在《晨报》发表处女作连载小说《两个家庭》,接着在同一年里,又发表了三篇作品:《斯人独憔悴》、《秋雨秋风秋煞人》和《去国》之后,反应极为强烈,引起读者注目。从此一颗新星升起,迄今已漫漫六十六个春秋了。当时她的这些作品,被人们称为“问题小说”,赢得读者的喜爱。冰心回忆说:“是‘五四’运动的一声惊雷把我‘震’上了写作的道路。”使得她“想把我看到的听到的种种问题,用小说的形式写了出来。”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改变了她理想中的职业,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在文艺大地上辛勤耕耘六十多年的冰心,既成就于小说,也成就于诗歌和散文。她还翻译了大量外国文学作品。
作为小说家、诗人、散文家,六十多年来,她在国内外发表的文章,可谓“著作等身”。虽说如今她已是八十五岁高龄的老人了,却还依然辛勤笔耕。她满怀深情地说:粉碎“四人帮”,一声霹雳,雨过天晴,山川又明丽了,空气又清新了。多年不见的朋友又相逢了,我心里积压的情感又涌到了笔尖。我们国家实行四个现代化,日新月异的沸腾生活,在召唤着作家;大时代变革的浪潮,在推动着作家。现实生活又给了我这个文坛老卒以极大鼓舞力量,我要趁大好时光,多多写呢。
是啊,她还有满腹文章要写呀!
如今,她除了参加必要的社会活动,会见必要的外国朋友外,每日里坚持写作;写回忆录,写散文,偶而也写点评论文章。一般地是趁着上午头脑清醒,伏案写作。下午,翻翻资料,看看新出版的刊物,会见朋友,或和家人聊聊天。
不久前有一件事令我感到惊讶。8月初的一天,冰心同志突然打电话来,告诉我:七月号的《人民文学》编得不错。刊物有起色。刘心武的小说和理由的报告文学,写得很好!我真不敢相信以她这般年龄,居然看完了几万字的文章。我不礼貌地脱口而出:您看完了么?她在话筒里慈祥地笑着说:我是刚刚看完,心里高兴,给你打个电话。放下话筒,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最近,她的新作《关于男人》,正在《中国作家》连载。前面的一段引言,意味深长,值得一读。她写道:在《关于女人》的后记里,我曾说:“我只愁活不过六十岁。”那的确是实话。不料晚年欣逢盛世,居然让我活到八十以上!我是应当以有限的光阴,来写一本《关于男人》……这里记下的都是真人真事,也许都是凡人小事。(也许会有些伟人大事!)但这些小事、轶事,总使我永志不忘,我愿意把这些轶事自由酣畅地写了出来,只为怡悦自己。但从我作为读者的经验来说,当作者用自己的真情实感,写出来的怡悦自己的文字,也往往会怡悦读者的。
散文要以情动人,这是她一向的主张。她的创作实践也正是如此。那些《关于男人》的篇章,多么生动感人!文笔依然流利清新,舒卷自如。
我同她谈起来这段引言。我说,我猜测你所指的伟人大事,一定是要写到周总理。凡人小事,轶事,肯定有郭小川,李季。她微微笑了,轻声说:你猜对了。总理,总是叫人难以忘怀!……李季,我要写,小川,我要写。我还要写天翼,还有好多我所接触过的难忘的人!
此时,我忽然想起冰心同志一向喜欢的《晚晴》诗句:“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是的,人间重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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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飞瀑垂帘〔摄影〕 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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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我们只有一个神州
谢云
前不久,黄天祥同志在一篇文章(载7月24日《北京晚报》)中说到:他在随记者团考察沿海渔业时,曾看到“一斤带鱼竟有二百四十多条”的事。本来,对于吃鱼难不免有点遗憾,读到这样的消息,却禁不住忧虑起来了,不过这忧虑却并非只限于吃不上带鱼。
《古文观止》里,有篇《里革断罟匡君》,说的是鲁宣公夏天在泗水之滨张网捕鱼,大夫里革走来把网弄坏了,并且批评国君!现在正是鱼产卵的时候,根据古训,不应捕鱼。这是说,捕鱼要注意时节。后来,孟轲在与梁惠王谈话时,又说“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这是说捕鱼要注意网眼的大小,不能过密。鲁宣公的时代,距今二千五百年左右,里革所引用的古训不知出于何时,反正比那还要早就是了。这两条材料说明,在人类文明的黎明期,我们的祖先早已懂得保护生态平衡,反对滥捕鱼类。今天我们却有人把每条平均不足半钱的幼带鱼捕了上来大饱口腹,是很可悲的。
不过,要说这全是出于无知,不免冤枉了有关的人们。杀鸡取蛋则无蛋,竭泽而渔将无鱼,这道理未必不懂得,有谁见过神经健全的人把自家鱼塘里的幼鱼捕上来的?黄天祥所见的那些幼鱼,只是因为生活在姓“公”的水域里,才不幸而早夭。今天有些人常干蠢事,与其说是由于无知,不如说是由于贪图一己小利。
出于无知也罢,出于贪图细小私利也罢,反正种了蒺藜只能收获芒刺。黄天祥同志的文章提到:据考察,由于滥捕,舟山渔场带鱼的产量,已只有十年前的一半;而福建闽东渔场,1980年带鱼的产量已不到五年前的7%。大自然不但对我们敲响了警钟,而且在施以无情的惩罚了。某些水产工作者说:“五十年代捕黄鱼,六十年代捕带鱼,七十年代捕马面鲀(橡皮鱼)八十年代捕‘?’”,这里不免有点夸张,但恐怕也非全属危言耸听。
不过,沿海渔业资源的衰减,也还不算了不得的大事。鱼类的繁殖和生长都比较快,只要切实重视,采取有效措施,加以保护,用不了太长时间问题便可解决。而象森林、耕地这类资源,一旦遭受严重破坏和损失,就不是八年十年所能恢复,而要祸延子孙了。尽管近年来国家已经制定了森林法。在绿化祖国大地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但有些人的滥取滥用仍然未被完全制止住,这却是最可忧虑的。
十二年前,联合国召开过一次人类环境会议,会上提出的口号是“只有一个地球。”这是一个震聋发聩的口号。虽说今天人类已能进入太空,但要在别的星球上生活还是杳渺难期的事,人类如果不能处理好自己与自己赖以生存的地球的关系,后果将不堪设想。我们中国,历来以地大物博自诩,其实如果按人口计算,我们的地并不很大(耕地尤其不大),物也未必很博。我们炎黄子孙应该意识到:我们只有一个神州,我们在进行建设和日常生活中,应该珍惜神州大地上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滴水,每一棵树!大大咧咧,漫不经心,任意浪费和糟踏,或者有关领导方面看到这种浪费和糟踏而漠然置之,甚至放任纵容,我们将愧对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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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刻铜艺术
邓见宽
旧京琉璃厂刻铜之精美是书画名家与刻铜高手合作创制的,因而受到人们欢迎。这种文人与工师相结合的传统如今还留下斑斑痕迹。东琉璃厂天宫阁陈列着落款民初书画家姚华书写的篆文、小楷墨盒。刻工粗糙,这墨盒显然是仿制品。
当年陈师曾先生多次陪同鲁迅先生去琉璃厂同古堂。那同古堂刻工张寿臣先生与师曾、茫父是长期合作者。这三位创制的刻铜艺术品,蜚声海内,至今未泯。鲁迅先生曾购得一破墨盒子。姚茫父为盒面绘一正面鸟,两目圆睁,立于山茶花上,并书一绝句。鲁迅先生戏呼这不寻常的两目可怖的鸟为怪鸟,称赞茫父先生一反历代画家画鸟只画侧面的传统,长期将这破墨盒子放置案头。
请看姚茫父为刻工写的这段话:“古肆流衍家以资生,比栉枝骈,浸失其法。开国(辛亥革命)以来,张寿臣、孙华堂异军突起,不如寅生之起自士林,然其刻实有胜于前人。张、孙皆不能书,往往乞余。而绍兴姚锡久世擅此业,与余有素,又数劝奖之。已而,锡久以所刻进,则不异张、孙之伎,一时鼎足,定不可喜也欤!”民初琉璃厂刻铜之盛,刻铜品之精,有赖书画名家姚茫父、陈师曾与刻工高手张寿臣、孙华堂、姚锡久比栉枝骈,紧密配合。至今民初琉璃厂刻铜品流向海内,其精品正如鲁迅先生称誉北京笺谱一样,早已成为“新古董”了。祝愿书画家走出书斋与民间刻工紧密配合,创制出富有时代气息的刻铜精品,用古老的艺术装点琉璃厂。(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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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史小品

伍子胥与苏州阖闾城
赵洛
唐代诗人杜荀鹤《送人游吴》诗有句:“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
今天,我们到苏州去,看到的,仍然这样富有诗意。
唐代诗人白居易《正月三日闲行》有句“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可见水道是正东西向或南北向的。他的诗“半酣凭栏起回顾,七堰八门六十坊。远近高低寺间出,东西南北桥相望。水道脉分棹鳞次,里闾棋布城册方”,可知不仅水道正直平行而且六十个街坊成为棋盘状的长方形。今天苏州市也基本是这样长方的布局。
战国后期楚国的春申君居黄歇城于吴故墟,《史记·春申君列传》正义说:“阖闾,今苏州也。于城内小城西北,别筑城居之,今圯毁也。又大内北渎,四从五横,至今犹存,又改破楚门为昌门。”这是唐代张守节看到的阖闾城,当时已坍毁。但城内小城(今苏州公园、体育场一带,阖闾的子城大内,历代郡守治所所在)北边河道四条南北向(即纵的),五条东西向(横的),是阖闾城遗留下来的,可见阖闾城即如此了。
自然河流是弯曲的。而这样正南北、东西河道应是人工开凿的。而且主要河道(街道)正对着城门。刘禹锡诗云,“二八城门开道路”,说明阖闾城就是经过充分规划设计后建成的。
这个设计人就是吴国的大战略家伍子胥。伍子胥帮助阖闾刺杀吴王僚登上王位。阖闾问怎样安君治民,伍子胥说要兴霸成王,必需先立城郭。所以阖闾即位后第一件大事就是建大城,它被称为阖闾城。这一年是阖闾元年,周敬王六年(公元前514),到明年刚好是二千五百周年。
后汉赵晔著的《吴越春秋》写道:伍子胥“相土尝水,象天法地,造大城周四十七里,陆门八,以象天八风;水门八,以法地八聪。筑小城周十里。”由后汉袁康著的《越绝书》记载中可知东边叫娄门、匠门;西边叫阊门、胥门;南边叫盘门、蛇门;北边叫齐门、平门。
今天苏州城墙虽已拆去,原城门处仍保留旧有地名也正是这八个城门名字,这些城门是不是就在原阖闾城门的位置,城址没有变易呢?
却幸好南边的盘门仍完好地保存着。我们仔细看:水陆两门并列,有两道陆门和两道水闸门,陆水走旱路、水门通航路。据《苏州风物志》,这门虽为元末至正十一年重建,但它始建于吴王阖闾元年,虽经历代若干次改修和重筑,但位置基本未变。
除了大城,苏州西南姑胥山上的姑苏台,虎丘神秘的阖闾墓,阖闾走犬田猎的长洲茂苑,夫差的灵岩馆娃宫……都是阖闾、夫差父子经营的宫苑园囿,开创了苏州园林的先声,给我们留下了旅游胜地。
悲剧人物伍子胥规划设计制造的阖闾城,表明我国古代城市规划的高水平。他是我国城市规划建造的大宗师,他的名字应该象鲁迅的名字一样万古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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