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10月2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又见榕树
林祁
常有国花之说,也该有市花之论吧?我的故乡——南方的一座省城,四季姹紫嫣红,可她偏择了个树的名称,谓为榕城。
那粗壮有如楼亭,染得街巷葱葱郁郁的榕树,那古老得象飘拂长须的曾祖父,而又总是年轻,总是青翠得叫人难辨春夏秋冬的榕树,便是故乡的市树么?
去春,一个难得的学习机会促我辞家北上。然而,越走越远,越觉出有一团酸楚的东西,紧紧地塞在胸口,说不清,理还乱,朦胧间发现,那是一团绿色的乡愁。渐渐地,我甚至看到了一片片滴翠的榕叶,正在微风中向我倾诉着什么。
呵,榕树,为何离你越远,我越能听见你绿色的絮语呢?
一年后,我随列车南归。窗外的冰雪,渐渐被清新的绿意融化了。
我似乎听到了什么。
哦,乡音,又闻乡音。只是在那熟悉的声调里,抑扬起伏的尽是我不熟悉的生意经:关于香菇、银耳、乌龙茶,关于苹果牌牛仔裤,关于丰田、雅马哈……个体户把旅游业务办到列车上来了。
白蒙蒙的车窗,被我用手指抹出一方透明。忽然,飞来一团湿漉漉的绿色。接着,又是一团……
呵!榕树,故乡的榕树!你就这样站在蒙蒙的细雨中,撑开亮晶晶的绿伞,将我欢迎吗?
车站出口处,一张出借雨伞的便民告示吸引了我。我没带伞,却不想去借。也许,北方的干燥,使我突然爱上了往昔厌倦的南国之春绵绵细雨了。
出站不远,几家个体户正在热情地推销雨伞、雨衣,他们颇懂生财之道。
雨,二三滴脚前,三两滴脚后,亲亲昵昵地把我引进如烟似雾的意境。
一把把火红、黑亮、斑斓的小尼龙伞,象雨中的蘑菇,在路旁的高楼绿树间,争相呈现朵朵美丽。
穿梭似的自行车正在晶亮的水泥路面画“五线谱”,而那透明的、粉红的、天蓝的薄膜雨衣,就象是一串串跳跃的多彩音符。
“来一碗全真鱼丸,全真的馅”。一串漫溢虾油味的乡音,亲热地把我引进路旁的小食店。
一个镶镂着天蓝色暗花的德化小磁碗,盛四颗白色的小丸子,浮几点香喷喷的青葱花,叫人瞅一眼也舒服,就更别说坐在那里细细品尝有多美气了。
美食了一顿家乡风味,想起在北京时冰心老人对我们这些小老乡说的:“家乡有许多好吃的东西,好馋人哟!”我再也不象当时那样,只是发出会心的微笑,而是觉得有一种比玩笑更深沉的东西,重重地落在我心头。
走出小食店,漫步街道,抬眼瞧,一棵苍劲的大榕树立在路中央,犹如一座雄视江河的绿色灯塔,指引着车流绕右缓行。
我忽然记起,这树原只是缩在路旁,以它那长长的细须轻抚农家小院。如今路一拓宽,它便巍然耸立在街心,耸立在花团锦簇间,犹如一座活的雕像。那褐色的长须是它古老的标志,而葱茏间沁出的点点鹅黄又是它年轻的象征。无怪乎一位在京的闽籍学者会动情地称它为“生命进行曲”。
是啊,它无时不在更新,它身边的生活也无时不在流动。
更使我震惊的是大路旁崛起的贸易大楼。那是我的一位校友亲手设计的,如今果然以新颖独特的造型,如此气派地矗立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
“我们是顶天立地的一代呗!”她那富有感染力的笑声,仿佛又在我的耳边响起。她把我家住在底层,她住在高层戏称为“顶天立地”,而后又用手指划了个“工”字,一个顶天立地的工字。她和我一样,并没有大学本科的牌子,可是她不自暴自弃,而是加倍努力,努力成为一名出色的建筑师。
呵!故乡的榕树,你为何让人这样眷念?
就在那青青的榕树下,我曾看见一位女华侨,脱下精巧的高跟鞋和玻璃丝袜,拍拍地踩着泥土……
我曾听说有位年过半百的台胞,扑倒在地,爬向家门口的古榕。因为她曾许下诺言:倘能还乡,愿学狗爬……
我还听过从海外归来的爷孙俩的对话:
“爷爷,这树为什么长胡子?”
“因为它老了,因为它象爷爷一样,爱用胡子……”说着,他用银须轻轻拂着小脸蛋,搔出一串咯咯的笑……
我猛然悟出:榕树之所以从生命的深处撒出千丝万缕的长须(学名叫气生根),是为了亲吻大地,是为了系住游子的心啊!
我忽然觉得,此刻摘下任何一片碧叶,含在唇间,我都能吹出一曲绿盈盈的心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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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悼华山
鲁兮
抗日战争时期,华山同志在《新华日报》(华北版)当记者,经常深入到前线采访,写了不少出色的通讯,与太行抗日根据地人民有深厚的感情。今年九月二十二日,华山同志不幸因病逝世。遵照他在生前的遗嘱,已于十月六日将骨灰撒在清漳河畔,骨灰盒安放在左权麻田即将
建成的太行新闻烈士纪念碑旁。现作小诗致哀。
秋风吹动菊花黄,忠骨重返旧战场。
山水有情知往事,诗文寓意泛春光。
捍卫家国笔锋利,润色江山鬓染霜。
叶落无声光热在,太行郁郁正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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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纵横集

“新补”质疑
袁良骏
不久前,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张之同志的《红楼梦新补》,三十回,二十七万字,颇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不过,我听到这种“新补”的消息,不禁产生了一点小小的“杞忧”。
众所周知,曹雪芹的《红楼梦》写到八十回,他便在贫病交加中死去了。他的同时代人高鹗有感于这部杰作的未竟,为使它成为“完璧”,续写了后四十回(也有人说他是许多续写本的集大成者),成就了今日传世的一百二十回本的《红楼梦》。对于这后四十回的功过得失,红学界历来其说不一。但,无论如何,谁也没有办法将这后四十回砍掉了。自从1791年这个一百二十回本问世后,它就变成了《红楼梦》的“标准本”。
从行家的眼光来看,高鹗的才情和思想均不及曹雪芹,后四十回有点“狗尾续貂”。因此,有的红学家曾经论及:今天我们有可能写出超过高鹗的续书。从逻辑上说,这话诚然不错。二十世纪社会主义时代的我们,难道还赶不上百年前封建时代并不十分高明的高鹗吗?!不过,真是续写起来,可也就很难逆料。高鹗毕竟是曹雪芹同时代的人,他在对当时的社会风貌、人情事态、典章文物、风俗习惯、语言风格等许多重要方面的掌握上,都要比二百年后的我们有利得多。
也许有的同志会说,难道我们就没有条件写历史题材的小说、诗歌、戏剧……了吗?当然不是这样。但我们今天创作历史小说,毕竟不同于我们今天象高鹗那样去“续写”《红楼梦》。今人的历史小说,是今人笔下的形象化的历史;它是用今人的眼光、今人的笔调、今人的想象去描绘古人、古事。它虽然也要受历史事实的一定制约,但作家毕竟有广阔活动天地。而续写《红楼梦》,就要严格遵循曹雪芹的艺术构思和美学好尚。比如说,曹雪芹虽然有非常深刻的善恶是非观念,也十分同情被压迫被蹂躏者,但他并没有今天意义上的马列主义的阶级观点,当然也不曾运用马列主义的阶级分析方法。这一点,今天的我们便很难做到。稍一不慎,“续写”出哪怕一点儿马列主义色采,那就构成了对原著的篡改,“续写”还有什么价值可言呢?何况,对“续写”来说,困难绝非只此一端。
退一步说,即使续写可以超过高鹗一二,究竟有无续写价值,也还很难说。
《红楼梦》流传二百年来,早有定评。无论是旨趣、情节,还是人物、语言都已经深入人心。它已经成了一座历史的丰碑,一部无法取代的伟大古典名著。我们尽可以对之说长道短,品头评足,但已经无法(也无需)对之加以根本的改造了。此其一。
其二,如果曹雪芹逝世二百年后的我们因不满高鹗而写《新补》,那么,再过二百年后,我们的后代要不要因不满《新补》而写什么《新补之“新补”》呢?这样“补”来“补”去,究竟还有完没有呢?
再说,把一部已经定型的古典名著补来补去,弄得面目全非,从效果看,是好还是坏?当然,从消遣的角度说,它也许会给人们增添不少谈资,但真正从继往开来的文学创作上说,它对创作出新时代的《红楼梦》似的伟大巨著却未必有多大裨益。


第8版()
专栏:

雪峰
黎正光遗作横亘在天穹之下的座座雪峰宛若使跋涉者再次复活酸涩目光的圣塔日光下,那辉耀千里的银辉正铺陈着岁月的悲壮之歌各拉丹冬流水,潺潺如梦虽然,这里没有一泻千里的
气势没有万里雄涛的激浪但,座座雪峰挺拔的姿容却为清波留下不朽的剪影圣塔般起伏的银峰呵伫立着。接纳着。消融着大自然中的循环之秘正为巨川之源增生无穷的诱
惑力量那涓涓而下的莹澈融水正为新的聚合滚滚而东没有风雪的凛冽吟唱哪来座座银峰的凝结?没有冰雪的凝结哪有新的消
融?没有消融哪有横贯九州的巨
川雄魂?银浪般起伏的各拉丹冬雪峰
呵我仰视你,宛如赤贫的僧人纵然跋涉中有倒毙的可能世间,也会因有你的净界存
在人们,才会感到欣慰希望,才不会泯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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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不顾其短也不好
向尚瞰
时下可能因“求全责备”有压抑人才之嫌,有些人怕驮这个恶名,在选拔、使用人才时,便只谈长处,不谈短处,见了长处争捧场,看到短处忙缄口,似乎只有这样才算爱才、护才。
对人的长处,固然要看够,作出正确的评价,不然,就可能因瑕弃玉,因斑废马,不敢大胆地使用人才。但重视人才的长处,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对另一个方面即人才的短处,也要正确对待,帮助其扬长补短,化短为长,才更有利于人才的使用和培养。
清代思想家魏源说过一句很有见地的话:“不知人长中之短,不知人短中之长,则不可以用人,不可以教人。”只知其长不知其短,或只知其短不知其长,都将在用人上发生偏差。看人用人,只责其短,不问其长,是不对的;只就其长,不顾其短,也是不行的。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绝话
《代理市长》是一部反映改革的好影片。但影片中代理市长的一句台词,却令人难以苟同,这就是:“宁要有才能的王八蛋,也不要吃白饭的笨蛋”。
众所周知,几乎所有企业里都有或多或少一批“吃白饭的笨蛋”,这些人是大锅饭的产物,随着经济体制改革的深入,他们的市场将越来越小。然而,“有才能的王八蛋”就该要吗?不见得。“三种人”中,不一定个个都是笨蛋,经济犯罪分子未必都没能耐。“有才能的王八蛋”比“吃白饭的笨蛋”更有危害性!
诚然,代理市长的话是针对受极左思潮影响的人对改革的挑战而言,其激愤之情,可以理解;但真正能战胜这种挑战,并说服群众的,只能是闪耀着马克思主义辩证法光辉的真理,而不是形而上学的方法。
的确,由于十年动乱,有的干部不太重视马列主义理论的学习,即使在锐意改革的同志中,也有这种情况。马列的东西少了,形而上学之类的东西就会多起来,这是应该引起注意的。许锦根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群众意见”的妙用
有这么一种人,他们在工作中很少想到要依靠群众,但却总喜欢把“群众意见”挂在嘴边。
譬如说,当作出了不合理的分房方案,人们不满意时,他会说:“这是根据群众意见定的。”当提拔了不应提拔的干部,有人提出反对意见时,他也会说:“这是集中了群众意见。”似乎有“群众意见”做挡箭牌,什么错误的决定、方案都可以行得通了。
然而,对于那些错误的决定、方案,你就是挂上一千块“群众意见”的招牌,群众也照样会提出意见的。 郭庆晨


第8版()
专栏:

山涧银帘
张斌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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