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10月2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安慰官”
杜卫东
一个单位,提了张三,李四为之“动容”,又送一顶“花翎”;王五荣升处长,张六不服,再赠一顶桂冠;赵科副去掉“副”,刘副科亦如是。若官位不够,原来的科,升格为处;一个局,可化为若干。这类现象虽不多见,但确实有。
滥设“安慰官”始于何时,是否“匪今斯今,振古如兹”?笔者未曾考证过。论其危害,倒可以说出
一二。一曰互相掣肘,影响办事效率。以前,本来是一个人画圈,便可以奏效的,现在即使圈套圈也难以算数了。《关于购置一把水壶的请示报告》一类的情况,在生活中并非笑话。有了庙,总要有佛,有了佛便要让人“供奉香火”,哪一炷香没有烧到,也难办得成事。二曰助长“文山会海”。搬掉“文山”、填平“会海”之呼声由来已久。然而,在一些单位,却依然故我。为了安排“安慰官”,某市的轻化局,“改革”后成了轻工局和纺织、化工、医药总公司四个局级单位,内设的科室办由十一个增加到七十多个。增设的“安慰官”们既拿了“俸禄”,便会不甘寂寞。而要证实自己之合理存在,莫过于比开会发文件更便当的了。在这样的地方,要精减文件、会议,必定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安慰官”多,弊端丛生,问:何以为治?
我想起了两个尽人皆知的人物。
一是写了《岳阳楼记》的宋朝名士范仲淹。仁宗时,范老先生在审查担任各路检查使的人选时,取来名单后看到不合格的,便一笔勾之。旁边的一位对他说:“一笔勾甚易,焉知一家哭矣!”范仲淹回答:“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能因一人的荣禄使一路的州县百姓遭受危害么?自然,我们今天的“安慰官”,并非由于这些同志本身有什么问题,也不能和横征暴敛的封建官僚同日而语。但职位滥设、机构臃肿,给事业造成的危害也是不能小看的。
另一是比尔·狄盖特。这位写了《国际歌》曲谱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自1920年加入法国共产党以后,从未向党要求过什么特殊的地位和名誉,依旧做他街灯工人的工作——天黑之前一盏一盏地点亮那些街灯,天亮之后又照样一盏一盏地把街灯熄灭。令人玩味的是,他并没有因此而被人遗忘。
今天,当关系到党和国家命运的改革正深入进行之际,那些有权封“安慰官”和充当“安慰官”的同志们,若能以这两位前人为镜子照照自己,于国于己怕是有些裨益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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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心香一瓣

含着感激的眼泪
——怀念曾宪九大夫
张光年
南方归来,看到协和医院外科主任曾宪九同志因肺癌复发不幸逝世的讣告,十分惊愕!我赶忙打电话询问朱预院长和我所熟悉的外科大夫,稍后看望了曾大夫的夫人、妇科专家葛秦生大夫。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悲悼痛惜之情!
作为海内外享有盛誉的外科专家,在我国医学科学的理论与实践上做出了重大贡献的曾宪九大夫,半个世纪以来,曾经救治过多少危重病人,救活了多少癌症患者!我自己就是得到曾大夫及其同事们悉心挽救的一个。
含着感激的眼泪,回想卧病的1979年。
好容易熬过十年折磨,正要和同志们同心协力,有所作为,借以补偿十年夺去的时光和前此工作上的过失,却受到一场重病的突然袭击。1979年2月初我在协和医院接受肠癌手术,是由曾宪九大夫主刀、朱预大夫协同操作的。因为是经过几天肠梗阻后的紧急手术,来不及肠内从容消毒,曾大夫说“这是一场遭遇战”,而手术却做得干净利落,圆满成功,院内传为美谈。
那时曾大夫经常串病房。他精力旺盛,满面红光,总是快步跨上五楼三层,微笑着,亲切而爽朗地回答病人或值班大夫提出的问题。他隔几天来我病房里谈谈。我们对彼此在“文革”中的遭遇,都略有所知,但从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他关心地问到文艺界的情况。得知文艺界形势很好,他感到宽慰。在文艺界,我们有好几位共同的朋友。
真想不到,我动手术刚过两月,曾宪九同志在全院普查中,查出患有肺癌,也搬到我们这个干部病房,我们变成病友。他的心情受到又一次严重的震动,这是可以理解的。要知道,在十年浩劫中,他长期积累的科研资料,特别是他花费二十年心血积累的胰腺病资料全被烧毁了。他正在重理自己的几个科研专题;他近几年开拓的外科代谢、胃肠外营养、胰腺疾病研究和危重病医学这些医学科学的新领域,还需要继续扩展和总结;他多年来在国内外发表的二百篇学术论文有待于整理,一大批医学百科全书和医学杂志的稿件有待于审阅;协和医大和医学科学院的教学专题有待于完成,他有多少事情要做啊!何况他的心中,还经常挂念着他主持治疗的一些重病号。我也是受到热心关怀的一个。他病前到外地参加学术会议,病后到北京医院接受放疗,都同受托的外科副主任仔细研究治疗方案,按照各种可能性提出治疗意见。这是两位副主任先后告诉过我的。大夫们护士们都十分尊重他。他的一丝不苟的科学态度,他对病人高度负责的精神,成为年轻一辈的外科大夫们学习的楷模,影响所及,形成一种全心全意为病人服务的良好风气,使病人自然产生一种信任感、安全感。这是我1979年以来几次住院期间亲切感受到的。
最难忘1979年12月我因肝癌嫌疑接受剖腹探查的经历。我的左肝部长了一个鸡蛋大的肉瘤似的东西,曾、朱大夫2月间为我动肠癌手术时隐约看到了。那次手术时间长,不可能一次解决,大夫们心里一直存有一个问号。加上几次肝扫描都认定我的左肝“有占位性病变”,这就更增加了可疑性。就在曾大夫在家进行化疗期间,他会同吴蔚然大夫、朱预大夫仔细研究了有关情况和资料,认为肝癌的可能性不大,但为了彻底解决问题,拟定了剖腹探查的方案。于是,先由吴蔚然同志、朱预同志分别向我作了有分寸、有保留的说明,使病人有一定的思想准备。随后,一个上午,在朱预同志、葛秦生同志陪同下,曾宪九同志亲自来到我的病房,向我作恳切的解释和说明。他说:“我们经过研究,决定打开看看,有问题及时处理,没问题大家放心。”我当然表示完全同意和信任。我只是想,不该把曾大夫从病床上请过来,他是大手术后刚做完放疗继之以化疗啊!
我于12月6日上午接受剖腹探查。由外科专家朱预大夫主刀,曾宪九、吴蔚然两位老将在手术室临近一间房里守候。他俩准备好了,如果发现肝癌,立刻进手术室协同作战。
事后得知,这次手术时间短,不过一小时。朱大夫打开一看,所谓“占位性病变”,原来是一个较大的肝囊肿,切开引流就是了,还有几处小囊肿(多囊肝),可以不管它。疑难解除了,大夫们都高兴。守候在手术室外的冯牧、张僖和黄叶绿同志如释重负。视伤病员亲若家人的傅、杨、张等老护士和五楼的几位年轻护士,在手术车推回病房的路上排成一线,一个个抓过病历来看,高兴地鼓起掌来。等到我在自己的病房醒过来睁开眼睛,只见满屋里站着白衣战士,多数是我所熟悉的中年外科大夫,其中包括大半年来十分辛苦地帮助战胜各种困难的管珩大夫,她说:“我们是来祝贺的。”
在曾宪九同志及其同事们长期的言传身教下,协和医院成长了一代又一代对工作对病人严肃热情、具有自我牺牲精神的医护人员。我就是在这些同志们亲切关怀下转危为安的。好几位中青年外科大夫向我谈到,他们的曾主任是非常爱惜人才,善于使用人才的;并且,作为一位医学教育家和深受爱戴的医学教授,他十分重视培养人才的工作,为此付出了大量心血。他对年轻大夫们和医科学生们提出严格要求:一定要练好扎实的基本功;要有全面的理论修养和独立思考的能力。他特别注意医德教育,有了错误就严肃批评,发生事故就认真总结。
后来,每当我例行地回院复查,或偶因急性肠梗阻住院治疗时,曾大夫都来病房看望,向病人解释病情,解除思想顾虑,对出院后的休息、饮食、用药等方面,以自己的体会为例反复叮嘱。我亲身感受到,曾宪九大夫及其同事们,还有在我几次化疗期间对我帮助很大的中医专家祝谌予大夫,对他们的重病号都采取了一包到底的十分认真负责的态度。这使我不得不拿他们来对照自己:——我是否能在自己的工作上做到他们那样认真负责的地步?
我和曾大夫还是病友的关系。我们为彼此病后康复得较好而感到高兴。得知他近年几次出国进行医学交流,看到他脸上重新泛上红光,听到他的武汉腔的普通话又象原来那样洪亮起来,我相信他的肺癌已经治好了。所以,今年2月下旬,正当我局部肠梗阻治愈即将出院时,听说他因心脏不适留院检查,我和黄叶绿两次到他病房里漫谈,我们都相信他休息一下也即将出院。哪知道,他过于相信自己的身体底子好,他给自己压的担子太重了,他的学术课题、社会活动太多了,他太累了!他曾反复嘱咐我们这些病员“注意休息!”“不能太累!”他独独忘了经常嘱咐自己!一旦在外地为小病拖累折损了他的健康,本来完全控制住了的癌细胞乘机泛滥起来,竟然一发而不可收拾!
曾宪九同志毕生潜心于医学科学的创造性的研究,潜心于科学理论与临床实践的紧密结合。他和他的同事们助手们一起,曾经挽救了许多危重病人。我含着感激的眼泪呼唤他的名字!相信他的事业和高尚精神将在后继者的努力下发扬光大!
(1985.8.20于京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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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红石峡
贾平凹
这是沙漠中唯一的石峡,石峡是红的。如果认定沙漠上的沙是塞外大火后的灰烬,那么它就是灰烬里烧焦的铁的凝锈。亏得一条玉溪河,坦坦地,又是成心的冲刷,使它裸露了形骸。沙漠上不可能建筑五脊六兽的神的殿堂,人就在石峡的壁上凿洞,不用泥塑,依石雕出许多栩栩如生的神像。洞如蜂巢一般,一层一层,被峡壁风蚀后的流水似的石线联系网络,有一种黑色的硬壳的爬虫在默然移动。道士已经没有了,于是也没有了布施的香客。空空的洞穴里,泥涂的墙皮驳脱无余,看不见任何壁画,但石壁天然的纹路却自成了无数绝妙的线条,如沙漠起伏,如云,如流水,如现代抽象派的艺术。清晰的是那一个一个洞顶上刻饰的阴阳太极八卦图,在静静地推算着黑白交替的昼夜,如流沙在风里懒懒地移动,河水在峡底的沙层上相吞相啮出一种微妙的律音。
水可以将石子运动为沙,风也可以将石子运动为沙。这里的沙就细腻为土,但绝对是沙,干净无泥。漫过的水退了,沙依然保持水流的模样,象打皱的卫生纸,象兽的足迹,或许是远古的一种象形的文字。赤了脚涉在浅水里,脚的感觉如踩在玻璃上,看粉一样的沙流从脚面流过,抽出脚,随风又干了,是一层霜白。若双脚使劲在一处踏踏,又会不自觉地陷下去,越陷越快,似乎一直会没了顶去。立定看河边的柳树,皆粗大,桩敦实强壮,枝叶隆起如蘑菇状,翠绿得十分新鲜。绿之间,露出一节一节红石堤岸,水在下边淘空了,上边却依旧坚硬,突出如板,上游引渡的流水钻进了峡壁中的空隙,又分流出来,从板石上流下,扯得匀匀的,看去如滚珠一样,一颗一颗洒落下来。
峡壁除了神洞,就是历代官人的题字,小者如碟,大者如席。大自然成全了人,人塑造了神,神又昭著了官人。这就是胜地。今日,大凡到榆林塞上的人都来这里游览,人人不见神塑,对神茫然,人人对做官人的好处模糊不清,对官人的题字却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差不多一直游览到天黑,燃一堆篝火,在还原的大自然中一直要游玩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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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我走进舞厅
刘明达舞厅,一个飞旋的五彩唱片青春的风流撩得人目眩窗外,一个音符在徘徊想跳进欢乐中旋转岁月蚀了发顶时光皱了容颜心恋在窗内,人拴在窗外落地窗,无情的隔板窗内,迪斯科一样时髦镀上绕着弧的光环结交男朋女友谈吐落落,舞姿翩翩窗外,羁在历史的遗憾上悔恨愚弄童贞的十年红袖章红海洋红语录在闪叠印在五彩夜的上面狂舞的交响乐响了仿佛说:进来吧,还正当年我急忙回家穿上西装走进舞厅,涨红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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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新的城市〔油画〕
陈宏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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