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1月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陈毅同志谈诗的两封信
陈毅同志给董必武、林伯渠同志的信
董林两老:前週恩来谓得董老电,判断系家父已来渝。我阅读电文后,在类似之间,因电文错字太多,但仍复了一个电报去,谅已入
览。廿年离乡,思亲情切,不得不然。兹又写信、寄相片回去,已托刘昂同志办理。如果家父真到渝,其情况盼两老嘱同志代笔见告为感。我春间来延,决定对外不宣布,故多在闭门养病,参观组来后,应酬略多,学习也颇忙碌。但不断于恩来、剑英处拜读
两老佳叶并柳郭诸公大作,倾服之至。一个职业革命家,终其身从事浴血战斗,精神紧张到极度,偶尔从事怡情悦性的小品诗文写作,倒是一个恢复疲劳的好办法。这其间是可以于无意中产生空前绝后的杰作的。因为我党二十四年来其处境是古今中外所未有,同志间瀰漫着的革命感情也是突过前人,我们突进到前人从来未到过的境地。这种情感和状况,好好加以模写和表现,自然高人一等。其材料是崭新的,处理之后必得出杰出之成果。这种意见萦绕我心多年,也想以余力从事,但所得甚少,因为学殖荒落,心有余而才力不足。往岁中央大军长征,留守同志亡命于山林草泽之间,苏区沦陷,人民被屠戮,叛变接踵,死伤累累,其惨毒较之亡国为尤甚。我们许多同志那时是以一种孤臣孽子的心情,从事最后的抵抗。“日搜夜剿人犹在,万死千伤鬼亦雄。”“秦陇消息人难问,故交鬼影梦中归。”诸如此类,描写甚多,得诗数十首拟都为一集,命名曰《横槊集》,但大都气骨略具,而辞拙难以达意。两老所作我读得不多,但我很高兴,定足符我多年的心愿。中华民族应有本身的伟大诗歌,在吾党吾军亦然。两老以鄙意如何?旧作以后写来承教。匆匆。致敬礼!
若飞同志恕不另
陈 毅拜
十月三日
陈毅同志给董必武同志的信
董老:兹抄呈挽诗八首,挽联三副,此半成品也。我幼学不力,长而多悔,生平一切,均可作如是观,文事固其一例。岁月悠悠,寸进何时?得就正
老辈,实所愿也。
陈 毅顶礼
附挽联三副
淮上哀音 痛毁长城 忆杀敌中原 革故鼎新解放人民三千万
全军素缟 永识典型 念服从群众 出生入死致力革命二十年
延安风雪思朋旧
淮水呜咽哭俊才
献身革命人民向导
埋骨沙场吾党中坚(后两副替人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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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出书上的“轮”
崔永生
我一位朋友的朋友,在艺术方面颇具才华,近几年发表了几十万评述文字,大都受到同行和读者的好评。最近应一些读者的要求,他集结起来想请一家专业出版社为其出书。不料出版社负责人说:“某老旧著要重版,某老新著在校订,某主席的著作在收集,某书记的集子尚不够……你想,哪一年才能轮到你?”
话说得如此真切坦率,令人钦佩。万想不到,出书与用人一样,也因为论资排辈而受着“轮”的折磨。
我想,老一辈的文艺论著或其他学术著作,不管是旧的还是新的,凡有价值的都要重版和出版,这恐怕没有什么异议。有的“老冉冉其将至”,现在印刷能力有限,出书周期长,分别轻重缓急,先“轮”老同志出,让其亲自校订一遍,于公于私,都大有必要。问题是,现在“轮”着的有些书出版不久,就被书店放到了“降价”或“处理”的书架上。这种“轮”法,浪费资金固不待言,对于出版社和著者的名誉也损失重大。我想:不管是要求轮的,还是出版方面殷勤
“轮”的,也不管其主观愿望如何,客观上恐怕不是爱“老”敬“老”,而是贬“老”毁“老”了。
至于一些协会的领导人,文章尚不够“集”,甚至尚未写出来,也要先来“轮空”,叫够“集”的修心养性,在“轮”外耐心地等待,那就令人费解了。倘若他们终于“集”不起来呢?他人岂不一辈子也“轮”不上?
现在,用人已讲“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初步打破了论资轮班的旧框框。出书当然不能强调“年轻化”(这是不科学的),但只看著述质量,不问作者资历职位,还是应该的吧!那末,出书上的“轮”字何时才能解决?但愿早早打破三界,跳出“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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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春潮曲

“豆腐仙子”
周同宾
留柱儿结婚时,青年人在他家整整热闹了三天,不独为他媳妇虎妞妞长得标致,是十里八村的人尖儿,还因为虎妞妞娘家祖传做豆腐,过门前她是集体办的豆制品加工厂的厂长。结婚后,这里穷,办不起工厂。她东挪西借籴了豆子,在家里开了个豆腐坊。她做的豆腐,色洁白、味醇美,或炖或炒不倒楞儿。乡亲们头一次吃到这么好的豆腐,都夸虎妞妞。青年人暗中给她送个绰号,叫“豆腐仙子”,更爱去她家买豆腐,一见面,总是说不完的笑话儿。近年来,家底厚了,虎妞妞嫌豆腐坊摊子太小了,一心要去镇上办豆制品加工厂。这不,说着说着,在镇上盖起了五间厂房,买回了磨豆子用的粉碎机。
今天,要搬家去镇上了。
一大早,从镇上开来一部汽车,一台拖拉机,停在她家门前,装上了做豆腐的器具,装上了桌、椅、箱、柜、衣、被、柴、米,又雇了辆牛车、装了十麻袋黄豆。
乡亲们都来送行,老头儿、老婆婆、姑娘、媳妇、小伙儿、娃娃,挤满了她家的屋里院里,比她嫁来那天还热闹。她忙里忙外,笑眯眯地给人们打招呼。
“虎妞妞,发了财可别忘了众乡亲。”
“将来,大伙儿都要发财,我们只是先走一步。”
“闺女哟,咱娘儿们今后说话时候少啦。”
“树有根,水有源。这儿是我的根,有了空儿就回来看望婶子大娘。”
“媳妇啊,你一走,俺今后咋吃豆腐啊?”
“没问题,每天叫留柱儿送回来一担。”
“虎嫂嫂,俺们想你了到镇上去,你可别假装不认识啊。”
“去吧,给你们煎豆腐,炖豆腐,清蒸豆腐,炸豆腐丸子,烩豆腐汤,别怕撑破肚皮!”
人们都跟虎妞妞说话,留柱儿倒成了没嘴葫芦,只一个劲地向老少爷儿们让烟。也真是,虎妞妞是当家人,是豆制品加工厂的经理兼技术员,留柱儿只是跟着她下笨力罢了。
其实,从村里到镇上,只八里路程,明光光一条大道,可乡亲们却象送别远去的亲人似的,依依难舍。
老爷爷,老奶奶们热呼呼的话儿说了一大车,青年人的玩笑开了两箩筐。而后,虎妞妞两口儿上了车;公公也上了车,他要跟去烧火熬豆汁儿;婆婆没上车,并不是恋土,为的是在家照看那二百只鸡和门前的五十棵苹果树。老人家私下对女人们说,等虎妞妞有了孩子,她就要去镇上抱孙子呢。
汽车、拖拉机、牛车排成一队上路了,乡亲们送到村口。大路上,铺满霞光。走老远了,虎妞妞又从车窗探出头来向乡亲们招手,甜甜地笑着;妍妍的红霞映在她的脸上,那笑容,更好看。小伙们眼馋地瞧着,说:“豆腐仙子更漂亮了!”老人们接腔道:“长得好是其次,头一条是人家有股闯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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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附记
牛立志
1984年12月1日,我乘江渝五号轮自重庆下武汉。2日晨早餐时,船进瞿塘峡,偶然在轮船餐厅壁上看到一条横幅楷书陈毅同志《重过三峡》诗。这诗我虽然在1977年读过,但在船过夔门时重读,感受之深远过于昔。遥想五十七年前陈总微服出川流亡在外的情景,以及二十五年前他再过三峡重睹壮丽河山,追忆往昔、瞻望未来、信心满怀的情景,我顿感心胸豁然,勇气倍增。他在诗中说:“千万险滩皆稳渡,水头如剑破夔门”。长江不息的奔流是这样;江轮在三峡中航行是这样;陈毅同志一生的革命斗争经历是这样;我们党建党以来的历程是这样;我国人民当前进行的经济改革和长远的四化建设也必将是这样。陈总的诗是多么雄奇、豪放而又富于鼓舞力量啊!
我眼望着那笔力雄劲的书法,心中默诵着陈总这音调铿锵的诗句,不由得想起我见到过的、尚未公开发表过的陈总的两封信。这两封信的内容都和诗歌创作有关,都是1975年夏天,我和董老的爱女楚青受楚青的妈妈何连芝同志的嘱托,在清理董老遗物的过程中,在董老箱箧中发现的。那时,“四人帮”还猖獗,公开发表这两封信根本不可能。粉碎“四人帮”后不久,陈总的诗词选集就问世了。那是张茜同志不顾恶疾折磨,以惊人毅力和坚强意志争取到的最快速度。可惜我们和张茜同志当时没有联系,因此这两封信又未能适时公之于世。时光流逝如此之快,转瞬陈总逝世已十三年,董老逝世也近十年,而林老逝世已经近二十四年了。现在,谨借《人民日报》“大地”版之一角,将陈总1944年9、10月间写的这两封信敬录于上,作为对几位革命老前辈的纪念吧!
又,陈总致董老信中提到的挽诗八首,是指1944年9月彭雪枫同志在河南夏邑对敌伪作战中牺牲后陈总写的悼念诗。这八首诗已被收入《陈毅诗词选集》第八十八页至九十页,此处从略。三副挽联也是陈总为悼念彭雪枫同志写的。今年9月适逢雪枫同志壮烈牺牲四十周年纪念,特将挽联三副照录如上。至于董、林两老1944年9、10月间收到这两封信以后,是否给陈总回了信?是否阐述了他们对诗歌写作的见解?是否对陈总的挽诗和挽联提出了修改的建议,则有待于进一步的了解。如能得到答案,也应当发表出来,更可为这一段革命诗坛的佳话增添光彩。这也可能将会使大家感兴趣吧?
1984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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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土地,选择了我
张可绣
土地,选择了我,
我,选择了土地。
我的选择,
是一群光秃秃的山;
我的选择,
是一条白白流走的水;
我不选择秕瘪和虚伪,
我选择的是,
心田上垂荡的谷粒。
我曾是一碗酸菜汤,
落进的一滴泪水;
我曾是割掉的“尾巴”,
留下的痕迹;
我曾是不是奴隶的“奴隶”。
我也有脑袋,
我也有思维,
我有的都被握在一只没有老茧的手里。
在柳丝穿起鸭嘴黄的小星,
我选择了春风的翠绿纤维,
太阳金灿灿的丝,
编织一件时髦的地衣。
我用灼热的目光,
选择了风雪的寒夜;
我用彩色的思考,
选择了冻僵的土地;
我不去选择汗珠,
汗珠,已编进历史的诗集……
土地,选择了我,
我,选择了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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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丁聪插图》
童古丽珂
由湖南美术出版社出版的《丁聪插图》,是著名画家丁聪同志的一本绘画选集。它包括了作者从四十年代到八十年代的近两百幅作品。其中,有为鲁迅、茅盾、老舍等名人大家的小说所作的插图,也有小品文、儿童文学、神话、寓言的插图;有古典文学题材的,也有描写现实生活的作品,内容涉猎十分广泛。丁聪以其敏锐的目光去观察社会,又以犀利的笔端来表现生活,从他的这些插图中,我们不仅能看到旧时代的污浊、灰暗、愚昧和苦难,也能看到生活的乐趣和希望。人们可以从对黑暗的讽刺中,得到启迪和教益;也可以从滑稽丑怪中,加强对崇高优美的追求的信念。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作为画家的丁聪有相当高深的文学修养,以至使他的插图与文学作品达到了天衣无缝的紧密配合、相互依存的境地。作者以其图画的独特的神韵,使文学作品形象化,使读者对作品能有更深的理解,并留下难忘的印象。
丁聪独特的艺术风格是深受广大读者所喜爱的,而《丁聪插图》更是雅俗共赏,耐人寻味。它必将以独特的姿态成为广大读者心爱的读物,给人们带来知识、教益和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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