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1月3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孙冶方的气量
肖体焕
1980年秋,经济学家孙冶方在跟一个大学经济系主任谈心时,特别强调:“可千万不能搞大批判那一套啊!学生们思想活跃,心里有什么说什么,这是好事情嘛!”“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本来就不成熟嘛,大家一起来建设不好吗?”
看来,遭际坎坷的学人孙冶方,对于“大批判开路”那一套是深知其害的。在浊浪排空的“横扫”岁月,所谓“大批判开路”,就是只准“一家独放”,不许百鸟啼鸣,只能任汹汹批判者大张挞伐,被批判者则有理也不准申辩。事实告诉人们:
“大批判开路”,是一条钳制人口,窒息真理之路,遭到历史唾弃是理所当然的。
古代哲人早已言过,争辩出真理。孙冶方虽谈的是建设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其实,不仅理论上,在实践上也应当如此。我们搞经济改革,搞现代化建设,新的问题,新的矛盾层出不穷,迫切需要人人献计献策,有什么说什么,在共同讨论中,去探求真理,发展真理,按经济规律办事,以不断提高经济效益,加快现代化建设的步伐。这里,如果人家发表不同意见,便伺机扣这样那样的帽子,用棒子加以诛讨,还有谁敢说话呢?
《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中指出:“改革问题上的不同主张和不同理论观点,可以展开讨论。不要在干部和群众中分什么‘改革派’,‘保守派’。要相信思想一时跟不上形势的同志会在改革的实践中提高认识。”这话充满了辩证法的光辉,体现了我们党尊重辩证唯物主义的指导思想。我们应当在实际工作中认真落实。在这方面,孙冶方也做出了榜样。1979年,孙冶方在一家刊物上发表了一篇关于扩大企业自主权的文章。浙江省一个青年写信予以反对,认为我们的企业经济效益不好,不在于自主权太少,而在于干群关系。他认为“基层干部权够大的了”,“要是再扩大他们的权力,那就没有小民的活命了”。甚至用了这样尖刻的语言:“按你这一套搞,要害党、害国家。”这封信足以让度量小的人气得七窍生烟的。孙冶方却不然,对这位青年的牢骚话冷静地加以分析,从中发现闪光的东西。他在后来的另一篇文章中写道:“这位青年把扩大企业自主权当作扩大基层干部的权力,他的这个意见是不对的。但说明了一个问题:经济民主化,必须由政治民主化来保证。企业扩大权力后必须有立法来保证群众的民主权利,使干部不能滥用职权。”
孙冶方不愧为1924年入党的老党员,他这种对待不同意见的科学态度,既充满了经济学家的真知灼见,又表现了老一辈共产党人的开阔胸襟。他没有动辄拿起“大批判”的铁扫帚,给对方贴上这种倾向那种倾向的标签,而是认真听取,平心静气地进行剖析,并借以不断丰富和完善自己的理论。他这种科学上和工作上的民主作风,是值得学习和发扬光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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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改革的一道光
——访苏锡常地区
韦君宜
最近我到苏锡常一带——我国城市改革的先进地区,去转了一趟。
在访问之前,我听到不少人表示对这回城市改革缺少信心,举出个体户的投机发财、老实干活人的吃亏倒霉、大锅饭的牢不可破、号称改革的人的以权谋私……种种令人丧气的实例。同时听到更多的人,嘴里跟风喊叫拥护全会决议,比谁都响,实际上照常使用手中权力,人不许动,财不许动,物不许动。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务使改革寸步难移。这更使这些年来“位卑未敢忘忧国”的人们心里难过。
开起会来,这些话谁也不说。我真是怀着忐忑的心情去访问的,却怀着感激的心情回来的。我要说,感谢他们,感谢改革者们为了给起步艰难的祖国开拓出一条路,这样辛辛苦苦操心费力,不避毁谤,不畏嫌疑。说他们正从事一场革命,是并不夸大的。
可不象那些跟风喊叫的人,只会说:“等上级规定”。实际上,他们的上级只指示:改“党委领导下的厂长负责制”和改工资分配办法两条。而改革者们是各动心机。象常州袜厂,他们的积弊是产品十年一贯制,倚靠包销,皇帝女儿不愁嫁。一旦取消包销,库里存货便积压如山,全厂日子没法过。新厂长看准此点,先从推销这里切一刀,改了推销员报酬制度,按推销数量定酬,节约归己。推销一关冲破,便带动了全厂。十年一贯制的货销不动,从推销员那里来了强烈信息,车间与厂定了产量、质量、品种合同,全厂的改革上去了。象南京汽车公司,原料、销路,各方面本来都不成问题,可生产硬是上不去。新厂长是一位会计师,看准了问题在于吃大锅饭。他的第一刀就从工资改革上切下去。他搞了一套工资改革方案,不只是简单的按产量承包,还包括基本工资,职务、岗位、技术、工龄各项补贴,每种应得报酬的因素都使它在工资里具体体现。为实现这方案,他亲自跑四川去研究,而且邀请上级单位那不愿批准他的方案的人同去。他终于成功,改革之后厂里所有男女老少泡蘑菇的人都抢着来上班了。象常州手扶拖拉机厂,原是老名牌,便从全面质量管理上切下去。象化肥厂,是有十三个车间小而全的厂,产品只有化肥,年年亏本,新厂长想的主意就是把它改为多种经营,各车间变成分厂,以前大半年闲着没活干的机器车间,改成化工设备厂,石灰车间改成石灰煤球厂,这一来,全局活了,就改得下去了。
连个体户,这些使人听起来就有点发怵的人,也自动联合起来成了集体。无锡个体户的联合企业灵通公司,从搞服装开始。夏天,一位出身国营厂的个体户受命创业。他手里既没资金,又无货物,他动脑筋:现在布厂里白坯布积压,便去向厂里赊购了二十六万米。然后自己跑上海,参考男装海魂衫式样设计了一种女装海魂衫。找工厂代染色,分配各个体户加工。这种女衫风凉漂亮新颖便宜,一件才三元钱,立时成了畅销外地的热门货,公司就此开门了。他们自己成立的集体,跟我们的与国营差不多的“大集体”不一样,还保持他们的特点。机构极简单,没有铁饭碗。不好好干,饭碗就砸。而同时他们接受政府领导,遵守价格政策。这使我不禁“浮想联翩”起来,——到底该怎样对待“集体”这个名词?常说集体是社会主义,个体是资本主义,他们这个,到底算什么啊?
甚至连粮食,生产物资,这些在我国不成其为商品的东西,他们也在动脑筋改革。见到无锡粮食局长,他把他们大量剩余的大米,向东北吃高粱大豆的地区销售。大豆可以作豆饼出口。没人吃的山芋干也能出口。可以做饲料,还能制药。用诸如此类办法,加上卖熟食小改小革,他们竟为国家挽回了本市及所属县的一半粮食补贴开支。而且由于粮市活跃,议价粮价格已经越来越低,议价大米已由三角六降到二角八。他深沉地思索着说:“我想……这样逐渐为国家解决一些粮价倒挂问题。”对于改革者不抱信心的人们,请倾听琢磨一下他的思路吧。那个常州物资局,则在经营各种规格钢材、木材的调剂。他们说:钢材也有个适销对路问题,得作为商品去经营,才能搞活。可惜的是除了首钢之外,各大钢厂还不大理会他们——但是,我想历史将证明他们是对的。
这些改革者挨了多少骂,受了多少气,无法计数。有的被骂成:“他不要党。”有的被说成:“早晚要坐班房。”这里是改革地区,也有不少厂长诉说他们上边的局或公司如何“卡”他们。事情实非容易。但是,象小说《乔厂长上任记》里所作的预言,是实现了。曾有人说那篇小说纯属幻想,那样干哪里干得通?得把厂长的头打破。但是现在这里已经干通了。《说客盈门》里所描写的现象,在这些企业里基本消灭了。不好好干活或不胜任的人,虽未被开除(因为铁饭碗制度非一个企业所能打破),但是被撤职了,被送去扫地了,被取消奖金和一切补贴了,被编进“学习班”了。谁也没有去打破厂长的头,自己也没有上吊,因为大势所趋,他们抵抗不住了。
大势!在这块小小地区让我看见大势,使我忐忑的心情有所消除。当然,回到家里,那些使人丧气的话又纷纷吹入耳膜。可是它们对于我不再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了。我不能不把我所得到的感动简单记下这么一点,因为这是真实的,因为这是劈破忧虑的乌云的一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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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黎明的风景线
陈文和
青春曲
黎明的风景线,是十分动人的。
这儿那儿,你会发现又多开放几朵红玫瑰、白芍药……
学校操场或公园里,你会发现又多铺出一片绿菌……
但最美的,莫过于乳白色晨雾中,环绕公园滴着清露的跑道上,那个个飞动的青春的倩影。
呵,那镶有白条边的红、蓝尼龙运动衫裤,那包裹着鼓鼓肌肉的红背心、白背心……
它使人想起了翻涌而来的雪浪,想起了飞窜的火团。
青春,青春……
他们的富有弹力的脚步,踏响了大地的琴键。
跑!跑!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跑得额上冒出一层亮晶晶的汗珠。他们中有田径运动健将么?也许有,也许现在还没有。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的青春没有在高脚的蓝色酒杯中沉湎。他们不是把命运押给迷惘、沉沦,押给一个渺茫的未知数;他们是属于鲜花、芳草、翠林的……他们是属于共和国的早晨的。要不,他们怎会天天投入一场力的拚搏!
一队跑过去了,又一队跑过去了!
他们不一定个个都能去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
但他们却属于振兴中华的新一代的队列……
离休者
在公园的亭子边,一大早就来了那么一二十位老人。
他们头顶银白、斑白的鬓发,每天鸟叫的时候,就都走到一起来了。
点头、微笑过后,他们便拉开了距离,叉开了腿,做起了“鹤翔气功”。
他们的动作,象水一样柔韧,象云一般舒缓。这一招,是气的运行,力的积蓄;那一式,是血液的搏动,生命的延伸……
他们都是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么?是的,而且参加了黎明前的战斗!
但从他们身上,你不仅能读到那黑土地般挂轭负重的履历,还能联想到:风,怎样催发幼苗的枝条;阳光,怎样启蒙饱含热情的花苞……他们头上顶着的是一片生动的曙光,而不是一面苍老的白旗……
乳白色的晨曦和老人晨练的身影,构成一幅美妙的油画。那油画的主题是多义的,即:老人虽退出第一线,却没有退出生活;他们的生命虽已属于“黄昏期”,但他们和年轻人一样,都占有每一天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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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挽歌
徐迟
陈松同志,于一九八五年元月十五日安然长眠;二十一日向你告别。
有了你,我一生有了幸福,
因为你,我有个幸福家庭。
你热爱新中国,疾恶如仇,
你待人忠诚,故爱憎分明。
近六年,我能写出十本书,
本本都有你的墨迹、才智。
三十年,没错算过一笔账,
你一生,没做一件亏心事。
如今我呼唤你,你听不到,
救你的生命,我无能为力。
我们哭泣着,你也不知道,
安息吧同志,安息吧爱妻。
幸福的一天,听涛音激扬,
我俩的骨灰,搅和到一处,
投入长江口,流进太平洋,
做进步人类:不灭的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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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冬(二首)
李钧
雪纷纷扬扬的雪片,
似翩翩飞舞的银蝶;
树枝抖落雪屑,
象柳絮轻轻飘逸。
堆雪人的孩子们多么欢悦,
怕冷的只有屋檐下的麻雀。
生活是一本本春天的书,
冬,只是一张洁白的扉页。
啊!是冬雪轻吻着茫茫田野,
还是春鸟正跳上你的眉睫?

雪地上挺着翡翠的宝塔,
山野里绿着的只有她。
一年四季都不挂奇葩,
只是落雪时披一点银花。
虚假的装饰她根本不爱,
唤一股轻风把雪片抖下。
啊!雪地上挺着翡翠的宝塔,
象你,象我,也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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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

松梅图(中国画) 李德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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