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1月1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班门”何妨弄“斧”
石飞
我们中国,“祖传”的“规矩”似乎特别多。“不要班门弄斧”,便是其中之一。直到如今,有人对那些“不知深浅”、爱在“行家”面前“露一手”的“后生”,仍然这样“谆谆告诫”着:“不要班门弄斧嘛!”
这条规矩,自然不会是鲁班自己定出来的。因为我们的鲁班“师祖”,虽说是很有名气的巧匠,但却从来没听说过他以“权威”自居,“神气”到在自家的门口贴上“严禁弄斧”的告示。他老人家的高足们,横竖也都是要“弄斧”的。至于“弄斧”的地点是“班门”还是“班屋”,恐怕也没有现在这么多讲究。
把“班门弄斧”视为“自命不凡”、“妄自尊大”、“目无师长”、“不识时务”、“缺少教养”、“当众出丑”等等,尽管堪称“地老天荒”了,无疑还是鲁班身后之事。据我观察,发明、遵循乃至将这种规矩流传下来的人,大致可分两大类:一类是,某些自己本无真才实学,却以“行家”自居的人,深怕别人到他门前“弄斧”,会揭了他的“老底”,损伤他的“尊严”,因而也就对“班门弄斧”特别反感;另一类是,某些盲目崇拜“权威”,且又妄自菲薄的人,牢记着“弄斧班门,徒遗笑耳”的“古训”,不敢在“行家”面前“献丑”。为了“藏拙”,他们“弄斧”时唯恐避“班门”不远。这两种人,都是“不要班门弄斧”的积极“倡导”者或拥护者,怕是从来也没想到过这条“祖传”的“规矩”有什么不对。
自命不凡,妄自尊大,确是不好的。但不为名缰利索所牵,不怕别人嘲弄、指责,敢于到“班门”去“弄斧”的“后生”,是勇于进取的志士;大胆敞开“班门”,接受后起之秀的挑战,笑迎他人来“弄斧”的“行家”,是虚怀若谷的仁人。由这样的仁人志士倡导并身体力行的“班门弄斧”,才能促进科学的发展,造就真正的权威。如果真是鲁班再世,哪能怕有人来“班门弄斧”呢?倘若来“弄斧”的人,确有独到之处,看看他怎样“弄斧”,不也可以使自己取长补短么?假使来“弄斧”的人,不过是初生牛犊,甚或是个“半瓶子醋”,那么“行家”把他的“实底”摸得更清,从而也就可以给他以有效的帮助。这有什么坏处呢?有比较才能鉴别。“班门弄斧”,就是一种“比较”,一种“较量”,如能“弄”得对路、得当,那只会使师、徒双方获益非浅。
著名数学家华罗庚教授说过:“我总是反对‘不要班门弄斧’这句话的,而应当改为‘弄斧必到班门’。”此话言之极当。我们的改革,则应热情欢迎和努力提倡这样的“班门弄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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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关怀
范怀烈
我这个三口之家,蜷缩在一间几平方米的单间低湿的平房里。屋周围三边与芳邻的楼宇贴壁相连,密不透风;进出房门口的唯一通道上,就仅有一边能够仰视一线蓝天,在见光的空间开个窗户,可惜正朝西北向。春雨绵绵时,屋里南墙从半壁间滴滴漏水,渗湿了整个房间的地板;长夏炎炎,骄阳暴晒,晌午过后洒下半房的炽热金光,直至残阳西下;房门口盈尺的空间,摆着煮饭煤炉,屋外烈日如火,屋内熏热似蒸;孩子念小学了,一张大床占去全家面积一小半,而合家三口睡一张床实在无法成眠。大学毕业已经二十多年了,人到中年,八小时上班外的十六个小时,总得在家中生活、休息和作业务上的拚搏呵……
妻在医学院工作。前些日子,学院的办公室主任老虞来看她。这位四十多年前曾在延安窑洞居住过的老大姐,开门见山地说:“听说你们居住条件很困难,特来探望,表示关切,并作呼吁。”对她的关怀,妻和我充满着感激之情。
不知道是这位虞大姐,还是哪位好心的同志,把事情反映到上级党委去了。
大清早一上班,我的办公室里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慈祥长者,他是广东省委宣传部张副部长。
他把几个中年作家找来,一起在办公室攀谈起来。他亲切详细地询问我们各种情况,鼓励我们提出各样要求、愿望,并不时在他的小本上记下密密麻麻的小字。我录下这位革命前辈的几段话:
“前两三年,你们办的杂志曾经名噪一时,发行量达七十万册。京华开会,别人说我们领导有方,但问心有愧,我们对你们关心很不够……”
“你们今天还不到我们当年工资的一半,生活肯定不宽裕……能够兢兢业业工作,搞出成绩,中年知识分子,实在不简单!”
“省委知道你们住房拥挤,叫我亲自看看。所以,今天一定要到你们各位家里去拜访,看一看!”
几个小时很快过去,已经是午后一点多钟了,他坚持要到我们家里去走一走,看一看。
在我家,张副部长伫立良久,左看右看,说:“小、湿、热,四面不通风!”又说:“在直属机关,这种居住条件恐怕已经绝无仅有!”
临别,张副部长还意味深长地说:“你们都是摇笔杆子的,对于社会上那些太不合理的现象,那种私欲横流、以权谋私的腐败作风,可以写成文学作品,目的在于改变社会风气。”
翌日,我们接到张副部长寄来的一首诗:
《为文艺界知识分子住房难而呼》
——7月6日,拜访了广东作家协会几位中年作家,中午归来忧思不寐,作此。
一家人数口,蜗居斗室中。
长宽方十米,四面不透风。
远望似车皮,近看实鸽笼。
煮饭缺厨灶,入厕要远征。
小女睡地下,夫妇居层中。
大儿住阁板,夜夜游太空。
日午汗如雨,晨曦夜难明。
敲门忧客至,燕好怕添丁。
奋斗三十载,文坛有盛名。
日夜呕心血,转瞬鬓已星。
区区何所求,立锥地一坪。
请命难上达,呼吁少回声。
登楼环市望,广厦起重重。
霓虹光焕彩,银匣送歌声。
羊城春早到,此处尚残冬。
今日我观此,忧愧不胜情。
读完这首感人肺腑的诗,我们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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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罗国凡短篇小说集《崖上花》序
蹇先艾
贵州少数民族的文艺具有悠久的历史,特别是歌舞,几个自治州有“歌舞的海洋”之称。至于文学,一般都是用民族的语言在口头上论述,或者叫做“口头文学”吧,流传很广;但是必须搜集整理,变成汉文,才能使我们得到欣赏。过去少数民族中的艺人、歌手虽多;用汉文写作的却很少。解放三十多年来,在党的民族政策的光辉照耀下,文艺方针的指引下,加上各级党委的培养,五十年代贵州出现过一些用汉文写作的少数民族作者,有的在报刊上经常发表他们的优秀作品,有的出版了集子,我们都为此高兴。“文化大革命”期间,广大的文艺工作者备受迫害,文艺团体横遭摧毁,培养少数民族作者的工作,因之也就中断了。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在我们这里的文艺界,汉族固然新人辈出,少数民族作者也涌现了一批,布依族的罗国凡同志便是其中的一位。五十年代末他读中学时写过诗,1978年他才开始写短篇小说,比其他兄弟民族小说作者起步晚一些;但是已取得可喜的成就。他长期住在布依族农村,连他的童年和青年时代,都是在布依族山寨度过的。他告诉我:北盘江上的木船,江边的大榕树,遍山遍野的斑竹林、甘蔗、芭蕉林,都在他脑子里留下深刻的印象。特别是对他的故乡贞丰人民的生活情趣,他来到贵阳以后,常常怀念不已。他也向我谈到解放以后,他的家乡与其他地区一样所经过的伟大的变革,他所参与的生活、斗争和长期“左”的思想束缚下的所见所闻。
我还记得1982年,作协贵州分会就举行过罗国凡小说的讨论会。在贵州和广西的两个出版社分别出版的两种《布依族文学史》中,对他的作品也作了较高的评价。大家公认罗国凡以勾勒布依族山寨风光、风土人情见长,抒发了他与布依人民同呼吸共命运的深厚感情。他的取材是从实际生活出发,而不是从概念出发的。文笔流畅自然,继承了布依族民间文学的传统,故事情节引人入胜,使我们读他的作品的时候,如临其境,如闻其声,如见其人。
他的三篇代表作《“节日”回到布依寨》《崖上花》《换肩》,都比较深刻地揭露和批判了林彪、江青两个反革命集团当年推行的极左错误路线和践踏民族政策的罪行。《“节日”回到布依寨》真实地反映了现实生活。布依族妇女熬更守夜,辛辛苦苦自织的小布,赶场天她们拿到市场上出售(这种小布,图案花很美丽,深受群众欢迎),民兵们却接受乱命,不仅禁止她们售卖,而且大抓大搜,结果弄到“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集市贸易日益萧条。连同情她们的市管会主任也被送到农场“管训班”去劳动了两年。直到“四害”扫除以后,赶场天才恢复了布依人民小布的收购点,现在已完全可以自由买卖了。我在《人民文学》上读了国凡这篇小说,既觉得亲切,又深受感动。由于那些年,我在城市就亲眼看见少数民族妇女卖点野菜(如“折耳根”之类),都被市管会人员追得哭哭啼啼,东奔西跑,不止一次。《崖上花》塑造了一个悲剧人物——布依青年阿倍的形象,民族色彩相当浓厚,我们仿佛读了一篇民间文学作品。《换肩》的主题思想是好的,人物形象弱一点;但是作者对老队长所表现的高度热爱,自始至终洋溢纸上。
其他如《待到酸果变甜的时候》写了一个可爱的梨花姑娘,选婿的条件是不重仪表重技术,谁要把山梨子由酸变甜就嫁给谁。后来她爱上了一个比她大十岁的,诚心想把山寨所有山梨树变成有经济价值的果园的青年阿树,抒情味道很浓,又不落陈套,而以赠别结尾,余味悠然,这个故事写得多么美!还有写青年爱情的《三月三》《“勒友”声声》《阿吉的烦恼》,爱憎分明。《布依女猎队》《吆鸭的韦公》稍嫌浅显,可能是作者早几年写的。其余诸篇,也是可读之作。
国凡在我熟识的少数民族作家中,可以说是写作勤奋的,态度也比较严肃认真。我觉得今后一方面应当更加注意自己的小说内容的深度和广度,另一方面应该把简单的表现手法使之多样化。行文切忌松散,力求精炼。又如作品里,多写一些风俗人情、山光水色,来增强民族特色和地方特点固然很好;但也要考虑一下,这些东西过多了是否会冲淡小说的主题?在大胆反映生活斗争,揭露矛盾时,更要注意各种人物,尤其是社会主义新人内心世界的刻画,要求他们有个性,有典型性,不要无差别或者雷同。我希望国凡进一步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坚持深入生活,开阔视野,高举社会主义文艺旗帜,多多反映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和人民创造性生活,在原有的比较坚实的基础上有所突破和创新。
(此书将由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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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紫檀盛开
苏碧华
1981—1983年,笔者在缅甸进修。回国前,与同窗缅甸女友一起游览仰光大金塔,正值紫檀花盛开的时节。
你和我,
捧着紫檀花,
相约来到大金塔。
天边晚霞似锦,
塔上灯火辉煌。
香客如织,
香火缭绕,
金色的紫檀花,
飘散着细细的清香。
你问我:
“是否喜爱紫檀花?”
我回答:
“我将永远怀念它。”
你献上手中的花,
为我祈祷:
“事事如愿以偿。”
我供上金色的花,
深深祝愿:
“友谊如紫檀,
永远灿烂、芬芳。”
你报以微笑,
为我祝福:
“一路平安!”
在返校的路上,
你我无言相望。
我采一串紫檀,
深情地戴在你的青丝上;
你摘一串紫檀,
亲切地别在我的衣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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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龙生九子,各得其用
明代好几种笔记中提到:龙生九子,不成龙,因各有所好,各得其用。如好鸣的蒲牢为钟上钮鼻,好音的囚牛为胡琴头刻兽,好杀的睚眦为刀剑上吞口,好险的嘲风为殿阁走兽,好坐的狻猊为佛座骑象,好负重的霸下为碑碣石趺,好讼的狴犴为狱户首镇压,好文的屃赑为碑两旁蜿蜒,好吞的蚩吻为殿脊兽头。
因想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龙的传人”们,当然也“不似龙”,却也大都各有所好,更且各有所长,但能否如龙的九子那样各得其用呢?答曰:未必。大者不说,且说件小的:刚刚从一个曾是名园现成废墟的地方来,得知一位出色的讲解员被调去当了力不能胜任的绿化工,而一位孔武有力的绿化工却被调来办公室收发少量文件,这绝不单是乔太守乱点鸳鸯谱式的鲁莽,乃是领导者个人对人的好恶和其他因素所决定。这种指导思想,这种作风,岂不有愧于龙的传人的称号! 褚拾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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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庆祝吕叔湘先生从事语言教学与研究六十年
吕叔湘先生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名誉所长、语文出版社社长,国内外知名的语言学家。为庆祝吕先生从事语言教学和研究活动六十年,《中国语文》将于1985年第一、二期出版专号。专号论文共二十多篇。作者有李荣、朱德熙、王力、俞敏、杨伯峻、裘锡圭、江蓝生等老年、中青年专家、学者。内容涉及语音、词汇、语法等诸多方面。第一期于1月10日出刊,第二期于3月10日出刊。语文出版社拟将其汇集成册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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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

秋月〔水彩画〕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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