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9月1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心香一瓣

洒向人间都是爱
——读《彭雪枫家书》
戈扬
新四军第四师师长彭雪枫同志,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史上的一位名将。在我军建军初期,在红军长征和抗日战争期间,雪枫同志都立下了不朽的功勋。而他的博学多才,文思和风采,又曾与陈毅军长齐名,在指战员中流传着一个“潇洒将军”的雅号。雪枫同志可说是我党我军文武全才的将领之一。
1943年夏末秋初,我从淮南军部去苏北途中,曾经绕道洪泽湖西岸去拜访彭雪枫师长。那是8月17日下午,雪枫同志邀我到司令部作客。司令部驻在淮北地区的半城,是一个普通的村庄。我来到彭师长所住的老乡的院里,一眼看到他的窗前有两棵大石榴树。那时榴红已过,树上硕果累累,就在这绿色浓荫的掩映下,我瞻仰了这位将军的风采。当时他还年轻,而我更年轻,因而呈现在我眼前的仍然是一位长者的风度。他谈笑风生,潇洒自如,才华横溢,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对新闻工作和文学艺术都有极大的兴趣,谈了不少独到的见解。四师的《拂晓报》,在内容和编排方面,尤其是它的高度的油印技巧,为全军所称颂。雪枫同志不但是这份报纸的支持者和指导者,也是一位主要的撰稿人。许多精辟的社论和专论,都是他在运筹帷幄之中文思的结晶,对根据地的对敌斗争、经济和文化工作,起了重要的指导作用。而四师的“拂晓剧团”,更是雪枫同志非常关注的一支文艺轻骑兵。他不但经常和导演、演员讨论文艺创作和表演的艺术,有时还亲自带领剧团到战士中演出,一时传为佳话。
时近黄昏,我们刚吃完饭,只见一位身材苗条的女同志走进院来。她腼腆地来到桌边,和我们见了面,随即将一兜用手帕包着的雪梨放在桌上,微笑着分给大家。原来她就是雪枫同志的爱人林颖同志。她在大柳巷做地方工作。传说大柳巷风景优美,盛产雪梨。那一天可能是周末,是我们部队里鹊桥相会的日子,因而我有幸见到了彭师长的爱人,而且吃到了大柳巷的雪梨。不幸的是,就是这次会面的一年以后,噩耗传来,雪枫同志在他亲自指挥的一次战斗中,为党、为祖国牺牲了,时年三十七岁。
时光流逝,当这段美好的记忆在我的生活中远了淡了的时候,不想在十年动乱之后,却又由于我们下一代的关系,使我获得和林颖同志重见的机会。握手话旧,半城黄昏的倩影仿佛又重现眼前。我俩是同时代人,可巧的是,我们又都在五十年代经过同样的遭遇,可谈的也就更多了一些。
今年6月中旬的一天,刚由国外回来度假的林颖同志约我会面。她双手捧给我一叠复印的文稿,悲痛地对我说道:“今年9月11日,是雪枫逝世四十周年纪念日。我和他结婚整整三年,可是我们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合起来还不到半年,他就离我而去了。这里是他生前写给我的八十七封信,我将它视为珍宝,虽经战火的洗礼以及十年动乱中的多次查抄,终于将它保存下来了。最近文物出版社决定以《彭雪枫家书》为书名出版,你带去看看,也许你会写点什么……”话未说完,她的晶莹的泪珠已经洒满文稿和牛皮纸封皮。
林颖的话如同天外飞碟使我一时怔住了。我怎能想到雪枫同志在婚后短短的三年中,竟给妻子写了如此洋洋大观的书信,我又怎能想到林颖同志在风风雨雨的四十年中,竟能将这批书信保存得完好无损?!于是我怀着对他俩敬佩的心情回到家里,连夜读完这批书信。啊,英雄的岁月,战争的烽火,午夜的风寒,如豆的灯光,我仿佛看见一位神采奕奕的将军,身披灰布棉军大衣,伏案挥毫,用他的笔蘸饱着爱的琼浆,在给心爱的人倾诉衷情。当他接到林颖同志的第一封信后,回信是这样开头的:
“昨夜月色皎洁,正开着会,接到你的信。怎么读下去呢?那样靠得近的几个同志,而会又开得那样长,二时半才了会。读了你的信,三时就寝。左右睡不着,翻了几个身,司号员打号了,于是只好起床,到河边去了。我想了许多问题。
“9月,这月份对我有特别的意义,是我生平过程中的转捩点。阴历八月初二(往往是阳历的9月)是我的生日(不必与外人道);1926年9月2日,是我由当时的青年团转入党的日子;1930年的9月,我们从长沙入江西开始建立苏维埃。而1941年的9月呢?终身大事得以决定了!这叫作‘巧合’吧,我总以为我还是个孩子。
“数日以来,我的心情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简直异乎寻常了。我想到我们的现在和将来,我们的事业,我们的远景,祝福你!”
这只是从雪枫同志写给林颖同志的第二封信中摘录的几段。从这里,可以看到一位身经百战的革命将领,将自己的青春无条件地献给了革命事业,行将迈入中年才尝到爱情的幸福,他真的高兴得象一个孩子了。这以后便是结婚,为了革命工作,婚后三天便分离,短时间的团聚,长时间的分离……直到又一个“巧合”——9月,他光荣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然而,他没有死。我从这批书信中看到一个人,一个高大的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一个富有理想而又充满革命激情和人情味的人。他在生活,在学习,在战斗,在开拓世界,在走向未来……
这些信,真是娓娓动人呵!短则数百字,长则数千字,多半是忙完一天工作或是利用战争间隙在深夜写的。这些信,反映了当时国际国内的形势,描述了雪枫同志亲自指挥的多次战斗,畅谈了勤奋读书的心得。在那样的环境里,能够读那样多古今中外的书,包括大量文学作品,这种毅力也是惊人的。这些信,从各个方面反映了雪枫同志的人生观和恋爱观。他对妻子是如此尊重,体贴,无微不至的关怀,教她如何读书,如何写作,如何记日记,如何写字,如何待人接物关心同志,而又是出于极其委婉的口吻。这些信所反映的岂止是对妻子的爱,是对党的爱,对人民的爱,对同志的爱和对战士的爱。不,他不是写信,他是以万缕情丝编织着一张情网,洒向人间都是爱呵!因此,我认为与其说是“家书”,不如说是“情书”更为确切。
1984.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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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顺口溜刍议
胡堤
在基层工作过几年,听老百姓编的顺口溜多了,倒也觉得有趣。比如:我的家乡是煤乡山西,那里的老百姓惹不起某些卖煤的老爷们,便编了这样一首无可奈何的顺口溜:“有面子的没‘面子’,没面子的有‘面子’。”前一个“面子”,实际是指有没有门路,有没有权力,后一个“面子”,指面煤。出同样的价钱,买块煤,还是面煤,就看你面子怎样了。这样一首幽默而又辛辣的顺口溜,一针见血地道破了不正之风。
然而,凡事就怕滥。动不动就编一首,恐怕就要掉价了。尤其是顺口溜这种形式,属于口头文学,人们在传诵时,往往不免要添加点“佐料”之类,以追求“艺术效果”,这样,顺口溜来溜去,难免出现一些偏颇。如果顺口溜编的是一般人情世事、家庭常理,也就罢了,但其内容倘是涉及到严肃一点的政治和社会问题,则不容等闲视之。近年来,有一种不负责任的顺口溜,盛行得很。比如:党中央强调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和其他政策,推进一些改革措施,就听到有人这样说:“知识分子捧起来,年轻人提起来,农民富起来,老干部养起来,工人管起来。”又比如:中央在抓各级领导班子的建设中,强调了“四化”,又有人说:要想进领导班子,必须“四化加一话(化)——有人说话。”等等。
类似这样的顺口溜,我们就听不大入耳了。这并不是说我们在落实党的各项方针政策中都做得那么准确无误、合情合理,也不是说我们在进行各项事业的改革中就已完全杜绝了不正之风。现实生活中,知识分子“捧”得不合适的、老干部“养”得不得法的、年轻人中选错了苗子的、对工人“管理”不善的都有,但不是问题的本质和主流。这些顺口溜之所以“顺口”不“顺耳”,就是因为它对社会生活中的某些现象进行片面的、歪曲的反映,散播了一种不负责任的情绪。如果听任其在社会上流传开去,就有可能形成一种对社会的繁荣和进步危害极大的逆反心理。
列宁讲过,真理只要再前进一步就会变为谬误。我们说,顺口溜这一人民大众喜闻乐见的口头文学,毕竟与风凉话有原则区别,不能不负责任地随便乱溜,溜出格,溜出边。如果错将二者混同,那就只能说是这一口头文学的颓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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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蝴蝶泉情思
任光椿
一到大理,我们就急着去看蝴蝶泉。
公共汽车从六诏雄关的下关出发,在苍山洱海之间狭长的绿色原野上奔驰着,驰过古代南诏国都城羊苴咩的旧址,驰过耸立着著名的唐宋三塔的崇圣寺,又向前驰行了约十来里路,就在公路边停下了。
我们下了车,向左边的苍山山麓走去,远处山麓下有一片暗绿色的树丛,人们说,那就是蝴蝶泉了。
天地间有许多奇特的事物,表面看去却往往是很平凡的。我觉得,蝴蝶泉最初所给予我的,就正是这样一种印象。
你看,几棵巨大的合欢树,还有一些其它的杂树,围绕着一池清洌的泉水,再加上几座牌坊、几处简朴的亭台和一座刷着金字的郭沫若题写的诗碑,这就是蝴蝶泉的全部景物了。老实说,象这样的景物实在是很平常的呀。
然而,谁能想到,就是在这样一块看上去十分平常的地方,每年却都会出现一次举世罕见的奇观——蝶会,从而使它在亿万旅游爱好者和美的追求者心中,成了一片小小的、令人神往的、美丽而又神秘的圣地。
大理的朋友们告诉我,蝶会的情景是很奇丽的。每年农历四月蝶会期间,都会有无数彩蝶,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欢聚在这里,在蝴蝶泉边飞翔,在合欢树丛中盘旋,有的还首尾相联,一串串地悬挂在合欢树枝上,犹如八宝流苏,七彩璎珞,五色缤纷,争丽斗妍,那景象真是瑰奇极了,据说有时还会从台湾海峡那边飞来团聚的著名的台湾大彩蝶哩。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因为从徐霞客的记述看,早在明季,他就已亲眼目睹过这一奇迹,从那时候起,迭有记载,至今至少也有三四百年的历史了。
那末,究竟是什么构成这一年一度的奇迹的呢?
有人说,是合欢花的香气把蝴蝶群吸引来的,我却不敢相信。合欢花即马缨花,又称绿化树,原是一种很普通的乔木,随处都有,为什么在别的有合欢花盛开的地方,却不见有蝶会呢?
看来,宇宙间的未知之谜是不少的,我们人类要完全理解它、掌握它,还真是很不容易的啊!
我坐在蝴蝶泉后边高处的小亭中沉思着。苍山象一个永恒的巨人,把它的面容隐藏在云雾中,神秘地矗立在我的身旁。宽阔的洱海平静得似乎看不到一丝波纹,俨然一面长长的巨大的明镜,倒映着周遭的山影,静静地躺在我的脚前。远处淡褐色的著名的三座古塔,好似三个缟衣素裳的仙子,搴着裙裾,并肩站立在这玉洱银苍间的绿色平芜上,显得那样的安详、素雅,似乎也同我一样,正在把这永恒的宇宙思索、眺望。再远处那原是古代南诏国王蒙阁逻凤与唐将鲜于仲通、李宓鏖战过的地方,如今也早已成了富饶的田畴和宁静的山原了。四面的景色是这样的幽夐、这样的寥廓、这样的静美。我禁不住被它陶醉了。难道那无数的蛱蝶,也是被这无比静美的山湖吸引着,才一年一度,不辞山遥水远,翩飞到这里来的么?
我正在为未能赶上那神奇的蝶会而惆怅着,同行的伙伴却指着山下那些正在田野中劳作的白族女儿,安慰我说:
“我们虽然未能赶上蝶会,可是你看那些白族女儿的头饰、衣衫,无不别出心裁,争丽斗妍,是多么绚丽啊!她们不是比那些蝴蝶更美丽吗?”
是的,生活是美丽的。生活在这苍山洱海天然图画中的白族女儿的心灵也是美丽的。特别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党的正确的农村政策,给广大农村注入了新的真正巨大的活力,你看这些白族女儿,心中充满着掩不住的欢乐,用她们灵巧的双手,把她们自己打扮得多么的鲜艳美丽啊!正如坐在我们身旁的一位白族老人说的:“如今日子过甜美了,这些姑娘们下田劳动,都戴着花头巾,穿着花花衣衫,好象赶集一样,我们白族农村,也都变得象华侨农场喽!”
这老人风趣的比喻,引得我禁不住要笑出声来。但是,我望着眼前这密密的合欢树的浓荫和清凉明净的蝴蝴泉水,我的心中仍然在渴望着,渴望着,什么时候,待台湾海峡硝烟散尽,美丽的台湾蝶群,能够畅通无阻地翩然飞来的时候,我将一定再来这里,和无数堪与各种彩蝶比美的白族女儿们一道,参加这里一年一度、只有我们伟大祖国才有的、举世罕见的奇迹——蝴蝶会。
蝴蝶泉,美丽的蝴蝶泉,如今我又远远地离开你了,告诉我,如果那一天到来时,你会真的舞动千万双彩色的蝶翼,悬起千万串彩蝶的璎珞,欢迎我,重新来到你的身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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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商店抒情
米福松当铃声,象快乐的精灵飞向城市的苍蓝,八点钟的阳光,把我们的欢愉和热情准时点燃。此刻,繁荣和昌盛进进出出,碰响了明晃晃的玻璃门扇,寻觅和给予,心与心,扯一条漂亮的尼龙丝轻巧地系
连。我们微笑在柜台,象外交家出席鸡尾酒会一样潇洒自然;象除夕之夜,从五频道走来的女报幕员一样鲜妍。哦,我们微笑,并不是一枚商标的诱惑,一幅广告的招徕,是祖国交托的使命:让收获在这里和希望兑现,让信念去充实今天,明天。于是,我们的微笑才象春风,剪开一角蓬松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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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为了明天〔水印套色木刻〕 黄德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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