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8月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重到雪山
李真
汽车从大理出发,翻过剑川的山梁,醒目的玉龙山便蓦然出现在眼前了。大家见到这终年不化的大雪山,十分高兴。
从车窗望去,在万里无云的深秋之日,太阳照着白雪皑皑的山峰,发出无数条耀眼夺目的光索,象一串串灿烂的珍珠抛上天空,撒向大地。许多红的、蓝的、绿的、紫的光环滚动着,犹如晶莹的玉龙横卧山岭,待乐起舞。
“当年红军就是翻越这座大雪山北上抗日的。”陪同我们的同志自豪地解释说。
是啊,1936年5月,我红二、六军团强渡金沙江之后,为了继续打开北上抗日的通路,第一次登上这终年积雪的玉龙山。那时,我还是一名红小鬼哩!
今天,看见这茫茫的银色世界,对于一个曾在这里滚爬过、战斗过的红军老战士,怎能不思绪万千,引起那深深印在心中的回忆!看见它,就想起了当年风大路滑,空气稀薄,气候奇寒的可怕情景;看见它,就想起了战士们浑身粘着一层冰花,在深雪里一步一陷,摔倒了爬起来的艰难情形……
千余名红军战士在雪山上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他们就象历史的巨人,永远屹立在巍峨的玉龙山上,语重心长地向后来人叙说:今天的胜利,是从艰难困苦中成长起来的,是成千成万的革命先烈用鲜血和生命换取的,是无数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英勇奋斗、前赴后继所创造的。谁又能忘怀当年红军在党和毛主席领导下战天斗敌的英勇壮举以及那些为革命长眠于雪山的战友呢?
最使我不能忘记的是我们的炊事员老吴同志。因为他年龄大,大家都管他叫吴大哥,原来的名字却很少被人提起了。只知道他是湖南人,那年有二十八九岁,中等身材,宽肩膀,粗胳膊,走起路来忽闪忽闪的,好象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这次行军,因为高山反应,特别是严重缺氧,走起路来非常吃力。他背着一口行军锅,走两步站一步,气吁吁地喘着,最后,他实在走不动了。我接过他的行军锅,背在肩上,他还是走不动。我索性把腿上的绑带解开,拴在他的腰间,拉着他走。刚拉了几步,他再也迈不开脚步,终于倒下了。我要背他走,他摆了摆手,无力地说:“我——不行了。”但他的眼睛,仍然闪烁着坚毅的亮光,最后用牙咬住嘴唇,用力吐出了一个个石头重的字:“革命……到底!”
多么好的一位战友呀!记得1934年10月,在贵州石阡的甘溪与敌遭遇,为了突出重围,部队攀缘山崖,在丛林中披荆斩棘,辟开通路向敌侧翼转移。这时我的疟疾复发,一阵冷得厉害,一阵烧得出奇,四肢无力,浑身酸痛,每攀登一步,两腿颤抖,筋骨抽动。我拚命咬紧牙关,忍着痛苦,艰难地走着,忽然觉得头一晕,两眼模糊,倒了下去,身体象一块石头在草丛中顺着山坡滚下去。在死神就要将我夺走的时刻,就是这位吴大哥迅速地用力把我拉住,大声喊卫生员过来。我昏迷过去了,当一阵枪弹声“啪啪”地敲着耳鼓,将我震醒的时候,发现敌人已经追了上来,连他们的嚎叫声也能听得见。在这万分紧急的关头,老吴让卫生员把行军锅背起,自己把我背在身上,累得他浑身是汗,气喘吁吁,直到脱离了危险,才把我放下来休息。以往我们虽然长时间在一条路上行军,在一个山头上作战,他有许多感人的事迹在同志间传诵,但我还从未注意过他的模样。这次两眼盯着他,仔细地端详着,他黝黑的脸膛由于缺氧而变得铁青,眼睛不大,却很有精神,透着汗珠的脸上挂着微笑,额头上有一小柳叶块伤疤,是四次反“围剿”时一颗飞弹从脑门上擦过留下的。伤疤并没有给他添丑,反而为他的健壮英俊增加了勇敢的标记。
而今,老吴已长眠在玉龙山上的冰雪里,而他那张敦厚的脸,仿佛仍在微笑着,仿佛还在说:“革命……到底!”
汽车加快了速度,翻过白汉场至丽江县城的大山。雪山脚下,汽车驰过翠绿的松林,清凉柔和的山风阵阵吹来,一股浓郁扑鼻的香气沁人肺腑。四十七年前,这里没有公路,到处是荒山瘠地,流离颠沛的饥民。在我感慨人间巨变的时候,汽车已开进丽江军分区的大院。稍事休息,我们就兴致勃勃地向城内老街走去。街上鹅黄的卵石和青条石铺地,溜光可照。两边店铺的预制门板整齐地排在门前,门上都贴着朱红对联。在黑龙潭得月楼有郭沫若同志题书的楹联:“龙潭倒映十三峰,潜龙在天,飞龙在地;玉水纵横半里许,墨玉为体,苍玉为神。”这里的一切,只能使我依稀记起四十多年前长征途中路过时见过的一点影子,城中新盖起的幢幢楼房已使我几乎认不得了。店内柜台上的百货布匹、日用家具琳琅满目,漂亮的商标上印有北京、上海、成都、昆明等字样,也有丽江纳西族的传统名牌产品。
我们一行人边走边谈,兴趣盎然。我正要往一条狭长的小巷里走,分区的王庆和副政委拦住我说:“前边有一家拥军模范,进去看看!”我们随他进入一个三合院,刚跨进门栏,满院子摆着的各种花盆映入眼帘,盆内种有三角枫、映山红、九月菊和极负盛名的丽江山茶花。这种山茶花在每年二、三月顶着风雪,争相开放,开完一批又一批,有的硕如大碗,有的巧如酒盅,千姿百态,红艳夺目。在银白色的玉龙山衬托下,格外好看。只可惜我们来的不是时候,看不到她的美姿了。这个模范之家,除盆花外,还有不少山石盆景,把我们都给吸引住了。正在赞赏不已的时候,一位七十多岁的纳西族老太太穿着新衣迎出门来。当她知道我这个红军老战士故地重游时,象久别的亲人一样把我们让进清洁、雅致的堂屋,端茶送糖,嘴里不断地说:“早就盼望你们来啊!”老人家的一片诚心热意真让人感动。摆了一会儿家常,我问:“老人家,这里养花的人家不多吧?”她笑着回答:“家家户户都养。”我说:“这里有养花的习惯吗?”老人的情绪突然变得低沉起来,说:“同志,四十多年前,你住过穷人家,见过谁家养花吗?别说那时,就是早来几年,你也见不到这些花,让‘四人帮’折腾得连饭都吃不上,那有这份闲心啊!”我感到失了口,正觉得难堪,老人家又笑着说:“现在好了,党给老百姓定了好政策,再不会有那苦日子了,我们还要跟党中央进行新的长征哩!”是啊,我们的党和人民又越过了一座历史的雪山,前面还会有草地、险关么?有也不怕,我们终究会朝着目标前进的。从老人家中出来,天色已晚,玉龙山上的太阳变成了一面红红的圆镜,更显得美丽。走出小巷长街,整个城渐渐地暗下来,但远处的雪山依然显现着灿烂的红光。
1984年4月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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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艺新书

《大海——记朱德同志》
舒元璋 胡德勤
他象大海一样广阔,
他象大海一样深厚,
他象大海一样庄严,
他象大海一样雄伟。
这是刘白羽同志献给朱德总司令的颂诗。
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节的前夕,中国青年出版社《红旗飘飘》编辑室赶发了一部书稿《大海——记朱德同志》,作为对建军节的献礼。
作者刘白羽抗日战争时期曾在朱德同志身边,听到朱德同志讲过他早年的经历,亲眼看见他运筹帷幄,部署战局,跟随他向峻峭的高峰和茂密的森林辗转行军,艰苦奋战。
这本长篇报告文学展现了朱德同志前半生象大海般波澜壮阔的经历。书中写了朱德在辛亥革命后,苦苦追求真理的精神;朱德在海外加入中国共产党后,在德国、苏联的斗争生活;南昌起义军在广东失败后,朱德力挽狂澜,艰苦转战,与毛泽东会师井冈山,开辟了中国革命根据地;二万五千里长征中,朱德与张国焘展开迅雷闪电般的斗争,终于率领红军到达陕北。而后,亲自指挥八路军参加抗日战争,并亲临火线,使战局转危为安,建立了太行根据地,展开伟大的敌后游击战争。情节曲折迂回,起伏跌宕,引人入胜。行文多处记录了朱德的自述,使这部书具有可贵的历史资料价值。
这部书的初稿,一九四一年写于延安,经过漫长的岁月,莽莽苍苍的历史长河,刘白羽同志抚今忆昔,重新构思写作,终于在今年完稿。此书定稿时,作者曾得到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和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有关同志的协助。
刘白羽同志运用散文笔法,展现时代的革命风云变幻;赞颂朱德同志的素质、性格、谋略和胸怀,描述战争场面和自然景观等等:文章布局谋篇严谨,抒情笔墨酣畅。全书寄托了作者对一个巨人的敬仰之情,而更重要的是将火热的历史来充实今天的心灵。


第8版()
专栏:大地

阶州堤路
张行
入夏以来,低洼的甘肃武都城连续抗御多次洪峰,这使我想到了阶州堤路。
阶州是武都旧名。它原来建筑在山坡上。一步步台阶,从白龙江与北峪河汇流之处通向依山而筑的城垣。后人向川地发展,家家户户仍然要修几步台阶。一来好提水,二来也防水。年深月久,洪水年年发,河床渐渐高,这才想到变台阶为堤路。
堤路不算低,但很狭窄,人在堤上走,总有点悬心吊胆,担心会掉下去。往外掉会掉进河里,往内掉会掉进深沟。
有时大洪峰一来,还会将堤路冲垮,造成水灾……
今年,兰州部队某部调动一支部队,为老百姓修筑堤路。我们去时,成千上万的士兵正在堤内填土。推土机、挖掘机响成一片。在桔园那段险路上,我碰见一位中年妇女。她对我说,往年这时候,城里人开始睡不着觉了,怕洪水来。我问:“你现在睡得着么?”她老老实实告诉我,自从这支军队开来修堤之后,感到有依靠,有希望;但堤还没有修好,心里还不大踏实,所以天天来看看。天天到堤上来看看的人真不少。刚开工那半个月,几乎是倾城出动。前几天,有两位军属老大娘,步行五六十里,翻过几座山,特意来到施工场地看望亲人。大娘看到修堤的都是娃娃兵,有的只有十多岁,便叫他们把一双双稚嫩的手伸出来看看。当她们看见多数战士手上有血泡,便拉着这些孩子的手哭了。她们声明这不是伤心,是感动。她们说城里人受感动也许会笑,战士的母亲也许会哭。真的,更多的人看见堤修得结实,修得宽敞,看着子弟兵在笑。他们笑得非常自然,充满了由衷的信任。我想,那些浑身泥水、带病上工的战士看到这哭和笑,他们能不感到自豪吗?
在白龙江上,我看见十几个战士挽着裤腿在江边洗脚。离他们不远,在堤路边上正摇晃着中学生的光脚片。一群幼儿园的娃娃在堤上唱着儿歌。三三两两的成年人在计算堤路厚度。人们对洪水的忧虑,对未来的向往,对子弟兵的信赖,全都交织在这江水融融,青山悠悠的画面中了。
新的堤路,最高的地方比县城中心高出二十来米。它不仅能防特大洪峰,还要能通汽车。堤路修成后,有人主张给军队立块纪念碑,有人提议干脆在堤路中修建漂亮的回廊,好让人们在上面读书,散步,打拳,观景,谈恋爱。
阶州已有两千多年历史。开始建城时,是没有人想到要修个地方给人们观景,散步,谈恋爱的。古人只想到利用它的险峻。“高峰碍日,断栈运云。苍崖绝壁,独得地雄。左山右江,号称天堑。”从自然条件看,从前阶州崖是翠的,山是绿的,水是澄碧的,只需修几步台阶,便可以过闭关自守的生活。所以汉代将军马援、窦固,三国时代的诸葛亮、姜维,晋朝的杜预,明代的傅友德,都很看重这个地方。后来树砍了,岭秃了,泥石流发生了,才感到洪水威胁,开始筑堤。河堤年年修,河床年年涨,连河边公路也要逐年增高。所以武都有“三高”:山比云高,水比城高,人比门高。新修堤路自然更高更宽,于是又有人提出“路比楼高”。看来,一个地方经过若干次变革后,自会形成它的特点,最终也会找到造福于后代的门路。现在阶州不再靠台阶来防洪水,城里人可以睡得着觉了。目前,武都人正在堤牢路宽的基础上,努力种草植树,变山坡为草场,变秃山为翠岭,变北峪河为碧玉溪。这理想实现后,阶州堤路无需再加高,只要在那上边修些亭台楼阁,那时,整个武都就会变成绿水环绕的大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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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学生官”初显身手
一大批近年来新培养出来的初级指挥员,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初显身手,使人们对“学生官”刮目相看。
军人,过去需要有“百米过硬”功夫,如今已经不够了,还要有“决胜千里之外”的硬功夫,要有现代战争的本领,能掌握现代化武器的技能。这需要知识,需要技术。
改革,军队也不例外。加强文化科学技术和现代化战争知识的训练,也是军事训练,而且是更重要的军事训练。“学生官”能打漂亮仗,就是一个证明。      萌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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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对导演的“导演”
今年春天,一位导演在南京被接到某厂招待食堂。喝酒、吃饭、参观产品展览。厂头头问:“你看怎么样?”某导演应酬:“很好,很好。”心中疑惑:这与我有什么相干?第三天,报纸上登出某导演参观某厂产品并赞不绝口的照片及说明。某导演哭笑不得。想不到当了一辈子导演,竟莫名其妙地被别人“导演”了一番。这件事给了我们两点启示:一、名家要谨防被利用;二、大家也要谨防为巧用名家的伎俩所骗。最好的办法还是要看个货真价实。     胡存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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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伙伴〔版画〕 薛翊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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