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7月2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沙漠,我将不再赞美你!
玛拉沁夫
又是一次与祖国暂短的别离。
早晨七点钟,从北京机场起飞,一直朝西飞行,这是途经巴基斯坦卡拉奇的航线,几年前我曾走过。那一次是在卡拉奇稍事停留后,飞越印度洋西行,而这一次从卡拉奇起飞后,却要跨越十个国家的领空北上。
在长达十五个小时的飞行中,几乎有十个小时是在漫漫荒漠的上空度过的。从北京起飞后不久,进入了内蒙古西部沙漠地区的上空。从前我曾在这一带生活过,那叫毛乌素沙漠、乌兰布和沙漠:这条沙漠带一直延伸到宁夏和甘肃。随后,便飞到了世界著名的新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上面。至此,波音707飞机已经在茫茫沙海上空,飞行了整整四个小时。我凭窗俯瞰,下面依然是一片枯黄、死寂的沙漠。这不由得将我引入沉思之中:往昔在这一片土地上演现的那充满神奇色彩的丝绸之路的繁华,果真是历史事实吗?……
几年前我曾经到过现已成为废墟的丝绸之路的交通要冲——吐鲁番高昌古城,从遗迹便可以看出当年城廓的宏伟规模,因此我确信那一切都是真实的,是确有其事的历史事实。但今年当我从这一片大沙漠上空飞过时,同样,我也相信,在丝绸之路那遥远的年代,这里绝不会是象现在这样完全被沙漠统治的去处。那时候,至少在沙漠中,间杂着一块块富庶的绿洲。如果没有这样一个人类生存的基本条件,人们想在月白风清之夜,伴着丁咚驼铃,缓缓穿过今天波音707飞机还要用两三个小时才能飞越的如此广袤的大沙漠,那是绝然不可想象的事!古代那一片片可爱的绿洲,肯定是后来被贪得无厌的大沙漠吞没了。
或许飞临于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边缘地带了,在漫漫沙海中,偶尔看见一两座孤立的褐色山峰。我猜想这里离位于喀喇昆仑山脉的世界第二高峰——乔戈里峰相距不远了。然而,就在此刻,我从地面上看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景象:沙漠竟已狂虐到了这样地步,它正在无情的吞噬着一座孤立的大山!现在我们正飞行在这座孤立的山峰上空,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这座看来并不算矮小的山,大半截儿已被沙漠埋没,只有褐色峰顶还露在外面。地面上,沙漠借助风力还在慢慢往上爬行、滚动、淹埋。那孤立的山峰显得万般可怜,她仿佛正在发出紧急呼救,但四处杳无回音。她已声嘶力竭,一筹莫展,任凭风沙的欺凌。看来过不了多久,这座大山就将从地面上消失,沙漠将以胜利者的姿态占据它的峰顶。
沙漠,既然在这里敢于埋没掉一座座山峰,那么它在别处,在遥远的往昔,吞没一片片平原绿洲,该不是什么费力的事了。就是这个无情的怪物——沙漠,窒息了清泉,窒息了绿洲,窒息了昔日丝绸之路的繁华,制造出荒芜,制造出死寂,制造出乌有!
卡拉奇,巴基斯坦这座最大的城市,永远是炎热的。飞机降落后,我们走进设有冷气的候机室,随便活动活动腰腿,浏览一番售货亭琳琅满目的小件商品后,重返机座,由此一起飞,映入眼帘的是耀眼的万顷蓝色波涛,阿拉伯海海水终将前几个小时的满目黄沙给冲走了。乘客们精神为之一振,谈笑四起,机舱里充满轻松的气氛。然而,好景不长,不知从什么时候,阿拉伯海消失了,机翼下重又出现了沙漠,还是老样,无边无际。按照“空中小姐”在起航时所报告的飞行路线,我估计现在可能是飞行在阿曼上空,接下来就将是阿拉伯联合酋长国、卡塔尔、巴林、沙特阿拉伯、约旦、土耳其……飞机乘客是无法辨认国界的。我过一会儿往舷窗外望几眼,但每一次都失望地收回视线——下面仍然是沙漠,沙漠。哦,沙漠原来是个国际性大强盗,它横穿国界,在任何国家都可能出现。记得在五十年代,有一次我从苏联的塔什干飞往第比利斯,在土库曼大沙漠上空,也是煎熬了好几个小时。
死寂的沙漠,增加人们旅途的疲劳。我放下座位靠背,合上两眼,想小睡一时,但怎么也睡不着,眼前老是浮现沙漠那张枯黄的脸。许多年前,我曾读过一本介绍沙漠的书,书中说,沙漠已经占据了地球上百分之十一的陆地,也就是说,我们这个星球的十分之一的陆地,已处于荒芜、死寂与乌有状态,而且在此还须补加一句:这种荒芜、死寂与乌有的领域每时每刻还在扩大!
然而,遗憾得很!我在自己的文学生涯中,在很长一段时期里,却曾用华丽、动情的笔调赞美过沙漠。我赞美它闪烁着金光的黄色波涛,赞美它清夜晓月下柔软曲线的轮廓,赞美它幽静、平和与富有——它把那么多的煤炭、石油蕴藏在自己躯体之下。
哦,这些文字在今天看来,谬误得实在可以!就说最后那一条吧,那些地下宝藏,难道是沙漠创造的财富吗?在沙漠覆盖之前,油层与煤田就早已在地下形成了。财富与沙漠素无因缘。今天,当我飞越这么多国家的上空,看到沙漠在如此广大的地域还在制造荒芜、死寂与乌有时,我在一阵愤悔的震悸中说出这样一句话:沙漠,我将不再赞美你!
就在我暗自大发感慨之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地面上的景色全然变换了。机翼下出现了一条宽阔的河流,两岸上长满茂密的树林,一片片,一块块,整齐得象是站好方队的士兵。由此伸展开去,是无垠的原野,绿茵茵地显得那么柔软,好象从飞机上跳下去也不会摔疼似的。这是到了什么地方?莫不是回到了祖国江南富饶的农村,云贵秀丽的山野,或是我故乡绿色的科尔沁草原?当然都不是。飞机已经开始徐徐下降,请乘客系好安全带的指示灯亮了,“空中小姐”报告,这里是兄弟的南斯拉夫,我们此次出访的第一个国家。
那么那条河流,自然就是多少年来我们从绘画与音乐中无数次领略过她迷人风韵的蓝色的多瑙河了。
南斯拉夫给我的头一个印象,她美。美就美在一个“绿”字上:绿的山野,绿的森林,绿的城市,绿的河流……
现在正是春季,在祖国,正值全民植树造林、播撒草种的季节。在那些贫瘠、沙化的地带,我们的人民正在用自己的汗水浇灌着新绿,誓与荒芜告别。在我未来的笔墨生涯中,我将赞美清流,赞美生命,赞美富有,赞美充满生机的春天。同时我愿以激越的感情,赞美动员起人们去战胜荒芜、创造新绿的智者!
飞机继续在下降。蓝色多瑙河耀眼的涟漪,象万缕金丝在阳光下闪烁。离地面越来越近了,现在可以清楚地看见在那一片葱绿中,果木林里正在开放着色彩斑斓的丛丛繁花,象是在向我们招手、微笑……
蓝色的多瑙河,正以抒情慢板的速度,从贝尔格莱德市区眷恋地流过,水面上倒映出两岸浓荫的倩影,绿色。
1984年4月11日,
于贝尔格莱德


第8版()
专栏:

长城(二首)
臧克家
一你是一条万里宝带,束在中华大地的腰肢,猛然你把身子竖立,成为巍巍登天的天梯!你把一个又一个山头,紧紧地连结在一起;你是鼓舞奋发的宏图,装在亿万人民的心里。
二你是一个雄心的外延,你是辉煌历史的见证,人的创造力胜过鬼斧神工,试问,人间何事是不可能!你威严而崇高的形象,使仰望的人们感到压力;在航天人员俯视的眼中,你象一条掣不断的柔丝。山岩是你躯体的骨络,雄关是你炯炯的双眼,你用身子作一道屏障,阻住从北边吹来的风寒。你是世界文化的曙光,你是中华民族智力的结晶,长城,一个伟大神奇的存在,一个万古不朽的精灵!
一九八四年六月


第8版()
专栏:群言录

为广告正名
萧玉纶
近年来,报纸和刊物上的广告渐渐增加了,这不仅对促进生产、繁荣市场有好处,也能使读者开阔眼界,增长知识。尽管有的广告夹杂着“行销全国”“誉满全球”之类的自吹自擂(那效果常是恰得其反),但总的说来,读者是欢迎的。当然,也还有为数不少的同志,至今还囿于陈旧的观念,把今天的广告(尤其是产品广告)同资本主义市场兜售商品、欺骗顾客的行径混为一谈,这至少是一种糊涂观念,同当前发展商品经济、活跃市场的新形势很不适应。对这些同志来说,很有必要为广告正名。
我个人很喜欢读文化广告,尤其是书刊出版广告。虽然多数只是浏览一下目录,未必都去买来阅读。我不是文艺工作者,但是,从广告中也能看到文艺创作正趋向繁荣,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新局面正在逐渐形成,也能看到一些文艺战线上的新信息,使人为之兴奋和喜悦。感到不足的是这类广告虽然数量并不少,发得却比较零碎,时有时无,读者摸不到规律,可遇而不可求。其内容多数也都是罗列一二十行要目,不能引人入胜,更不用说象鲁迅先生当年亲自设计的书刊广告了。
我们的报纸如果更多地为读者着想,将这类文化广告、书刊广告集中一下,定期登一次(全版或大半版),花团锦簇,一览无遗,无疑是会受到读者欢迎的。因为,这也是报纸联系群众的一个重要方面,其作用和影响未必就比几条平淡的新闻或一个质量不高的版面差多少,不知有识之士能否在这方面作点小小的改革?


第8版()
专栏:

鸡博士许志俭
萧乾
六 落叶归根
鸡博士兴高采烈地告诉我,这个荣誉市民的称号还给予了他一种便利:他已经在广州买下了住所。再过两年他就该退休了。他向我透露了他的计划——他的一个夙愿:告退后,他要以广州家禽研究所为据点,搜集中国各地优良品种,杂交出一种世界最好的种鸡。不但要它蛋产得多,肉长得厚实,并且还要它的蛋吃起来香,肉嚼起来鲜嫩可口。他说,每当他接到鸡场的生产报告,看到产蛋数目和肉鸡重量增长率的图表,那就是他最幸福的时刻。他觉得自己对祖国的社会主义建设也尽了绵薄之力。
当我问起许志俭,是什么使他那样眷恋故土,让他那样热切地奔回来,奋不顾身地工作,如今又做下在此终老的计划时,他沉吟了好一阵子。然后,咳了一声,并没有直接回答我,只是回忆起往事来。
1940年,他路过南非的开普顿港。当他在街头向一辆出租汽车招手时,司机停下来,从窗口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啐了一口,从嘴角骂了一声:“你是中国人,还是猴子?”就一溜烟开走了。他走进一家理发馆,坐上一张空下来的椅子,理发师摆弄了一下他的脑袋,然后轻蔑地对他说:“这里不理中国人的头。”
后来,他了解到那个“文明”城市原来还有这么一条规定:舞场、戏院,甚至有些街道,不许有色人种进入。当时他是同另外几个中国空军同僚在一起。他们也都气极了,就带着挑战的心情,故意去一家戏院买票。售票员一见他们,就赶快说:“票卖光了。”
然而他们并没走。他们直直站在那里,盯着那窗口。不一会儿,一个白人来买票,而且立刻买到了手。于是,他们对那售票员先是严词质问,接着就动了手,砸碎了玻璃,一直闹到法院。
在美国,受气的事也没少遇到。洛杉矶一位中国教授为了想搬进贝沃里山的高级住宅区,竟然打了三年官司。尽管最后胜了
诉,地产公司还是把周围的白人都迁走了。
是肤色在作祟吗?然而日本人在美国的境遇就不一样呢,他们就受不到这样的种族歧视。归根结底,还是国力啊!所以,当1949年9月,毛主席在北京宣布“中国人从此站立起来了”时,那响亮的八个大字分外有力地触动了海外游子的心。不仅仅是共产党人或者革命者站起来了,而是全中国人民都站起来了——每个中国人,每个炎黄子孙啊!没有离开过祖国,没有在外面受过欺凌的人,是体会不到那滋味的,也就不会懂得祖国的强弱与个人荣辱之间的切肤关系。生活在异土,再没有比处处矮人一头更痛苦的了,那是什么物质享受也弥补不了的。在沙漠上跋涉过的人,最懂得水的宝贵;爬高山缺过氧的人,最懂得空气的重要。1984年6月10日 (全文完)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重视”一例
同一位长期从事科技工作的同志议论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的事,他大叹其“哭笑不得”。原来这位同志的单位有十多个工程师,长期被放在不冷不热的位置上。外单位闻讯,纷纷前来“挖宝”,可是单位的领导偏偏“绑”住不放。事后,有人悄悄询及领导,方知其中一点奥妙:“留在单位里就不能说我们不重视”。
目前,有些知识分子较多的单位,受到颇多的压力,其中最大的莫过于没有落实党的知识分子政策和不重视知识分子。然而压力之下必出巧夫,以囤积为重视便是取巧之一例。倘能规定一条:凡积压知识分子而不使展其才智者受重罚,或者允许人才流动。这样,也许可去其弊。
朱国良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书记说话
洛阳矿山机器厂工人郭跃庭,凭着熟练的技术,壮实的身体,丰富的经验,每天平均干四五天的工作量,四、五两个月共得奖金四百八十元。这本来是件好事,可是吃惯了“大锅饭”的人们,纷纷议论,闲言碎语,不仅使郭跃庭感到困惑,在职工中也产生了思想混乱。
郭跃庭怕“冒尖”了,六月份仅干了三百五十个工时,比四月份减少了八百六十个工时。
在众说纷纭,评头论足之际,厂党委书记阮中蜀出来说话了:“郭跃庭对国家贡献大,多拿奖金不仅应该,而且光荣,体现了按劳分配的原则。”他代表党委支持了郭跃庭。
由于书记站出来表态,正气抬了头,模糊认识得以澄清。看来,关键时刻,就需要明白的党委书记出来说话。
王培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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