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7月1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永不满足的诗人
林默涵
我很喜爱李季的诗。几年来总想为他的诗写点什么,却又迟迟未能写出。这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经常陷于事务,精力难以集中;另一方面也因为对于李季的诗,已经有很多人说过许多话,写过许多文章,我说不出什么新的意思了。现在,除了四卷本《李季文集》外,又将出版《李季作品评论集》,这对于帮助读者更好地欣赏和理解李季同志的诗,是很有意义的。
李季同志成为一位引人注目的诗人,始于他的长篇叙事诗《王贵与李香香》的问世。这真是“一鸣惊人”。1946年,这首诗在延安《解放日报》上发表,曾轰动一时,犹如一颗晶莹的明星,闪现天空,吸引了许许多多人的仰望和赞美。我读到这首诗,时间要迟一些,大概是1947年的夏天吧。由于国民党反动派进攻解放区,国共谈判破裂,我和一些同志从上海到了香港。那时,我们经常能得到一些解放区的报纸。我首先在《东北日报》上读到《王贵与李香香》,心情极为兴奋:这是高原的奇葩,大漠的清泉;是爱情的绝唱,战斗的号角!我把它转给周而复同志,而复就将它编入介绍解放区文艺作品的《北方文丛》,在香港出版了。郭沫若同志对这首诗也很赞赏,并为它写了前言,认为这是人民翻身、也是文艺翻身的“响亮的信号”。
的确,人民的翻身和文艺的翻身是密切相连的。人民的翻身或人民为翻身而进行的斗争,必然带来文艺的翻身;文艺的翻身则总是依随着人民的翻身或为翻身而进行的斗争。没有伟大的“五四”斗争,就不会有崭新的“五四”文艺;没有人民当家作主的革命根据地和人民自己的政权,就很难产生从内容到形式浸透了人民的意识、闪耀着人民语言的光彩的新文艺。李季正是在同人民一起生活、一起斗争中,才认识了人民的深沉的苦难和雄厚的力量,同时也发现了人民的艺术创造才能,发现了他们用来表达自己的强烈、诚挚感情的丰富的民歌宝藏。他爱上了人民,也爱上了人民的歌唱。他把人民的斗争和优美的民歌结合起来,就产生了在我国诗歌史上未曾有过的雄奇瑰丽的诗篇——《王贵与李香香》。
李季热爱生活。他比谁都清楚:只有肥沃的生活土壤,才能生长永不衰败的诗的花果。而生活是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的,诗人必须同生活一起前进。全国解放后,随着国家由革命战争转入和平建设,李季又踏上了新的征途。他从三边去到玉门,脱下战袍,穿上工装,跟石油工人一同奋战在戈壁滩上。经历过多少个严寒酷暑,奔波在荒漠的风天雪地中,写出了一系列讴歌石油工人的诗篇。人们都说李季的诗,散发着石油的香味。他对玉门是这样深情,这样热爱,以至于谁要说一句玉门的坏话,就会引起他的强烈反感。他说:“爱生活吧,象爱你爱人那样地热爱生活吧。谁对生活冷淡,疏远生活,对生活失去爱情,谁的创作生命也就终止了。”
李季是一个不知满足的诗人。他对生活永不满足,对艺术形式的追求和探索也永不满足。李季很清楚:为了表现不同的生活内容,需要选择不同的艺术形式。仅仅用民歌这样一种传统形式,去表现社会主义时期多方面的沸腾的生活,是不够的,这就必须另辟蹊径,去创造一套新的艺术形式,来歌唱新的生活,塑造新的英雄。他知道,形式是为了表现内容的,不能脱离内容而单纯追求形式,离开了内容的形式是没有任何价值的。李季为了表现新的生活,呕心沥血地探索、尝试新的形式,为新诗的发展,做出了贡献,尽管他自己仍不满意已经取得的成就。李季这种严肃认真、上下求索的苦干精神,是只有人民的诗人才具有的特色。
正因为这样,他的作品赢得了广大的读者,也得到了许多评论家的赞扬,并且,它们的影响越出了国界。
这里,我还想说说关于《王贵与李香香》的一段往事。大约是1965年左右,我曾向北京的芭蕾舞团建议,把这首叙事诗改编成舞剧,得到了芭蕾舞团同志们的赞成。为此,我找李季同志谈过几次,他也欣然同意。李承祥、蒋祖慧等同志已经把舞剧的分场梗概写出来,正准备组织一个音乐舞蹈创作组到陕北去体验生活,谁知忽然刮起狂风,这个幼芽没有出土就被窒息了,还给我加上了一个莫明其妙的罪名。我想,这首史诗,配上优美的陕北民间音乐舞蹈,一定会成为一出动人的舞剧。对于它的夭折,我至今还觉得十分惋惜。
1984年6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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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冷眼里的浅薄
孟济元
中国有句民谚,叫“看人挑担不吃力”。生活中就有那么一种人,他们生就一副眼睛似乎就是专门用来看别人挑担的,而且是冷眼相看。
最近就碰到这么一个人,他们厂两位技术员经过长期合作研制的一种新型阀门通过了技术鉴定,获得了高度评价。他一听,不以为然地说:“小小阀门有啥了不起,还不都是不锈钢造的!”有人问:“你知道是哪种不锈钢吗?”他一时瞠目结舌,答曰:“不锈钢就是不锈钢呗!”
类似的人物可谓随处可见。比如,你说某某是改革的闯将,不简单,有人马上会说:“这有什么大不了,他不过胆子比别人大些罢了。”你说,这个知识分子确实有本事,要重用,他马上会说:“也不过比我们多喝了几瓶墨水,有多少了不起!”似乎大家彼此彼此,知识、技术、才干全都没有多寡、高低之分,谁也不用向谁学习。
贬低别人自然不用出力气,可是成就功业,哪怕是创造微小的成绩,却并不容易。清人袁枚有首诗写道:“但肯寻诗便有诗,灵犀一点是吾师。夕阳芳草寻常物,解用都是绝妙词”。意思是说,创造并不神秘,问题是得“肯寻”,“夕阳”、“芳草”人人得而见之,又有多少人能把它们写成“绝妙词”的呢?要把平凡化为神奇,得有长期的知识积累和不怕困难、“踏破铁鞋”的寻觅功夫。
还是多尊重别人劳动创造的成果吧!贬低别人既不能抬高自己,也无益于社会,倒是反映了自己的浅薄、愚昧和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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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爱惜钞票
吴祖光
交给儿子十元钱钞票,让他得空代我买点日用品。很好,他没有忘记,第三天就给买来了:把东西放在桌上,然后从衣袋里抓出一团找出来的零碎票子,还有点钢镚儿随手滚到地上。
看见这一团乱七八糟的钞票心里就有点发火,但我忍住了,没发。儿子早已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可以说是成家立业了,怎能象当年那样动辄叱责呢?另外想到,这总是属于极小极小之小节吧,何况很多很多人都这样……再说:养不教,父之过。难道自己就一点责任也没有?
但是我却不是这样的,从小我就有整齐的习惯,任何一张打了皱的钞票我都要把它弄平,折了角的给翻过来,撕破了的给补好,大票子连正反面都给摆正。不这样做心里就不踏实,推而至于其它,譬如已经睡在床上了,忽然看见墙上挂的一张画歪了一些,也得爬起来给扶正才能睡好……我也想过,这个习惯并不见得高明,至少可以说有点婆婆妈妈。然而说来可笑,我这个不好不坏的婆婆妈妈的习惯,却是由于婆婆和妈妈的教育形成的。
婆婆是我的祖母,妈妈当然就是妈妈。小时候我跟娘在一起的时候多,到长大些懂事了就大半时间跟着祖母——常州人管祖母叫做亲娘,娘和亲娘都是喜好整洁的,不单是要穿得干干净净,脸和手要经常保持清洁,屋子要收拾清爽,地要扫得一尘不染,除此之外,看书也要细心,不要弄脏,不要卷角折角,有时借来的是一本卷折得很利害的书,我一定一页一页地给摊平了整整齐齐地还给人家,假如封面破了也得给补好,或者包个书皮,这都是祖母的教导。
有的人却连个纸包也包不好,看上去七岔八岔。其实把四个角都弄齐便可以包成一个整整齐齐的包;可是不知怎么回事,这些人就是弄不齐。
为什么说我这习惯也有不好的一面呢?我想就是表现为行动迟缓,罗索拖拉,耽误时间,和当今现代化的快节奏有点不合拍,让年轻人笑话、不耐烦。
常常在晚班的公共汽车里,看见年轻的男男女女售票员清点钞票。从钱袋里把一张张揉皱的乱票子弄平,理成一叠一叠用皮筋捆起来,因为不这样不行,乱糟糟一大把票子怎么交账呀!每次看到这样做着的售票员我总是很高兴的。
儿子对我说:“爸爸,我要看电影。”说罢一转身不见影了。我皱着眉清理这一堆烂票子,发现内容复杂,里面有一张公共汽车票,有半张粮票。啊,还有一张电影票,就是他要去看的那场电影票?看这小子去看什么?
“爱惜钞票”,这题目也许会引起误会,你这个姓吴的是个财迷罢?但看完这篇小文就明白了。再说,更重要的我还没提呢?我们的钞票不论大票小票,背面右上角都印有一个鲜红的国徽。国徽乃国家之象征,爱国乃国民之天职。就冲这一条,我也要劝这些粗心人别乱团乱揉乱糟踏我们的钞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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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给啄木鸟
朱冬石大山里,我惊奇地发现——一首铿锵的歌,竟伏在树干上凝固……
(她那把手术刀——啄木鸟尖利的嘴,还深深地咬在“病人”的肌肤,没来得及抽出……)当狰狞的幽灵,揳进了大山挺拔的胸腔,疯狂地吞噬着春天绿色的心脏,你,掠过林海汹涌的波涛,载着红“十”字般美好的心愿,降落在这片灾难的山岗。你用你那坚韧不拔的口,准确地将一个个隐藏的罪恶无情揭露;你用爱和恨铸就的手术刀,缝合好一道道心灵的创伤;你将自己满腔的心血化作信念,注进群山绿色的向往……你使枯萎的吐出新绿,你使瘦弱的归复安康,你使沉沦的托起希望,你使失望的挺起胸膛。你以自己有限生命的缩短,换取自然界无限生命的延长。终于,在你倒下去的那个黎明,大树,仍把你紧紧地搂在胸膛。它是要让人们亲眼看看:她,是怎样把生命献给了春天,人,又应该怎样去救死扶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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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晨光知道

煤矿里的毛驴队
孟皋卿
阳光撒满大地,京西矿山披上了一身金光。在四面环山中,沸腾的矿区在高歌欢唱。一条列车似的悬楼里,运煤传送带不停地将煤直接装进一列列火车皮运走。另一条传送带,则将运不走的煤储存在煤仓。用钢丝绳携着的翻斗车,装着从井下开挖出来的煤石,在高坡上飞上飞下。
我站在吊车旁俯首凝望,那一辆辆带斗车的大卡车,象飞蜗牛似的,从煤厂到公路上来回穿梭。突然,我发现北京城早已消失了的毛驴出现在煤厂上。一位老汉“噶?,噶?”地甩着鞭哨儿,赶着五头驮笼垛的毛驴队走在飞快的汽车、三轮平板车中间。我不由一阵纳闷:全部机械化了的煤矿怎么还有这样笨拙的毛驴队呢?
我从吊车旁走下来时,毛驴队早已不见了。向矿山上眺望,山坡象一层层台阶,砌垒在山涧。台阶上一层层、一处处的或石或砖的小屋,是矿工们的宿舍。随着蜿蜒曲折的蜈蚣小径,零零落落地起伏在山坡……我又望见了那老汉赶着那五头毛驴,“叮铃、叮铃”地慢悠悠地爬上了山坡,在那台阶似的山道上,来回盘桓。我赶过去一看,毛驴驮的是一垛垛煤球。
“老大爷,这煤球往哪里送呀?”
“给山上山下矿工宿舍送呗。”
“老大爷,这么零乱的住户,毛驴送方便吗?”
老大爷不以为然地笑笑说:“挺方便!谁家要多少,只要写个条子捅进要煤箱里,煤球厂给村里打个电话要毛驴,三头、五头,八头、十头便来;头一天要煤球,第二天一准能送到。不要小瞧这小毛驴笨乎乎的,陡陡的蚰蜒小径、小窄道儿、小胡同儿走不了车,可这毛驴都能进得去,方便多了。”
我没想到这毛驴能起这样方便的作用!原来,矿里为解决职工们的烧煤困难,组织待业青年开办了煤球厂,又和当地农民订了毛驴运送的合同,商定了合理的运费,一年四季除雨天外,春夏秋冬风雪无阻,都能按用户要求倒在指定地点。若家中无人,委托邻居代收便是。我不禁想起了城市中的许多许多……
城市中也多么需要这种便民措施!


第8版()
专栏:大地

山雀〔中国画〕吴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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