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br/>专栏：<br/><br/> 情切切<br/> 梁秉堃<br/> 那还是我来到玻璃厂体验生活不久的日子里。<br/> 一间工棚式的、简陋的厂长办公室里，厂长正在和一位青年工人进行着一次“真刀真枪”的谈话。<br/> “听说，整顿劳动组织的名单明天一早儿就公布啦？”高高个子、眉清目秀、头上留着大鬓角的小伙子问。<br/> “你的小道消息还挺灵通。”一张皮肤粗糙的脸，眼角上刻着很深的皱纹，不必多问也能断定，这是个饱经忧患的中年人答。<br/> “名单一公布，该退出的人就得卷铺盖滚蛋了吧？”<br/> “不对。这些个编外人员不离开生产岗位，只不过是按完成工时的比例发工资。完成多少活儿拿多少钱。如果能连续两个月完成任务，还可以再回编内。”<br/> “就非得整顿不可啊？”<br/> “不整顿连外贸的合同也不敢签，厂子就得关张。”<br/> 一个问得不急，一个答得不火，谈话仿佛是很平静地进行着。<br/> 青年人不安地瞥了厂长一眼，涨红了脸：“这回没有我吧？”<br/> 厂长也停了一下，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有你。”<br/> 我想，谈话开始尖锐了。青年人是全厂出了名的“泡将”，厂长是应当好好收拾收拾他。<br/> “为什么有我？噢，就瞧着我好欺负啊？”<br/> “第一，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坚持出满勤。第二，你上了班也不好好出力，竟在车间里头使钢镚儿赌钱。有没有这回事儿？”<br/> “……就算有，又怎么样吧？”<br/> “这足够得上编外人员的条件了。”<br/> “那，那就不能再考虑考虑？噢，说干就干哪？”<br/> “毛毛雨已经下了三个月，这回得动真格的啦。”<br/> “您就高高手儿吧。咱们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是厂子十几年的老人儿啦。”<br/> “我没有这权力。这是三榜定案，职工代表大会一致通过的。”<br/> 谈话“顶牛”了，屋里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br/> “那，那我想不通。”青年人软中有硬地边说边坐在小沙发上，“反正您得给我做政治思想工作不是？”<br/> 厂长好象什么也没看见，掏出一个小型的计算机，看着生产日报表上的数字：“政治思想工作已经做完了，再不通就得执行决定。”<br/> “什么？新鲜啦！您什么时候做政治思想工作来着？”<br/> “刚才讲道理就是。”<br/> “噢，就那么简单哪？没门儿！我接受不了！”<br/> 厂长在生产日报表上写了一笔什么：“接受不了回去想，想明白了为止。”<br/> “我自个儿还是想不明白，您给我说明白了吧。”<br/> “我没时间。”<br/> “不着急，我就在这儿等着。多会儿有时间多会儿谈，多会儿谈通了多会儿走人！”<br/> 显然，谈话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br/> 青年人从茶盘上拿了个玻璃杯，倒上一杯开水，把身子往沙发背上一靠，慢慢喝着。<br/> 厂长放下计算机，摘下老花镜，又看了看手表。<br/> “我再给你五分钟，如果还不走，就按无理取闹干扰厂长进行工作处理——扣发这个月50％的奖金。”<br/> 青年人有点沉不住气了，直起腰来，声音不大地说：“我就不走。我就不走嘛。”<br/> “真不走？”<br/> “不走！”<br/> 厂长毫不犹豫地拿起了电话的听筒。<br/> 青年人也急了，上前几步用力把厂长的手按回到电话机上去，声泪俱下：“您知道吗？您知道吗？我要是成了编外她就得跟我吹台！本来订好了年底结婚，这还不得全完啦！呜呜呜……”<br/> “没出息！没志气！”厂长激动地站起来，在地上来回走着，“五尺高的男子汉，就不能卖卖力气好好干两月？嗯——？”<br/> “可是她说了，只要一成了编外，马上就和我掰。真的！这是真的！”<br/> “那也不行！”厂长大声喊着，“坚决按决定办事，决不能有半点儿含糊？”<br/> 青年人绝望地看着厂长那铁青的脸，抽搐了两下，“哇”地一声，哭着跑出门去。<br/> 厂长浓眉一挑，仍然不动声色地来回走着。<br/> 老实说，连我这个局外人的心也收紧了，因为确实感到厂长是个铁石心肠的人。<br/> 在食堂吃晚饭的时候，厂长一直埋头吃着面条儿，一言不发，显然是还没有从刚才发生的事情当中解脱出来。<br/> 我一边吃面条儿，一边看着厂长，希望他能透露出一点心中的“秘密”来。<br/> 厂长大概是感觉到了，看了我一眼，便轻声地说：“爹妈‘文革’一开始就自杀了，是跟着舅舅长大的。上小学、上中学的时候，砸玻璃、喊口号。下乡插队，又‘放羊’没人管……本来应当是个好样儿的，如今落了浑身的毛病！可这能都赖他吗？能吗？……再说，‘大集体’的人能交上个朋友，真比搬山还难。他都快三十的人了，这回要是再……”<br/> 厂长突然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放下手里的饭盒，掏出手绢擦着红润的眼睛。<br/> 真没料到厂长竟然还会这样的重感情！<br/> 吃过饭以后，我们一起来到厂门口，准备同路回家。<br/> 厂长突然把自行车调了个方向，朝着郊区的路上骑去。<br/> “你上哪儿？”<br/> “找找他的女朋友，劝劝人家无论如何再等上两个月。”<br/> “非得现在去啊？”<br/> “明天就来不及啦！”<br/> 我赶忙用敬慕的目光向远处追寻，厂长的身影已经渐渐凝进了玫瑰红色的晚霞里。
第8版()<br/>专栏：<br/><br/> 天下有道则庶人议<br/> 朱建国<br/> 中国古话只有“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意思说，国家治理得好，老百姓就不议论了。但老作家聂绀弩却说：“天下有道则庶人议，天下无道则庶人不议。”这话似乎有点怪，可是细想，实在言之有理。<br/> 鲁迅先生曾在一篇文章里说过，儿子海婴幼时常批评他“什么爸爸”！他便笑想，儿子敢于当面批评父亲为“什么爸爸”，足见这爸爸是好得可以的。否则，父威淫施，常揍儿子，儿子又焉敢出口“什么爸爸”。这道理在社会中是更其明白的。试想，旧社会，三座大山压得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百姓谁敢评议？酒店都写着“莫谈国事”！“四害”横行时谁又能议？杂志关闭，艺术管制，人们动则获咎，开口便成反革命，“万马齐喑究可哀”。这正是“天下无道，则庶人不议”！不议者，不能议，不许议也。<br/> 至于“天下有道则庶人议”，历史上亦大有其例。诸葛亮治下的蜀国，人称君子国，因此当他“事有不至”，部将百姓竟“至于十反（十次），来相启告”，留下了“与群下教”的美谈。唐代的“贞观之治”是历史上屈指可数的盛世，但那时百姓常常“街谈巷议”朝政，左光禄大夫魏徵甚至于直犯龙颜批评李世民，苦谏“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开了集思广益，兼听则明之世风。延安时期是我党清除“左”倾影响，走向胜利的兴盛时期，因而便有民主人士建议“精兵简政”之佳话。<br/>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三中全会以来，神州大地呈现着空前的“天下有道则庶人议”的中兴景象，即以杂文的蓬勃发展，足见一斑。杂文，是集颂、讽、褒贬之大成的文章，是抨击不正之风，讽喻官僚主义，为民呐喊的檄文，逢“有道”而昌。近年来各地报刊广辟杂文艺苑，使杂文如雨后春笋，甚至于有省委书记领导杂文学会，新兴杂文奖，实在是政通人和，百废俱兴！<br/> 天下有道则庶人议；庶人议则天下有道。政通人和出杂文，杂文兴盛又促进人和政通！<br/> 愿杂文长兴！
第8版()<br/>专栏：首都文化风貌笔谈<br/><br/> 要努力创造文明气氛<br/> 戴文葆<br/> 北京作为政治中心的首都，集中地表现一个国家的形象，反映这个国家的历史传统，现代化的广度和深度，及其理想抱负和前进的趋势。这一切，不是靠有多少耸立的烟囱来衡量，而首先是以它的文化风貌来传达发展的脉搏。城市景观本身就是一种文化现象，显示基本生活水平，居民的心理、气质和情操，审美情趣、道德准则和价值观念，以及他们的相互关系和对外部世界的态度。北京素有文化城之称，远在马可·波罗时代就是世界驰名的大都会，她的美丽和富庶，曾使见多识广的威尼斯人瞠目结舌。三十年来已有若干壮观的建设，但毕竟和居民的际遇一样，虚度了一段最佳年龄。只是现在起步直追，还不太晚。<br/> 任何设想周到、美妙完善的方案，都不能自动变为现实。我们处在改变命运的伟大斗争中，该诅咒和应改革的现象不会少。好比对抢险的英雄行动理应宣传表彰，但如忽视险情的查究和消除，就不可能根绝这类现象。一位市领导人面对现实指出：首都城市建设中有些问题的严重程度已经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如果不迅速治理，《规划方案》的批复就难以贯彻，规划就不能实现。这不仅危害当代人民，而且会给子孙后代留下无穷的遗害。这位市领导人的话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清醒的估计。<br/> 以文化风貌来说，稍一扫视，就会看到不少现象与首都的地位极不相称。仅举几件事：琉璃厂文化街，从倡议拨款到动手改建，于今八年，雏型还未具备。有着国际影响的白塔寺山门，怎样变成副食大楼，说不清楚。几次世界文化瑰宝的展出，观众很难从容地伫立在观赏对象之前。对于国务院颁布的文物保护法，有人振振有词地宣称：什么机关订的，你去找什么机关。言下之意，管不着他。展览馆、博物馆、美术馆、图书馆，怎样成为对人吸引熏陶、潜移默化的教育场所，而不是森严的衙门府第；文物胜迹和公园，怎样以其历史价值和优美景色移人性情，而自别于烦嚣的商场闹市；书店从取书、收款到答问，怎样以其文雅热忱的良好态度，表现其精神产品传播者的性格，都犹待探讨和改革。到大街上观光，若逢国庆、春节，二三里长一段街，七八条红色横幅，庄重地贴着“欢‘渡’”字样，扬扬自得；很漂亮的副食大楼里，皇皇写着“?到平果将”，若指出“新”字不带刀，她淡然一笑：“凑合着看吧！”算盘与知识未结合，服务与文明相脱节，美的打扮还只及于表皮，冷漠的面孔，凶狠的牙眼，工作时间谈不完的家常，在不少先进班组树立的新风中多么不协调！<br/> 何以存在这种种现象？可不可以这样看：多年不尊重知识、文化，道德说教者践踏道德，片面反对“温良恭俭让”。嘴巴变成机关枪、迫击炮才算有战斗精神。文明礼貌是高尚精神的外化，是人们感情交流的润滑剂，也是一个城市现代化的标尺。它需要做切实的工作来倡导。<br/> 在名胜古迹的概览和辞典里，列举出的北京胜迹在一百三十处以上，不少区级保护单位还未计入。北京可憾的是文明气氛很稀薄，和许多堂皇的新旧建筑不相配。关于城市的理想水平，空间组织，街道图案，商业网点，住宅安排，文物保护，绿化设计等等，都是重要的，还有最不可缺少的一项：共同创造一种文明气氛！不仅限于文化单位、文化设施，不能只写在街头巷尾新竖的牌子上。更新气象是众望。<br/> 具体办法要群策群力。这里建议两点：第一，各级各单位领导带头，鼓励学点文化，学点历史，把知识用到工作和环境保护上。第二，有权画圈拍板者不当“权盲”！各系统分批举办一些从业训练，抓改革，抓风格，立出规章，有赏有罚。机关企事业单位做文明表率，领导者为人师表！<br/> 多做一些切实的工作，不陶醉于荧屏的画面，共同来创造首都的文明气氛，这需要大家共同的努力！
第8版()<br/>专栏：<br/><br/> 屈原塑像前<br/> 梁必文<br/> 那年月，“行吟阁”前的屈原塑像被推<br/> 倒，沉入东湖……<br/> 你怎么又一次投身碧浪，我的三闾大夫<br/> 难道五千年汨罗江还未洗清你的冤屈<br/> 纵然你不揭开那沉痛的一幕<br/> 却总也止不住我忧愤的滂沱泪雨<br/> 告诉我，告诉我吧！莫要<br/> 默默无语，告诉我，你本是<br/> 一个民族凝固的记忆<br/> 又是谁把你推向深沉的冤谷<br/> 说呀，你说呀，我的诗圣<br/> 你没有去要一束彩带花翎<br/> 没有去占一角繁华的街衢<br/> 却为何，为何无辜被推入渊薮<br/> 是因为看厌了花絮，望涩了湖水<br/> 还是因为风雨中高举起不屈的诗句<br/> 面对昏庸，无情地敲打了佞臣的脊背<br/> 踏破烟波，何处去寻你流放的足迹<br/> 这昏昏云雾、这潇潇暮雨<br/> 走不出褐色的残酷，你沉默在哪一片波澜<br/> 望不穿凝固的秋水，你挣扎在哪一道浪谷<br/> 一排冲天的巨浪，一串痉挛的锁链<br/> 一叶搁浅的龙舟，一片漂泊的尸骨<br/>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br/> ——诗圣呀！诗圣呀！我的诗圣<br/> 问青天无语！波涛无语！狂飙无语<br/> 听风在哭泣！水在哭泣！诗在哭泣<br/> 这笔丛高举的沉默，这难煎难熬的思絮<br/> ——纵然青山颜老，千古江河石枯<br/> 我也决不要这一湖泪水！决不<br/> ……<br/> 在你今日的塑像前我深深注目<br/> 有歌有哭，我不是来寻觅讨伐我的诗句<br/> 该站起的已经站起<br/> 而倒下正是那骄傲的自负<br/> 掬一捧幽思离去，道声衷诚的祝福<br/> 但愿莫要再度跌入波谷，投身碧浪<br/> 呵，我的诗圣！我的三闾大夫<br/> 缕缕清风送语我记住你的嘱咐<br/> 把往事埋进记忆的坟墓<br/> 栽下一排清醒，迎着风风雨雨
第8版()<br/>专栏：<br/><br/> 不尽长江滚滚来〔铜版画〕 曹剑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