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6月1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知识的价值
黄裳
前些时参加了交大校友会成立大会,听到、看到了学校实行改革以来获得的一些可喜成果,使人兴奋也不免感慨系之。改革是一场革命,交大的改革者说,过去学校这部机器的许多齿轮已锈住了,咬死了,不能有效的转动。改革者的努力就是在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思想路线指引下,创造性地进行工作,使锈住、咬住了的齿轮恢复正常的转动职能,而且比过去转得更好。可以想见,这需要花费多大的气力。
改革的经验有许多条。现在只想就知识的价值这方面说一点感想,因为至今还少有人加以议论。过去中国的知识分子有一种清高的老脾气,他们是口不言钱的,好象一碰到这个就会玷污了知识者圣洁的灵魂。其实这只是一种掩耳盗铃的行径。古往今来多少诗人都不讳言自己的“穷”,认为叫得愈响就愈光荣,还说什么诗文要“穷而后工”。但从这里不也反映了他们是多么迫切地希望富么?不过这一层只能藏在肚里,说不得。现在交大在向社会提供技术服务这一项中获得了空前的成功。1978年到1983年,他们就接受了二千九百多万元的委托科研任务经费。从服务收益中添置了重要的研究设备,开展了科研活动的机构与项目,使整个改革的局面活起来了。他们毫不迟疑地将这作为一项重大的成就来说明,这是了不起的。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抗战初期我在交大读书时,教大一物理的教授裘维裕上课时穿的是多少年前破旧的西服,而另一位教授则衣着华丽、乘了自备汽车来上课,因为他是法定的市锅炉检验师,自己还开着一爿厂。当时同学对这情形是有一定的看法的。后来到了昆明,又看到西南联大的一些情形。文科教授如闻一多、朱自清……都过着朝不保夕的苦日子,而工科里有些教员的生活则非常优裕,因为他们承包了美军营房……的建筑,钱来得容易,收的还是外汇。当时就想,文科不如理工,而理也远远不能与工相提并论。真是没有办法想。
这当然是旧社会千万种不合理的现象之一,今天早已失去了存在的基础。不过长久以来遗留下来的习惯观点和风行一时的轻视知识分子的“左”的思想还有很大的势力。在许多人看来,知识是不值钱的;知识分子应该永远保持一种“高贵”的“清贫”形象。知识分子也要拿奖金,这首先就有点不象话,不得超过工人奖金的平均水平,还是仁至义尽的格外照顾。一位高水平教授讲课的收费还不及一位技术工人工作报酬的三分之一。这一切都说明知识的价值还远远没有得到正视、承认。交大的改革者把这个问题正面地提出来,理直气壮地为之争取合理合法的承认,确是很了不起的。
精神生产与物质生产的正确估价则是又一个使人迷惘的问题。
交大的改革者说,他们一开始抓学校管理体制的改革,就听到不少反映,说他们业务水平低,不懂教学与科研,只好抓管理。这是多么简单、愚昧但又“理所当然”的责难啊。在今天,想把精神与物质生产毫不拖泥带水地分别开来,简直就象抓着自己的头发想离开地面一样的困难。我们曾向美国出口仿苏州网师园景的“明轩”,不知道统计部门是怎样归类的。是出口了石头、木料、彩绘、古建技术,还是中国古典园林艺术?
如果说这是一种难以分辨的特例,那么在一些无可争议的精神生产方面的情况又是怎样的呢?一本优秀的受到群众欢迎的著作,如再版,按照现行的办法,作者得到的报酬就要打一个大大的折扣;如更再版,那就将只剩下一点“象征性”的稿费,最后是完全的消失。这就有点象一种获得国家金质奖的名牌产品,如扩大再生产,就要加以种种限制、使之削价,赔本……当然这比喻不大恰切而且近于空想,但不也多少反映了我们对精神生产与物质生产不同的看法与对策么?在这里,打击的是什么、鼓励的又是什么呢?当然也还有一种“好心的杞忧”,是怕知识分子一下子无止境地富起来,弄得不可收拾。不过我想,这恐怕也是一种“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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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

六月雪
张志强
在秦岭主峰太白山,确有六月飞雪的奇观。晴朗的天,你登上古城墙垛,有时竟也能眺望那“太白积雪”的胜景呢。
然而,我却要赞叹太白山上的一朵花,一朵洁白挺秀、散发着浓郁馨香的山间小花——六月雪。
那是去年六月初,我和一位同伴,第一次登上这座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峰。不料刚攀至离山顶不远处,突然西北风起,乌云密布,瞬间就飘下朵朵雪花。我俩急得正无去处,却听见崖顶上有人呼唤:“哎!同志……”,顺着声音,抬头望见一个背着竹笼的年轻女同志。她连声喊:“快!快上来吧!雪要下大的。”说着,急步跑来,弯下身子,伸手将我们一个个拽上崖畔。
在雪雾和风的呼啸中,我们跟着她踉踉跄跄寻到一处石洞口,这儿背风,巨大的鹰嘴石挡住了风雪的侵袭,“这下好了”。她扑打着身上的落雪,微笑着,又帮我们解下背包。这时,我才看清她:中等个,大约二十七八岁,清瘦而皙白的面庞,一对弯眉大眼,闪动着热切而湿润的光,稍稍掠后的齐颈短发,被树枝挂扯得有点蓬乱,黑发上沾着几片细碎的草叶。一身蓝布褂,平底偏扣布鞋上沾满了泥巴。她潇洒、大方,又很健谈,很快我们便熟悉了。
“我叫林晓雪,就在这太白山下公社卫生院工作,二位贵姓,从何处来?”当她听到我们是新调到省医药科研所的工作人员时,高兴极了,立即从竹笼里倒出一堆五颜六色的草药来,“这是太白米,这叫太白黄连,这一堆是盘龙七,也称石白菜,是治痢疾和疥癣的良药。还有六月雪……”,
“六月雪?”我又惊又喜。哪是不久前我从一本《中草药志》上看到的一种稀有的却能治多种病的珍贵野花。我赶忙问:“你们这儿有‘六月雪’?”
“有呀!年年五六月份,六月雪便开出粉白色的花朵,喷得满山都是香气。眼下适在花期,药性正浓,我们采集它,正在对一种妇女病进行临床治疗试验。”
风雪慢慢停了。由她带路,我们小心翼翼地下了山。夜里就歇息在林晓雪同志的这个卫生院。晚饭后,我怀着浓厚的兴趣,参观了她的研究室,看到了晓雪和她的同志们试制的
“六月雪复方片剂”,以及那软糊糊的外敷药膏。在治疗工作日志上,我发现,她们正在利用这种药物,开始试验攻克当今世界上威胁人类最严重的一种疾病。有个扎着小辫、团团脸的护士姑娘告诉我们:为了搞这个研究,林医生先在她自己身上做了多次试验,一次因口服药量太大,竟把舌头都麻僵了,险些昏过去。前年八月山洪暴涨,卫生院被大水淹没,危急中,她舍弃了个人的一切财物,在齐腰深的洪流里,奋不顾身抢救出大部分药品。后来,汹涌的洪峰越涨越高,同志们都安全转移了,她想到还有些“六月雪”制剂和研究资料没救出,就游泳潜入快要倒塌的房架内,用塑料纸将药品和资料包好,捆扎在自己胸膛上,刚游出来,一个巨浪卷走了她。幸亏她在洪流恶浪中,意外摸到两根木头,用左右两只胳膊紧紧各夹一根,在黑夜中同洪流顽强拚搏十多个小时,第二天早晨冲到一座大桥墩下,才被人救上岸。为了
“六月雪”临床应用研究,她险些赔上一条命啊!
听了护士的介绍,我们对这位扎根深山,为人治病的姑娘更加敬佩了。
半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在省里卫生系统评选先进工作者的登记表里,我看到了林晓雪的名字。那上面还详细记述着她大学毕业后,自愿落户偏僻的太白山区,千方百计为乡亲们送医送药的事迹。看着这些,我眼前立即又浮现出太白险峰上那对雪开放的“六月雪”,浮现出为采集“六月雪”而爬岩涉涧的俊秀身影,叠印出那惊涛骇浪里的惊人击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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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故乡拾趣
解放军某部 王田春播老牛悠闲地走上山坡,耧葫芦不再唱那支古老的歌,拖拉机碾平了往日的愁绪,老父亲还在地头上捡着什么?吃了“定心丸”,心里亮堂了,一双眼睛也不再浑浊,只嗔怪愣小子干活太毛,把金色的种子丢了几颗。还书收工了,夕阳染红小河湾,那是谁?有桥不走绕堤边,伙伴儿送来一串笑,笑得她,脸上发烧心里甜。筛选的良种出苗壮,多亏了西村的技术员,捎信儿约他大柳下,说是把书还。纳凉蛤蟆烟,艾火绳,大蒲扇扇起了欢笑声。葡萄架下的彩色电视,正播着“冒富大叔”的事情。老奶奶说:全村都是万元户,谁说富了不光荣?梦过多少吉祥的鸟哟,如今,真的落到了庄户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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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山村夜校
田健地球的经纬仪上没有标记,梦的角落也把它遗忘,十岭八坳才有一户的山沟,今夜,又燃起了进军的火把。是追叙土枪土炮创业的艰辛,还是愧悔十年动乱,没有根除的落后贫困?大家挤进这小小的木屋,重新撑起垦荒的犁铧。四十年荒芜的心园,播种A=X+Y+z;出世就枯焦的幼芽,浇注碳酸氢铵、氯化钾。为铺向理想的幸福大道山民在开发知识的金矿银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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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柯仲平诗文集》
柯仲平是我国驰名现代诗坛的宿将,二十年代,他被誉为狂飙诗人,延安时期,他又发起了街头诗,朗诵诗运动,是著名的大众诗人。解放后,他因撰写长诗《刘志丹》而惨遭迫害,于1964年过早逝去。
《柯仲平诗文集》收编了柯老抒情长诗《海夜歌声》,叙事长诗《边区自卫军》以及其他的长短诗。
柯老的文论收编在《诗文集》的第四卷上。文论不仅从不同角度反映了诗人的文艺思想,而且为四十多年间文艺运动的发展,提供了翔实的资料。
《柯仲平诗文集》分四卷,将由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
(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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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天下兴亡 匹夫有责”
——《顾亭林诗集汇注》读后
吴德铎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句激动人心的口号,是不少志士仁人的动力来源。提出这口号的,是明末的顾炎武。顾炎武虽是封建社会的士大夫,他所说的“天下”,却不是一家一姓的天下,他说:“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指有权有势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日知录》卷十三,后人将他这段话,提炼成“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样响亮有力的八个字)。顾炎武认为人人都有责任去保卫和建设的,是我们可爱的祖国,而不是哪一个人的江山。早在那时,在政治上能有如此清醒的头脑,实在值得钦敬。
为了振兴自己的祖国,顾炎武不是空喊几句口号,而是身体力行地做了不少实际工作。据章太炎说,在我国金融史上有过重要地位的“山西票号”,乃顾炎武的计划,他将这一事业交给傅青主去办,在积累复国用的资财上,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民间会党的建立,亦源出顾炎武的设想(均见《顾亭林遗事》)。
顾炎武的著作之多,至足惊人。最著称的有《日知录》、《天下郡国利病书》……等,最近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了名书法家王蘧常先生辑注、已故吴丕绩标校的《顾亭林诗集汇注》。
顾炎武遗诗共约四百余首,他的这些诗有一共同特色:都是政治诗,无论拟古、咏史、游览、祭吊,中心思想都是反清和复国。
屈大均也是明末、清初出名的爱国主义者。他的著作,流传下来的很少。《广东新语》是一部享有世界声誉的科学名著,因曾列为禁书,康熙刻本也极罕见。顾炎武诗中便有关于屈大均的作品。一六六六年(清康熙五年),屈大均北上,与顾亭林相晤于太原,两位“同志”相见时内心的激动,我们在今天也不难想象,炎武有诗云:“何期绝塞千山外,幸有清樽十日留”,这诗所记,是两位甘为祖国贡献出自己的一切的爱国者在相互勉励!
诗,在顾炎武笔下,是战斗的武器。他在作品中指责入侵中原者为“东胡”、“胡虏”,但刻本中如径用这些字眼,刻出来的书便无流传的可能。所以在有些刻本中,这类字往往用韵目代替。如用“虞”代“胡”、用“支”代“夷”……,对当时的读者说来,这样做,与直接使用原字无异。顾亭林知道他随时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他是有足够的思想准备的,他公开声明,再一步进逼“惟办刀与绳”(刀与绳都可用于自尽)!
《顾亭林诗集汇注》,是一部自始至终洋溢着爱国热情的优秀文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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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大地漫笔
“抑商”有害
提到“经商”,人们常有“无商不奸”的说法,或把品格低下者呼为“商人作风”。
历代的封建统治者都惧怕商品经济的发展而严厉“抑商”。秦朝规定商人“不得比于良民”,甚至与罪犯同列;汉朝刘邦下令“贾人不得衣丝乘车,重租税以困辱之”。历代沿袭,成为封建社会经济发展滞缓的原因之一。建国以后,又由于“左”的思想作怪,也十分轻视商业经营。直至今天,“左”的阴影仍妨碍我们发展社会主义商品经济。
其实,商业活动是必要的社会分工。它对促进商品流通、发展社会生产起着重要作用。现在,我们改革经济,搞活商品流通,再不能抱有“抑商”思想了。还应当为商家正名、“表功”、做点宣传。改变对商家的偏见,发挥他们的积极性,这对繁荣我们经济必将有益。
践之
改革的路
改革的思路,与其说是向前看,不如说是先往后看。不破除旧的方针、政策、章法、习惯、舆论,改革的路休想开拓。
改革的脚步,是在没路的地方迈开的。迅跑的人向前,踱步的人环顾,踏步的人不前。
有指路的,有修路的,有走路的;也有设路障的,埋陷阱的,堵墙头的。想开拓前进的路吗?要把路中的不测统统排掉。
人说: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我说:地上本可走出许多路,卡路的人多了,也就没了路。
难就难在有些不敢或不愿改革的人掌握着对改革设路障的权力。
李云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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