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5月1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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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乘大潮”者戒
宋志坚
人民日报发表记者来信,批评了一些人借“学习”、“参观”之名,行公费旅游之实。据“来信”反映,从2月28日至3月2日短短四天中,到浙江海盐衬衫总厂“学习”步鑫生改革精神的已达二十多批,计八百多人次,“参观”富阳县供销社体制改革的也“突然猛增”。为此,浙江省委领导同志呼吁:“希望有关方面对参观先进单位的活动严加控制。”
记得赵春娥的事迹公诸报端之后,也曾出现过类似的“热潮”,四个月中去洛阳古城“取经”的达一万人次。当时也有人呼吁:“学习赵春娥,没有必要派人来洛阳”,报上也有不少文章对这种“取经”提出严肃的批评,一年多之后,竟然有人故技重演,且来势更猛。对此,只能作这样的解释,这些人对报纸的上述批评仍然充耳不闻。这本是记忆犹新的事,要说是“健忘”,毕竟也不合乎情理。
这些年来,报上正常地运用批评的武器,其威力是有目共睹的。比如滥用职权,多占住房,拒不清退的,报上一点名之后,只好出来作检查,受处分,退出多占的住房。然而,报上对于借“学习”、“参观”之名,行公费旅游之实的批评,有些人却为何无动于衷?我想,其原因大概在于前者是指名道姓的批评,因此责任分明,而后者批评的则是一种现象,一种风气,批评的“接触面积”大了,“压力”就显得微弱了,即使雷霆万钧,待落到被批评者的头上,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了。可见,这批评也是很有学问的,很值得研究的。
鲁迅曾经批评过这样一种人:“胜了,我是一群中的人,自然也胜了;若败了时,一群中有许多人,未必是我受亏;大凡聚众滋事时,多是这种心理”(《热风·随感录三十八》)。看来,这种心理,至今还根深蒂固地存在于某些人中。明知不对的事情,只要是“合群”“乘大潮”的,得实惠了,也有我一份;受了批评,反正批评的不只是我一人。于是报上批评的,只要没有点到自己的尊姓大名,就不妨我行我素:报上批评“走后门”,有人照样“走后门”;报上批评“好人主义”,有人也照样奉行“好人主义”。这种人或许也会跟着报上的调子发几句冠冕堂皇的议论,却似乎与自己全然没有什么关系。上面说的借“学习”、“参观”之名,行公费旅游之实的,大致就属于这种“乘大潮”者之列。
于是有人提出,对于某种现象或风气的批评,是“大锅饭”式的批评。这或许也有可取之处。但我认为,“大锅饭”式的批评,大概也是不可缺少的。人口众多的中国,搞不正之风的固然只是极少数,这“少数”却甚为可观。如果将这少数的大名和行迹统统见诸报端,不待说是“日报”、“周报”,即使是“小时报”也难以容纳。因而,各地区,各单位都应当有自己“小灶”式的批评。浙江省委领导同志提出要有关方面对参观活动严加控制,其中所说的“有关方面”,就该有“责任制”的自觉。但最为紧要的,倒是被批评者要克服对批评的“大锅饭”思想。在整党期间也一样。正在开展的整党,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一次思想教育。如果在整党学习时,对于并非指名道姓的批评也采取这种吃“大锅饭”的态度,因而边整边犯,那么,“大锅饭”也总有吃到头的时候。随着整党的深入开展,批评终究要落到具体的人头之上的。到那时,不吃“小灶”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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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首都文化风貌笔谈

要多讲一点文明
唐弢
在北京住了二十五年,很少去参观故都的文物古迹,园林建筑。一来因为工作忙,没有时间;二则偶然闲暇,乘兴走走,往往这边一块“游客止步”,那边一块“闲人莫入”,不免望“牌”兴叹,废然而返。这回因为工作关系,参加全国政协文化组,观看几个地方,真是开了眼界,长了知识。故宫博物院单士元副院长对我说:“您应当做诗了。”但当看完先农坛储藏粮米的神仓开办了工厂,太岁殿两旁配殿屋顶上长着椽子般粗大的榆树;京城东南角国家花去八十万元修理的箭楼和城墙(尽管我并不赞成那样的修缮办法),却被一片违章建筑包围得水泄不通;大葆台经过整理垒有“黄肠题凑”的西汉古墓(尽管我也不同意那样的保管方式),却不能解决参观者的交通问题;还有北海小仙天尘封已久的斗拱画梁,松坡图书馆被乱书杂物堆没的快雪堂碑,以及大钟寺计划搬迁的大小钟群,大高玄殿无法鉴赏的上圆下方的坤贞宇。……我心里想,看来现在还不是做诗的时候,倒是应该写点杂文呢。
我并不认为这些问题都应由住户负责,正如有人说的:住在里面天天提心吊胆,巴不得早日迁出,水火无情,一旦有失,自己便成了民族罪人,对不起祖宗和子孙。我以为这种感情是真实的。不过也不见得个个如此,家家如此。解决这类问题先要有个全局观点,多为国家着想,多为文化和未来着想,少考虑一点本单位以及眼前利益,稍为有点自我牺牲精神,平心静气,实事求是,问题不难解决。如果认为这些都是封建帝王的遗物,修好了也不过供外国旅游者观赏观赏,与国计民生无关。一口大钟远不如一把菜刀有用。诚如是,那就无从谈起了。
在参观圆明园遗址修复情形的时候,丁聪同志用上海话对我说:“皇帝老子会动脑筋,高兴起来,让老百姓将江南山水搬到他身边来,白相白相。”这话说得生动扼要。清朝乾隆重修圆明园和新建长春、绮春两园,稍后慈禧修颐和园,都以江南的山水园林为蓝本,亭台楼阁,依样葫芦,这是大家早就知道了的。其实不只清朝如此,金元入侵,已将南方的子女玉帛,能工巧匠,带往北方,将燕都刻意经营,慢慢地形成一个北国江南。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记述汴梁繁华,自谓已成“华胥之国”,只能托诸“梦游”,殊不知心底城郭,梦中风物,已重现于北方,这就不能不使人憬然于文化的潜移的力量了。
记得小时候读《水浒》,很喜欢杨志卖刀这回书,只是《水浒》已将重点从赵佶的花石纲转到蔡京的生辰纲,恕昏君而诛贪官,对前者语焉不详。后来读《宣和遗事》,不仅十制使扩大为杨志、李进义、林冲、王雄、花荣等十二人,而且直接写到了花石纲。方腊为此在青溪帮源洞起义,聚集了几万人;朱勔借此强抢民间文物,一花一石,只要稍有特点,就用黄帕覆盖,说这是御前之物,不准擅动,定期前来搬取。数丈高的大石,就将巨舰装载,用千夫牵挽,“凿河断桥,毁堰拆闸”,往往“一花费数千贯,一石费数万缗”,这才堆成了一座“万岁山”,也叫“艮岳”。汴京落入金人之手,一片荒凉,“万岁山”也没有了下文。清末有人作《艮岳烽》(阿英《晚清小说史》误作《艮狱峰》),演徽宗信道士林灵素,宠妓女李师师,在烽烟中父子被掳北去的事,对“万岁山”应该有所交代的了,然而没有。它不过是《宣和遗事》和《南渡录》的复述。那么这座“万岁山”究竟怎样了呢?原来它已被搬到北京,主体就是北海的琼岛,最有名的太湖石假山在漪澜堂后面的延南熏,现在也是属于“游客止步”的地方。
整个北京是一个文化历史博物馆。阅明人张爵《京师五城坊巷?衕集》和清人朱一新《京师坊巷志稿》,不下于读一幅《清明上河图》。解放初期,有人主张将旧北京按原样保存下来,在北京西边另建新北京,当时限于种种条件,未能实现。往者已矣,暂且不去说它。为今之计,我觉得应当将现存的文物古迹、园林建筑按原样保存(不要继续毁损,也不要用恢复名义乱加改造)下来。我不知道艮岳是怎样从汴梁迁到北京的。但不管怎样,这些由皇帝老子高兴时搬到身边来“白相白相”的亭台楼阁,却是古代劳动人民的创造,是许多人绞脑汁、流血汗得来的成果。我们没有权利糟蹋它!我们要用自己的智慧使北京成为一个反映民族文化、革命传统的具有高度文明的社会主义国家的首都。只有真正懂得珍重自己民族历史的人,才谈得到创造自己民族的未来——包括物质和精神生活的现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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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保护稀有活人歌
黄公忘
友人最近寄来打油长古一首,非常生动和集中地把“国子先生”一个早晨的生活,写得逼真动人。“国子先生”近年以来,苦于社会活动频繁,一天到晚,时间被扯得四分五裂,曾于宿舍门前贴出“本人有病,暂不会客”以及学校当局劝止外界来访的“免战牌”,可是还是抵当不了。“老九”受到社会的爱戴,这是文化抬头的好现象,但也苦得连一点自己钻研写作的时间都没有了。唐代的国子先生韩愈,曾被学生们羡慕他“作为文章,其书满家”,给后人留下了文化财富。今天的“国子先生”,一肚子经纶学问,也只好烂在肚子里。
“国子先生”是谁?有人认为指的是师范大学的启功教授。寄诗的人既未加注,当然不便瞎猜。何况启功教授近来身体不佳,学校当局已经按照政策,将该“稀活”珍重保护起来。打油诗不同于报告文学,就无须寻根问底了。
此诗作者不署姓名,原诗也无题目。由于近来保护稀有动物的呼声甚高,我给它加的题目,把“动”改为“活”,“物”改为“人”。其实活人也就是广义的动物,何况我们的老祖宗,早就被证明为灵长类的动物了。
目前举国上下,都十分关心知识分子问题,这种关心是迫切和需要的。对于老知识分子,我推荐这首《保护歌》;对于中年知识分子问题,则岳飞答宋高宗的《良马对》,我以为是很值得一读的。现录《保护歌》如下:
国子先生兴破晓,不为惜花春起早,只因剥啄叩门声,“免战”牌悬当不了。入门下马气如虹,嘘寒问暖兼鞠躬,纷纷挨个程门立,排队已过三刻钟。先生歉言此处非菜市,不卖黄瓜西红柿,诸公误入白虎堂,不如趁早奔菜场。众客纷纷前致词,愿求墨宝乞唐诗,立等可取固所愿,待一二日不嫌迟;或云夫子文章伯,敝刊渴望颁鸿词;或云小号新门面,招牌挥写非公谁;或云研究生考卷待审批,三四十卷先生优为之;或云书画诗词设讲座,启迪后进唯公宜,或云学术会议意义重,请君讨论《红楼梦》;或云区区集邮最热衷,敢乞大名签署首日封。纷呶未已叩门急,社长之外来编辑。一言清样需审阅,过期罚款载合约;一言本社庆祝卅周年,再拜叩首求楹联……。蜂衙鹊市诚未已,先生小命其休矣。早堂钟响惕然惊,未盥未溲未漱齿。渔阳三挝门又开,鉴定书画公车来,国宝月旦岂儿戏,剑及履及溜之哉!
吁嗟夫!骅骝骐骥世所少,故伯乐常有而千里马不常有。百千伯乐一骏牵,甲曰挽轭、乙曰犁地、丙曰使牵盐。马思边草拳毛动(用刘禹锡句),不料诸公偏起哄,五马分尸喻未当,尸分一马终何用?
大熊猫,白鳍豚,稀有动物严护珍。但愿稀有活人亦如此,不动之物不活之人从何保护起,作此长歌献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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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学校的星期天
北月学校的星期天,是一个幽静的港湾。老教师还忙着,太阳已经衔山。一个班的作业,是一座摩天大厦;五个班的作业,是一片奇伟的高原。你们是苍老的,——白发加皱脸;你们是年轻的,——欢声伴笑颜;你们埋头,象肩上有一条纤;你们匆忙,象梭带着一根线;喜洒全部血汗,织一条文明的长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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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两则声明
文学批评史专家郭绍虞写过两则“声明”:一是申明自己并非中国文学批评史研究的创始人,创始人是他的老师陈中凡先生;二是申明自己并非帮助郭沫若在《学灯》上发表诗作、扶持他步入诗坛的编辑,那个编辑叫郭禺孙,而郭沫若所以搞错,可能是同姓(郭)、同音(虞与禺)以讹传讹所致。
这二则“声明”使我想起另一面的情形,在当前的文坛上,望名拜师之风颇为盛行。本来,这是一桩好事,有些文学青年求知欲强烈,迫切需要名师指点,这正反映他们的谦逊和好学。然而,也有的“好师”者,不是本着以求学而拜师,而是为了借“名”借“光”而拜师,以至胡攀乱扯,使一些名家蒙受了不白之“冤”。
崔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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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步三刀”
步鑫生的不顾“上下内外”的阻力,狠狠地砍下了改革的三刀。他砍了“大锅饭”的分配制度;改革了不合理的劳保福利制度。那第一刀使懒人变勤了,使勤人更勤了,克服了好坏一样,香臭不分。第二刀治了那些游手好闲的“混子皮”,清除了长期“泡病号”吃社会主义的蛀虫。第三刀治服了调皮捣蛋、妨害生产的“假英雄”,拔掉了干扰破坏生产的刺头。
这三刀发挥了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也是我们当前急需解决的问题,步鑫生给我们作出了正确的回答。
搞改革没有这样一股狠劲不行,只要看准了,就要快刀斩乱麻。这大概也可以算是马克思所说的“决裂”精神的具体表现。我们欢呼这样的“步三刀”。
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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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迷人的水乡〔中国画〕 杨明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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