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5月1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相寿流涕而去”
巫猛
不知从哪个朝代开始,在甲地的官儿渎职,把他调到乙地,仍能继续担任相等的职务。在乙地出事了,又调往丙地。如此循环往复,不离官位。
今读《资治通鉴·唐纪九》,发现唐太宗在魏征的规劝下,对这种调法是改革了一回的。濮州刺史庞相寿因贪污解除了官职,他自己说曾在秦王府工作过,唐太宗怜悯他,想让他恢复原来的职务,换个地方干干。魏征规劝道:使不得,在秦王左右的人,朝庭内外很多,这样作法,恐怕人人都要依恃私人恩惠,这会使秉公执法的人感到惧怕的。唐太宗一想,也是,便对庞相寿道:“我昔为秦王,乃一府之主;今居大位,乃四海之主,不得独私故人。大臣所执如是,朕何敢违!”于是,给了点钱财,打发他回老家。于是,这个庞相寿只得“流涕而去”。
对于犯错误的干部,固然主要是靠教育,但严重渎职者,也还是得视情节轻重或降职使用,或解除公职,直至绳之以法。这本是常理,但不知怎的,处理起来就是难,关键也不知在哪里!身边常闻此类事:某某严重渎职,引起公愤,调查组也成立了,事儿也查清无误了,然而……不知下文何如了。再过些日子,某某调到某地继续在重用了。久而久之,但凡不是犯政治上的错误,管你坏到何等地步,也没人吭声了。“恐人人皆恃恩私,足使为善者惧”也。
“老好人”名声虽臭,但却有人愿当,这怕也是一个因素。江苏省粮油食品进出口分公司和江苏省外运公司的头头,在一座大楼里办公,却电话来电话去地互相推诿扯皮,致使运往香港的两船土豆一千五百九十多吨霉烂变质,倒入大海,使国家损失六十六万余元。问题是揭出来了,但当事者谁也没从中捞几块土豆,够不上贪污、盗窃、受贿等条条款款的吧?!要再照以往那种做法办,恐怕又是一纸检查,官僚主义帽子一戴,大帽子底下开小差了事。虽说也有革职反省一段的日子,过后恐怕仍是一纸调令不了了之。国家工作人员玩忽职守,严重渎职,照刑法是要上法庭当被告的,有法不依,执法不严,官僚主义何以根绝?!最近,江西一个市级法院,审理了一件渎职案。被告是街道小集体工厂的两位负责人。办厂三年,由于管理不善,进原材料失误,致使产品成本过高,严重亏损。法庭上读了六项主要产品分别亏损金额,连元后面的角、分都算出来了。公开一审理,人心大快。街道党委要求所属各企业负责人全到法庭旁听,在那些负责人中震动很大。“厂子办不好,还要上法庭的”,这理儿直到今天他们仿佛才明白。可想而知,会有几个晚上睡不着觉的。小集体厂能如此,国营的如何?干部队伍只能上不能下这道门槛怎么迈法?看来值得研究研究。体制上有些漏洞,是造成官僚主义的一个因素,这已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并正在改革。但更重要的,我想恐怕还是要从思想作风上解决才好。对于当事者来说,为什么同是一种体制,别人不出问题,就你老捅漏子?对于主管部门来说,为什么这种人总还能得到重用?总还是“满天飞”的调、调、调?其实,大凡这种人,翻开他档案便不难觉察,是走到哪里哪里遭殃,每次都是“调”得挺不光采的。
对于造成严重不良后果的官僚主义者,必须绳之以党纪、政纪、国法。在这个问题上来不得“老好人”主义。“相寿流涕而去”,看起来悲悲切切,实则对他本人,对整个事业,有利无害,实在是大好事!


第8版()
专栏:

《青海湖,梦幻般的湖》序
秦牧
1983年夏天,我们访问了青海。
旅游者们有一句流行的话说:“没有到过大西北,不算到过中国。”这话讲得相当俏皮和美妙!大西北,是多么辽阔深邃,多么粗犷雄浑呀!一跨进它的境域,人就仿佛到了一座以天为盖,以地为基,巨大无比的博物馆似的,到处都可以碰到历史文物。古代的帝王将相,英雄美人,高僧隐士、墨客诗翁,本来和我们隔着一层厚厚的历史雾障的,一下子却仿佛天色爽朗,烟雾消散一般,突然清晰地和我们拉近了距离,模样儿都历历可辨了。那咆哮的黄河,兀立的土冈,成排的小白桦树,蜿蜒的古老城垣,仿佛也变得很有人情味似的,使你总想侧耳向着它们,试图倾听到一个什么遥远的故事。
如果说初进西北已经有这样的感受,那么,到了西北的腹地——青海,那种感受就更加强烈了。而且,出人意表的新鲜风物,又纷纷扑面而来。例如:对于从来没有到过青海的人来说,也许以为这里到处都是不毛之地和濯濯童山吧,自然,青海也有戈壁和荒山,但是,庄稼茂盛的平畴和绿草如茵的山峦也多的是。西宁,人们也许以为它规模不大吧!其实,它气概非凡,是解放以来,国内有数的扩大了很多倍的几座城市之一,现在拥有五十万以上的人口和十倍于解放之初的面积。它的火车站、体育馆、宾馆、百货公司,正在兴建的七层电子工业大楼,都是很有气势的。在大街上,你可以见到许多店铺的招牌,采用汉、蒙、藏三种文字书写。你可以到处见到各个民族的成员,围在一起买东西和互相交谈。
在和许多长住青海的人们交谈当中,我也发觉:他们对于自己置身祖国腹地,从事建设工作,是充满了自豪感的。对于高原气候,有时也有不大适应的感觉。但是当地以及外来久居的人们,对它却大抵不当作一回事。他们说:“咱们这里的夏天可好啦!高原的黄金季节!天天都是这么凉爽!”
当大伙知道我们是前来访问时,总是说:“你们得到龙羊峡水电站去看看才好,它是全国最大的水电站之一!水库总容量二百四十七亿立方米,电站将来年发电量六十亿度!”“一定得到柴达木盆地去,它是个聚宝盆,那些盐池,简直是个水晶世界。”“青海湖,你们当然要去游览咯,那真是个神话般的世界,在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原上,居然有那么一个‘海’,而且,海中还有那么美妙的鸟岛!”“可惜你们年龄大了一些,要不然,到黄河和长江的源头去看看该有多好!……从这些谈论中,你可以想见青海是怎样的多姿多彩。青海有好些地名乍听起来很奇特,例如什么“大柴旦”“格里木”“德令哈”之类就是。但是,你只要弄清楚它们在兄弟民族语言中的含义,就会觉得十分清晰好懂了。例如:“德令哈”,它是蒙古语“广阔的世界”的意思。浩浩茫茫,到处是高山、大河、巨湖、戈壁、牧场、田野的青海省,真是个“广阔的世界”啊!就是现在,她也不过仅仅初步揭开神秘的面纱的一角罢了。
我们那次访问,为的是应邀参加省里召开的散文座谈会。和各省区一样,解放以来,青海也有一批作家成长起来。这里面,写散文的人占了一个很大的比重。好客的主人,当时就让我们看了当地不少散文作品,它们有相当部分是写得很精彩动人的,把高原地方雄奇的自然风貌和群众艰苦的开拓精神,都生动地描绘出来了。它们有不少都发表于北京、上海,这也多少可以说明它们所达到的水平。
我当时曾经思索过:“为什么青海有这么多人喜爱写作散文呢?”不久自己也就大体想通了。在这么一个辽阔的省份,有那么丰富的历史故事在流传。它是大江长河源头之所在,又是好些民族世代共处,摩肩挨背的地方。它有许多瑰奇风光和珍贵特产。开拓者、建设者们英勇创业的精神是那样的豪迈磅礴,可泣可歌。解放以来的变化又是那样的巨大。全国各地的人们想了解它,这就促使当地的作者从四面八方来描绘它。采用散文这种文学轻骑的形式,有利于迅速加以反映,这道理是不难索解的。即使是我们这些一度匆匆,访问过青海的旅人,虽然听到的仅仅是这个辽阔世界中很小的一部分,但是在西宁古城中漫步,到少数民族的人家作客,在牧区的草原上遥望那云朵一样的羊群,或者在青海湖上观赏海鸥振翅飞翔,也大有写几篇小品,把所见所闻、高原风光告诉旁人的意兴,何况土生土长,对青海的一切知之有素的当地朋友们呢!
这本《青海湖,梦幻般的湖》,包括作品三十余篇,它是近几年青海省优秀散文的选集,标志着当地作者们所达到的新的水平。它是一面“广角镜”,可以让我们看到青海多方面的风貌。它有个别篇章写到了西藏,这不奇怪。青海的西北面是新疆,西南面是西藏。在青海,到过疆、藏的人可多呢!本书的作者,除汉族人外,也还有藏族、撒拉族的。好些兄弟民族的成员,现在已经有不少人能够娴熟地运用汉文写出生动传神曲折达意的优秀篇章了。这样的事情很值得高兴。
《青海湖,梦幻般的湖》,原是集子中的一个篇目,现在被采用兼作为本书的书名。这是很有道理的。正象天安门常被用来象征北京,紫金山常被用来象征南京,大雁塔常被用来象征西安一样,青海湖也常被用来象征青海省。这个书名,表示集子中所描绘的,是青海,这个在不少人心目中,还笼罩着神秘之感的省份的人情和风物。
作为中国的内陆腹地,作为一个有待大力开发的宝藏之区,青海的地位在全国的比重中正在不断加大,它的经济、文化、交通事业正在步步进展。热烈关心,迫切希望了解这个省区的,应该是大有人在吧!这本集子虽然是在青海出版的,大概还是会受到全国很多地方人们的瞩目吧!因为它象一束报春之花,报道了高原的春讯。
(《青海湖,梦幻般的湖》,将由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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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梭鱼水中曰
司徒伟智
“一方愿打,一方愿挨”,这样的事情是不止于“周瑜打黄盖”。某地农村的一名大队干部为动用职权和民力造起自家一幢“小洋楼”,被责令公开检查,并解除职务、留党察看两年。但那“小洋楼”却没有收掉,于是他私下里不无自得地说:“俺检讨一阵子,舒服一辈子,正够本来着。”此论一出,激起公愤。
众人的气愤,在情理之中。气愤之余,却又发人深思:他明明受到了处罚,怎么还洋洋自得,真有点“愿挨”的样子呢?原因无非是,虽受罚却没罚到要害,虽“挨打”却无切肤之痛。
倒不是说主罚者一定在有意庇护。对“小洋楼”主的处罚也不可谓不重了——如果将政治生命视作一个人的第二生命,那么其人已是到了“命悬一线”的关头了:党籍固已险极,名誉则早已扫地。问题是,在一些已经被剥削阶级污泥浊水侵蚀了灵魂、无视党纪国法的人物眼里,什么名誉、信仰、党籍、组织的信赖、人民的重托,等等,统统是“不灵”了,是无所谓的。他们鸡鸣而起,孜孜钻营的只是一己私利,只是要一家子的“舒服一辈子”。他不在乎“政治生命”,你却以“政治生命”罚之,罚其所不屑,他又怎么痛得起来呢?
俄国作家克雷洛夫写过一则寓言,叫《梭子鱼》。说的是梭鱼犯了罪,法官山羊和驴子在审判时,却稀里糊涂地听信了这样一种意见:将梭子鱼沉到河里去淹死。如此判决,竟还当真付诸实行了,殊不知是正投梭鱼之所好!其实,为了使那些沉湎于资产阶级极端利己主义思想的违法乱纪者真正吸取教训,同时也为了有效地保护广大人民的利益不受侵害,就应当彻底剥夺这些人违法违纪之所得。象去年报载的中共河南省南阳地委和石家庄铁路分局党委那样,在清理招生和招工中的舞弊行为时,不仅处分了营私舞弊的干部,而且将靠舞弊进学校进工厂的青年一律退回原地。今年报上又登了江苏省响水县有关领导部门对以权谋私的日杂商店经理许建富既作出严厉行政处分,又追回其全部非法所得三千元。——“梭鱼”们这一下可真正是要叫苦不迭了。
不然,“梭鱼”放归于水中,它该会心而歌曰:
沧浪之水清兮,吾摇尾于其中。
饮水当思源兮,同志您实有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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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竹鸡
湖北蒲圻 饶庆年滴水快,滴水快山里女子掐苦菜——竹鸡叫了竹鸡在如烟似雾的梅雨中叫在远处的竹林里在滴着绿莹莹水珠的紫竹林里
竹鸡在叫可是谁有功夫去掐苦菜呢——眼下,正忙着插秧呀忙着去挂山田里去一块块簸箕大的挂山田里
插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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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首都文化风貌笔谈

昔日景泰陵 今日篮球场
苏晔
北京西郊金山上的景泰陵,是北京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之一。它是明朝代宗朱祁钰的坟墓。这座陵墓现在怎么样?如果你有时间到那里一游,就会发现,在陵的周围已经盖起高大的楼房,自然景观,不用说是没有了。只剩下一座孤零的碑亭,无言地在那里供人凭吊。亭后三间棱恩殿可能在列入保护单位之前就没有了,宝顶(即大坟堆)也被削平作了营房和篮球场。每天,球场上响彻裁判员尖锐的哨声,这种景象,似乎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景泰陵的规模虽没有长陵、定陵、永陵等陵的雄伟壮丽,但是,从历史角度,它还是有重要的保存价值的。因为景泰帝和于谦的北京保卫战有关。要纪念于谦,也须要了解朱祁钰,这两位历史人物,都是和明代有名的“土木之变”和“夺门之变”分不开的。
有了景泰陵和于谦祠,可以帮助人们形象地了解这段惊心动魄的历史。
明英宗正统十四年,蒙古瓦剌贵族也先攻明,宦官挟持英宗(朱祁镇)出征,英宗在土木堡兵败被俘。在京师后来被提升的兵部尚书于谦等立即拥立英宗弟朱祁钰,抗击瓦剌,在北京城外击退瓦剌军。他怒斥了投降派,挽狂澜于既倒,以社稷安危为己任。他精心筹划京都防务,分遣诸将列阵于九门之外迎敌,并亲自督战。德胜门一役,杀死了也先的弟弟孛罗平章、卯那孩。最后打败了入侵者,挽救了明朝免于灭亡。但次年英宗被释回京,得宦官曹吉祥等支持,乘景泰帝病重,发动政变,夺宫门,登奉天殿复位。废景泰帝,于谦也以“谋逆罪”被杀。景泰帝死后葬于西郊金山口,原为郕王墓。后来宪宗(朱见深)复景泰帝号并将墓扩修为皇陵。于是,在北京明十三陵之外,又加一个陵,成为明代第十四个皇陵。
与此有关,崇文门内西裱褙胡同的于谦祠,也应该整修开放。文物古迹的历史是向人们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形象教材,也是城市精神文明建设不可缺少的内容。
有人存在历史虚无主义的狭隘观点,仍把文物不加分析地全部当成“四旧”。你认为是文化遗产,他说是“封建糟粕”(当然也有糟粕,要进行分析);你要保护,他要“废物利用”。例如拆长城的砖盖猪圈,砸碎碑刻作石料;甚至有人认为,你们保护文物是“玩物丧志”,“发思古之幽情”,对于国计民生没有什么裨益。这样就把发挥文物作用同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对立起来,还如何谈得上文物保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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