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4月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编者按:很多人都很关心党中央、国务院对《北京城市建设总体规划方案》批复以后,首都将怎样建设成既有高度社会主义文明、又有独特风貌的历史文化名城,本刊从今天起开辟“首都文化风貌笔谈”专栏,希望专家、学者和关心首都文化风貌的读者发表意见。我国很多的城市都有珍贵的革命史迹、文化遗址、古代建筑和风景名胜,首都的文化建设问题解决得好,对其他各地亦是有意义的。
非凡的巨大艺术品
周汝昌
一个地方,象一个人一样,要讲究一点气质。而气质就和文化修养有关。
我们中国人总是把一件艺术品当人一样看,不但看它的五官四肢、身段长相儿,还要看它有无气味气质上的高尚之美。城市建设其实也是一个艺术品——北京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的整体建筑,正是我们民族的无数艺术大师、人民巧匠的智慧所创造的一件特别非凡的巨大艺术品。所以,讲北京的建设,不能忘记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学观,高度的文化修养和表现。忘记了这些,就忘记了自己的最宝贵的东西。
北京是咱们民族自己创造的。它的规模、布局为什么是那样子?这只是历代封建帝王的个人意图的体现吗?未必那么简单。远的不好谈了(例如被项羽焚毁、大火三月不灭的秦都),只如唐代的长安,地面上虽无实物了,幸而还有一幅平面详图。除了皇城、西内、大明宫等等不提,你只看那全城的东、西、南三面,整整齐齐地布满了划分得“横平竖直”的纵十三乘横十的一百多个长方形的坊里,然后有东西两市。这些坊里的名子,在唐代诗人的作品里时常还可以寻得到。到了宋代,改于东京汴梁城建都,其规模布局,也还可以大略考知。它一方面是古京城共同规格的继承,一方面也有它自身的特点。一条汴河横穿过全城的南部,河上诸多著名的桥梁(《清明上河图》画的就是其中之一)。市井繁华,人烟稠盛,有《东京梦华录》作了记载。靖康之耻,汴都被陷,金人除了劫夺财宝,还掠走了无数的宫人、子女、人民当中的百行百业的工匠技师。金人把他们驱往燕山府,仿照宋都,建起了燕京。不言而喻,金都燕京的一切规模制度,都是从汴梁学来的,比如州桥、金水河,也是照搬来的。元代大都,又是从金都学来的。即此可见,我国的都城,是有它的“一脉承传”性的。
汴梁落入金人之手,很快就变得荒芜残破不堪了,“御园”寸草皆无,汴河河槽长起了“酸枣棠梨”,荆榛野树,渐就湮废。大相国寺已是“倾檐缺吻”。至于市井情况如何?那自宋使金、亲临目睹的诗人范石湖曾写道:“梳行讹杂马行残,药市萧骚土市寒。惆怅软红佳丽地,黄沙如雨扑征鞍!”这真是心伤目惨。然而据范氏所记,燕城的修建,却是壮丽无比,为宋人目所未见,这且不表。单说那京城商肆,分市分行,各有聚处,古代这个规制,也是由北京继承保留下来了——至少现在许多地名还很清楚(菜市、米市、花市、蒜市……)。
大诗人苏东坡曾说手眼低而又不自量的人是“马行头吹笛”,原来,马行街在汴梁内城,凡弹丝弄竹的高手,咸聚于此,敢在马行这地点吹笛子的,若无真本领,非当场现丑不可。如不懂宋代京城情状,则东坡妙语,亦同嚼蜡,遑论其它?
你现在奔往长安故址,已然找不见“横平竖直”的一百多坊巷规格;你跑到汴梁旧地,也再难问知什么马行土市(土市又名竹竿市)。而在北京,它们的遗型远影,却奇迹般地保存着!试问: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北京本身便是一座世界少有、最大最美的“历史博物城”吗?对这些历史文化方面的理解认识,应当列为建设新首都的必修课程之一。这样,才不致于弄错了目标——只知道保存皇家的三宫六院的规格体制,而把人民群众的坊巷市街的历史实物任人破坏,甚至以推平铲掉为“彻底革新”。明白了这一方面,才体会出《批复》的正确与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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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改革是图强大计
吕光光
斯大林在本世纪的三十年代曾讲过:无效率就意味着落后,而落后便被挨打。时至今日,以及今后,那么无效率便不止导致挨打的问题,恐怕用不着挨打,便会大浪淘沙,只能被淘汰。
这并不是故作“惊人之笔”。邓小平同志在《精简机构是一场革命》一文里明确指出,我们党和国家面临的体制改革问题,“确实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人民不能容忍,我们党也不能容忍。”如果不搞改革,“不只是四个现代化没有希望,甚至于要涉及到亡党亡国的问题,可能要亡党亡国。”(《邓小平文选》第351、352页)正是由于我们党和人民都不能容忍,就必须找出问题的症结。要而言之,既有不合时宜的体制问题,也有以权谋私的人的问题。那种私迷心窍的人,必然大有碍于改革,即便不得已而“改革”之,亦不过以改革之名,掩谋私之实。小平同志在这篇文章里所谈的人的问题之突出,当使我们惊醒而彻悟!
“铁饭碗”是人在端,“大锅饭”是人在吃。有的端“碗”吃“饭”的人不思一粥一饭来之不易,竟把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变成仓深鼠肥,饱食终日而言不及社会主义。如果深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在吃饱喝足之余,不躺在“功劳簿”上而是重树新功,不赖在公有制上而是一心为公,不但吃饭的问题将进一步改善,就是各种体制的改革,也将事半而功倍。
社会主义是姓“公”的,可硬是有些人要将它下嫁于“私”,这是指那些贪得无厌、唯利是图、权欲横流、权势滥施而成为改革的严重障碍者。他们对于中央的改革善政,或口是心非,或阳奉阴违,或偷天换日,或李代桃僵,汲汲营营只顾升官发财,浑浑噩噩那管亡党亡国。这简直与中央锐意改革励精图治的精神南辕北辙,也与十亿人民自强不息振兴中华的愿望背道而驰。长时期来“越左越革命”、“越穷越革命”的“左传”和“穷咒”,念得国民经济濒于崩溃的边缘,幸亏十一届三中全会,改革之风的兴起。当年念“传”念“咒”的肉食者流,为维护自己碗里的油水,见利忘义,又在或明或暗地念“历来改革无善终”的谶语,其目的无非天不变、道不变、捞到的既得利益不变。“历来改革无善终”云云,那是历史上受到皇权制度下“人存政举,人亡政息”的局限。即便如此,皇权制度下的改革志士之“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豪情义举,哪怕功败垂成,毕竟流芳百世。
社会主义时代的改革,有党的坚强领导,有人民的坚决支持,革故鼎新,不主故常,方向明,规划善,步调稳,具备改革必成的条件。至于斟酌损益,一定谋而后动:有所损,则损阴以益阳;有所挹,则挹彼而注兹。改革之举,当在党和人民的同心同德、群策群力之下,做到善始善终,鹏程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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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北京——全国的“文化中心”
北京市土木建筑学会副理事长 金瓯卜
中央对《北京城市建设总体规划方案》的《批复》明确指出:“北京是我们伟大社会主义祖国的首都,是全国的政治中心和文化中心。”这样把北京的城市性质明确下来是十分重要的。古今中外,首都不仅是国家的政治中心,往往还是文化中心。“丝绸之路”起端的古都西安和遥遥相对的古罗马城,它们当时都不但是本国的政治中心,而且还是古代世界的文化中心。
首都作为全国的文化中心,人们对它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以及具体含意的认识程度是有所不同的。认识不一,就势必影响贯彻。拿文物和古迹保护来说,很多人都知道故宫、天坛、颐和园是历史古迹,应该保护;却不了解整个北京城就是一座历史悠久、世界罕见的文化名城,外国专家称它为人类城市规划的历史宝库,也必须要全面保护。过去北京城遭到一些破坏,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由于对北京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认识不清。现在北京既要发展,使其成为一座现代化城市,又要全面保护古城面貌。怎样巧妙地求得统一,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课题。它涉及到城市规划、市政设施、环境保护、经济发展、人口控制等各方面的问题,都需要解决。例如为了尽可能保护好古都风貌,不要把首都建成摩天楼成群的十里洋场,总体规划中限制了建筑高度,这是很重要的。巴黎和华盛顿也都限制了建筑层数,把高楼建到郊区。为了保护一些古建筑和传统的街道,在改造北京旧城、拓通道路、扩建管线时,注意到结合兴建立交、地铁、开辟地下街和停车场以及利用新能源方面作出安排,以免重蹈过去拆墙填河、变旧城墙为新楼墙,弄得面目全非的覆辙。
“城”,是我国城市的一个重要特征。许多历史名城,如南京的石头城、汉长安的北斗城、苏州的水城,以至延安不大的山城,都早已闻名于世。而北京的品字形城更是名震中外。现在北京城墙虽已拆掉,但尚保留两座城楼(东南角楼和箭楼)和两个城门(正阳门和德胜门),如再将有些城址和几段护城河保存下来,加上恢复少量标志城界的残墙,那么古城的高耸城廓和巨大气势尚能约略地重现于人们的眼前和心里。我国已故的著名建筑家梁思成同志曾把它赞为绿色的项链,这确是古城保护中的一个重要问题。古罗马遗剩下来的几座残破建筑和一些断墙残柱,甚至一些古道的铺石,现都加以悉心地保护,以来印证“条条道路通罗马”,每年吸引了数以千万计的游客和学者前来观光和考察。而宏伟的北京城,长达八公里的中轴线,方正对称的布局,城中心红墙黄瓦的高大宫殿和四周素雅平朴的小巷宅院,加以大量古建筑、古园林和大片水面及青松翠柏,这些都是几千年来的文化积累和几百年的建设成就。对这丰厚的优良传统和独特的美好风貌,只要我们继续注意保护和加以发扬,必将吸引世界上更多的人们来参观访问。这对扩大我国政治影响和宣扬祖国文化优势,以及增加国家经济收益都会有很大的好处。
此外,作为文化中心,我们不仅要注意保护好北京历史古城的风貌,还要为开拓和发展新的文化高潮创造条件。
过去把工厂作为生产性建设,而把市政建设、医院、学校、住宅等作为非生产性建设,因此欠帐较多。现在面临新的技术革命,智力成为重要的生产力。因此城市里的信息系统,环境条件和智力活动场所等更显得不足。现在北京已有70多所高等院校,500多个科研机构,40多万科技人员,正是人才荟集、文化发达、智力丰厚。这就要求城市规划中能根据新的形势、新的需要,不但对电讯、电话、煤气、电力、文教用地、污水处理、空气净化等城市的基础结构进行相应的发展和采用新技术,尽快赶上先进水平;而且对与智力开发有关的建筑工程,如电算大楼、科学会堂、图书馆、研究所等以及与之配套的生活设施、公共绿地、校舍住宅、体卫场所等也要相应建设。这样才能使北京在迎接新的技术革命中,发挥更大优势,取得更大成果。努力使北京成为全国的文化中心,这不但是建设首都的一个重要方面,也是北京作为全国政治中心的一个重要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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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晨光短笛

奶油蛋
才保甲(藏族)
我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正好赶上了剪羊毛的大忙季节。乡亲们远远地看见我来了,都出了栅栏门迎过来,声声乡音热到了我心里。大哥说:“你赶了一天的路,饿极了吧,快去吃一点。”嫂子随即端给我一碗浓香的奶茶。大人们问寒问暖,孩子们从帐篷沿下探进脑袋出神地望着我。我突然想起来了:“你们不是头绳羊都没剪完吗?”大哥说:“噢,你怕我们剪不完,咱们这帐圈(就是协作组),前年就实现了剪毛机械化,不信你跟我们去看看。”我跟大伙儿出来时让嫂子叫住了,走过去一看,她正在帐篷的右上角,给我打新酥油呢!她打开奶油分离机的盖,一边做奶油蛋,一边对我说:“妈在世时常给我说,你小时候爱吃奶油蛋。我和你大哥结婚时你也没来,别的我都忘了,可这件事一直记在心里,好在有了这个机器比以前省事多了。”
我们三个弟兄中我是最小的。小时候因为爸爸有“帽子”,经常被队里派义务工,两个哥替爸出牧了。当时,我们这样的家中连大点声的说笑都有可能招来不幸。我整天在家附近的小溪边或草滩上,独自同各种小虫和蝴蝶嬉戏取乐。夏天赛金花盛开的时候,妈一天打一次酥油,要多半天时间。下午我满身泥巴地回来扒到水桶口往里看时,总有三个大小不等的野鸭蛋似的奶油蛋在水面上飘着。妈拍着我身上的尘土说:“你以后不快些长身子,永远吃不上大的。”我真的信了,不知多少次默默地去跟二哥比,可一直比他低一节。因而略有些苦恼和悲观。不过在另一件事情上,我还是胜利者。到夏天的挤奶旺季,妈每天半夜就起铺挤早奶,然后煮奶子窝酸奶,为白天打酥油作准备。煮了奶的锅底可好吃啦,妈用食指划上两道后过来叫醒我。我乘哥沉睡之机跑去吃锅底的中间部分。因为,中间沾底奶层厚,还可以把两边淌下来的奶水都喝上,只要不越过妈所划的界限就行了。
叮呤……,一阵急促的闹钟响了,我从睡梦中醒来,发现嫂子在帐篷里点亮了煤油灯出去挤早奶了。刚挤完早奶,东方发白,山峦渐显,在布谷鸟清脆的伴奏下传来悠扬的牧歌声。我按在机关生活的习惯,起铺后走出帐篷甩着手,伸着腰去吸收草原上特有的新鲜空气,领略这草原上的诗情画意。举目所及,一抹青山,山根那宽阔的草原,象一块刚铺展的新地毯。我这两年中走了大半个中国。江南的山水,东北的田野,内蒙古的草原,西藏的雪山,还有长城、黄河。啊!祖国,生活在您这块“地毯”上的各族人民同我的家乡的人民多么一样,都有一个幸福的家园。
“叔叔!”回头一看,是刚满六岁的侄儿来叫我回去吃早饭,嫂子已准备好了刚从机子里打出来的奶油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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