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4月2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革过了”?
张雨生
辛亥革命的不彻底性,鲁迅写得既形象又深刻。那场搬倒龙庭的革命,传到乡下,传到未庄,情景是怎样的呢?《阿Q正传》的“革命”一章,就写得活灵活现。
革命党进了城,一夜之间,阿Q萌生了革命锐气。他跑到静修庵去革命,老尼姑却惊讶地说:“你不知道,他们已经来革过了!”原来赵秀才和钱洋鬼子曾先于阿Q,到静修庵砸碎了那块“皇帝万岁万万岁”的龙牌。阿Q一听说,也就“失了锐气”,回土谷祠睡觉去了。老尼姑所言,其实是当时许多人所想,以为推倒了皇帝,就算“革过了”。阿Q的失去锐气,也象当时某些革命党人,以为“龙牌”一砸,也就万事大吉。当然,轰轰烈烈的辛亥革命所波及,“在未庄也不能说无关于改革了”。那证据,就是“秋行夏令”,几个封建遗少将辫子盘上了头顶。他们在街上走,居然引得人们大嚷:“嚄,革命党来了!”革命风潮一过,遗少们放下辫子,一切如故。所谓“革过了”,在未庄,也就是砸碎一块龙牌而已。
鲁迅笔下的那场未庄革命风波,过去了六七十年。然而,我被目前某些改革的事情所触动,它又鲜明地在脑海里浮现。往事与现实,自有质的不同。但往事的教训对于现实的改革,却又不是毫无价值。
前些时,一位老友来访,见面就高兴地对我说:“革过了!”我愕然。他忙解释,他所在的局已经搞了机构改革,他仍然留在领导班子里任原职。我为老友高兴,置酒祝贺。近日,得机会去他那里小住。耳濡目染,才明白那“革过了”,不过是将原本在一座楼办公的两个局合并为一个局。定编不定人,还是两摊子,还是老李大李和小李们,连一张办公桌也无须搬动。小打字员直抱怨,去年她每月打印三十来份材料,今年每月都超过五十份。更有好事者,将意见贴到了楼门:“风情依旧”。当然,也不能说这儿全无改革的动静。合并那天,开大会,放鞭炮,聚餐一顿,门前的两块牌子也换成了一块。此外,却不见有新的局面。我照直对老友说:“你的‘革过了’,恐怕群众还不以为然。”
当代中国的改革,是要开创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一切工作刚刚起步,离总目标还远得很。若是门前换个牌子,门内搬动几张桌子,就以为“革过了”;将几项工作朝三暮四、暮四朝三地捣腾一下,就以为“改过了”,那他对于改革的认识,岂不是象老尼姑那样糊涂?改革是一场韧性的战斗,别说保持一年半年的锐气,就是保持三年五年的锐气,也远不能说够。若是一听说“革过了”,或者自以为“改过了”,就失掉锐气睡大觉,那他对于改革的热情,岂不是象阿Q那样少得可怜。任何地区、部门、单位,现在就说“革过了”,实在为时太早;在那“革过了”三字之后,需要打上个大大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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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起飞吧,风筝
郁 风文并插图
当我们仰望天空,云彩无际,鸟儿飞翔,阳光耀眼,迎着微风,头发向后飘动,我们本能地扬起双臂,向前奔跑,跳跃……然而我们不是风筝,飞不上去。自古以来,人类就是这样向往着飞不上去的天空,向往着挣脱一切羁绊的自由,因而产生了美丽的梦想,幸福和悲伤的神话故事,也产生了代替我们飞翔的风筝吧。
象许多古老文化的成果一样,风筝首先出现在中国大地的天空上。据记载至少五代时就有“纸鸢”,而且系着竹哨,随风升起时发出筝一般的音响,因而又叫“风筝”。如今世界公认风筝是中华民族的重大科学发明之一,因为它不仅是有趣的玩具,还曾担任传信、测量高空温度等任务,并且从风筝的原理发展,又有澳大利亚人、美国人发明了滑翔机和飞机。
在科学的领域里,早有电子技术传播信息,然而风筝仅仅作为玩具,也仍然在艺术上和技术上继续发展,它在全世界传播友谊。
今年清明时节,在中国的山东省潍坊市,第一次举行了国际风筝会。从地球的西半边和接近南北极的两头都有人来,他们说怀着朝圣的心情来访问风筝的故乡。这是一次充满欢乐、美感、友情的盛会。有不少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沐浴着童年的天真,把他们的创造、向往、爱恋,一齐抛上天去,起飞吧!我也象做了一个风筝的梦,久久不能醒来。
最为壮观的是开幕以后的下午,在离潍坊市五十里外的白浪河水库大坝上,从老远就看见黑压压连绵八百米的一座
“人山”,对面,隔着干枯的河床对岸,又是一片“人海”,估计有十万人以上。他们从四乡几十里外早早来到这里坐定。只见如地毯的底色黑蓝服装的男人群中,现出红、绿、黄色鲜亮的点点片片的繁花,那当然是盛装的农村妇女和孩子。
这儿不象在体育场,没有门票和入场的拥挤,没有主持人的主席台和广播喇叭,没有人叫嚷不许这样不许那样,然而十万人的广场秩序井然。大会早上宣布:下午在白浪河水库放飞,自由参加。于是人们就这样来了,除了几十位被邀请的外宾,还有听到消息从北京、天津、吉林自费跑来的风筝爱好者。
本地传统的蝴蝶、各种草虫、蝙蝠、仙鹤童子……纷纷起飞了,北京最常见的沙燕儿、雄鹰也起飞了。人们数着一共有几条蜈蚣在空中直竖着,尾巴微微摆动。其实应该是龙,你看那龙头,一把红须,两眼闪光,扎得多漂亮!就因为当时有皇帝不许说龙,只能叫蜈蚣。这几条都只有五六十节,最大的两百多节的长龙,因为今天风小没有上去。可是看哪,那个从荷兰来的有胡子的年青人坐在地上,抱着一堆东西,两手不停地往外揪,一串菱形小风筝和地面成四十五度角,撒出一个上去一个,就象变戏法,拉了五分钟还没拉完,拉到最后他把绳子绑在腰间,站起来了,身子向前倾斜,象拉纤似的拉着扯向天空的一长串小风筝,一共二百五十个,间距一米,就有二百五十米长。
看那边,潍坊传统的巨型八卦和七星要起飞了,约有五六尺直径的八角形和七个圆联结组成对称的图案,鲜艳的中国民间艺术色彩,下面缀着一条红绸穗。
上升最快的是降落伞式,有方有圆,都是来自美国、加拿大、英国的朋友们带来的,无论体积大小,只要一二级风,一撤手就几乎直线上升。最小的风筝是六岁的日本小孩竹田羊有放的。使人感觉最大的要算从悉尼来的研究风筝色彩二十年的专家创制的大型成串风筝。每一个如我们的八卦那么大,用透明材料组成对比色块的不规则图案,系上三条比主体长十几倍的彩色宽绸带,一共六组联成一串,那就是十八条彩带!
还有象房子那么大的西方人称为盒式风筝,都是在现场组装的,完全用轻金属结构,组成立体的几何形,基本上是三角和菱形色块,就从这种盒式风筝发展,他们装上了发动机。其实我们的古老传统以同样原理早已创制了筒式风筝,这次放飞就有几对筒式宫灯挂在天空。
我们的人民是多么聪明,多么会玩儿:看那一串扇动双翼的小燕儿与真鸟无异;本地人叫一挑子,用一根竹篾拴上两个活翘蝴蝶,不紧不慢的翩飞追随,人们叫它是梁祝;一个画着金蟾玉兔的大月亮先放上去,下面系上一个环珮缤纷的美人儿,沿着线上升了(北京叫送饭儿),这是嫦娥奔月;还有个金鱼风筝带上去一串鞭炮,在空中噼叭响了。比大型吗?有人告诉我,他小的时候就在潍坊,听长辈老人说,他们曾集合许多爱好者扎了个特大风筝,城门都出不去,要用梯子从城墙上面翻过去。由于它的重量,只有等八级大风才能放上去。人们是如此豪壮的乐于在八级大风中搏斗,去放他们的风筝!
如今许多国家的风筝都在利用流体力学的知识和新材料新技术创出新纪录。如新西兰朋友在座谈会上介绍,他们已研制出强塑料管和纸,应用在风筝上又轻又结实,不需要八级风也能把房子大的风筝送上天。还看到美国的录像片介绍,他们也试过顺着风筝线“送饭儿”上去,但那不是画的嫦娥,而是活人运动员。
原来对于风筝,我只有儿时玩耍的回忆,如今偶然经过天安门广场,总爱看一看天空上有几个风筝,如此而已,此外真是一无所知。然而这一次,竟然做了一个久久醒不过来的风筝梦。我相信就连在潍坊为官七年的郑板桥,虽然写过“纸花如雪满天飞”那样的诗句,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风筝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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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新安”改革的意义
范怀烈
日前到深圳旅行,在老牌的新安酒家用午餐。之所以老牌,从宝安县而至深圳经济特区,这家酒家已创办二十二年,是老牌国营饭店。时下“新安”面目全新:红地毯,中央空调,红墙绿瓦,宫灯高挂……更是深圳市“清宫仿膳”的第一家!
不详底细的人,定以为它是外资或合资经营的酒楼,其实它是货真价实的国营饭店。笔者用餐时发现:价廉物美;菜式讲究色、香、味;服务质量之高,与中外合资经营的著名珠海宾馆贵宾厅无异。
“新安”的变化,与它二十八岁的青年女经理廖小燕的锐意革新有关,而且还有一段“轶闻”。
去年,小燕上京学“仿膳”,某日在王府井大街闽粤餐馆午餐:国人同胞安座在“候”,男女服务员却集中一隅在开“联欢会”;不一会一外宾推门入馆,服务员们蜂拥上前热情侍候。身为酒家经理的小燕深有感触:“服务员们在外国人面前要自尊,怎么在自己人面前却不懂得自爱呢?”
“新安”与“闽粤”,同是国营商店,这次高度“内外有别”的刺激(或启迪),使这位年轻的经理姑娘回去后狠抓“顾客至上”、“食客第一”的教育,并订出“浮动工资月度百分计薪制”、“新安酒家二十条纪律”等措施,以改革工资制度来保证服务质量,保证中外顾客一视同仁,礼貌周到!
“在外国人面前要自尊,在自己人面前要自爱”,这是多么值得所有服务行业深思与实践的现代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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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下午盘点” 
陈允豪
“下午盘点,停止营业”这是挂在商店门口的牌子。这样的牌子,在不少城市中经常可以看到。开商店,过了一段时间总要做一次盘存货物的工作,问题是应该选择什么时间来盘点。
商店是为顾客服务的,方便顾客这是“生意经”中重要一条。以前几年,还看到商店门口经常出现“三点学习,停止营业”这样的牌子,这几年这样因学习而停业的不多见了,而“盘点”“停业”之牌却仍属常见。这样做,与“方便顾客”这条商店守则是不符合的。
“下午盘点,停止营业”“三点学习,停止营业”,挂这种牌子,多少有点“官商”气味。这样的牌子希望在建设文明城市、文明单位的过程中能够消失,因为这样做既不方便顾客,也不符合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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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凌霄、一士的掌故学
许姬传
外祖徐子静(致靖,1842—1917)先生教育子弟以史学为纲,堂舅凌霄、一士受伯父子静的诲育,以精于掌故为学术界所称道。他们写了不少有关近代史的掌故随笔。一士舅曾对我说:“掌故包罗的范围很广,可补正史的缺漏,裴松之注《汉书》,引用《襄阳记》……等著作,使不少历史事件,得到可靠的旁证。”一士的文笔严谨笃实,有桐城派的气韵。
凌霄舅则才气横溢,波澜层出。袁世凯洪宪称帝时,他以彬彬笔名在上海《时报》抨击了恢复帝制的不合潮流。
有人主张废掉文言文时,凌霄则认为不可偏废,应与白话并存,并对胡适之说:“电文‘母病速归’言简意赅,说明文言还有存在价值。”一些对中国文学抱虚无主义的人著文对凌霄进行围攻,并对“凌霄汉阁主”笔名也加诋毁,于是凌霄在1935年《实报》半月刊一至三期发表《凌霄汉阁主自白》一文,条分缕析,嬉笑幽默地作了答复。
他有一间书房,不喜别人进去。有一天他不在家,表妹开了锁,让我进去看看,只见几个书架上摆满了线装书、外文书、期刊……,地上堆满了报纸,足有一尺高,据说有民国初年的旧报,当中一张书桌,一把藤椅。表妹说:“父亲在这间房里写文章,有时找资料核对,很快就找到了,所以最怕别人进去翻动书报。”
凌霄舅后期曾在《时报》连载《古城返照记》,是用小说体写的,有友人送我全份剪报,其中贯串着清末民初的掌故,也有自己的经历,亲友纷纷借阅,可惜在动乱年代中散失了。最近与故宫博物院研究员朱家溍兄谈起此书,他说:“我从连载时,就是此书的忠实读者,希望你与有关单位联系,找到《时报》,刊行问世,这将是一本有趣味的掌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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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春到辽河
李弘等急了的是种子,早醒了的是人心。当一号文件播诵了三次,大雁在蓝天上叫了三回,于是,在辽河的水面上,就见到了出航的帆影。渔家用网眼里的希望,犁尖用沾回来的月亮,芽苞用才开头的故事,羊群用早春的第一声响鞭……沸腾的辽河两岸,以喝多了红高粱酒的兴奋,迎来了蹒跚的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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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电焊工(外一首)
李圣强是闪电,何不闻雷鸣?无声胜有声。电弧里,溶进咱多少豪情!——迸放的,是青春的灿烂呵,——闪光的,是祖国的前程!
锻工炉火,煨红了太阳,汽锤,锤弯了月亮;嘿,掌铁钳的,是咱锻工,夹紧了,每一寸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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