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4月2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大地

谢老和书
——纪念谢觉哉同志诞辰一百周年
王定国
谢觉哉同志一生勤奋好学,喜欢书,是个手不释卷的人。工作再忙也要挤出点时间读书。不论外出视察或有病疗养,总把书带在身边。可以说,书是谢老一生中最好的伴侣。他离不开书,没有书的日子是很难过的。在他漫长的一生中,风云变幻、生死莫测,忽然得到一本喜爱的书,高兴得眉开眼笑,如获至宝。有时,在战乱或者浩劫中失去了书,他会难过得夜不能寐。我们家很少添置什么高级用品,只有书柜添得多。他经常叮嘱我:给孩子吃饱穿暖就够了,不必多买。他自己也是如此,一生只穿过两双皮鞋,第一双是1937年赴兰州就任中共中央代表时,因为做统战工作需要而买下的;第二双是建国以后买的。但对于书,他却从不嫌多,买了百卷、千卷、万卷,似乎再多也容得下,古今中外、天文地理、史学法律、农业医学、文学艺术等书籍都喜欢、都浏览。他说:社会在前进,事业在发展,需要我们懂得更多的知识,书上的知识是前人实践的总结,可以借鉴,掌握得越多越好。
建国之初,谢老任内务部长,要管的事情很广,手边缺少史料,工具书也不多,很不方便,他托人到旧书店买书,自己也抽空去琉璃厂买。每年,他有三四个月到全国各地视察,每到一处,办完公事,宁肯不去参观游览,也要挤出点时间去书店看看。因为新书好买,旧书则不好找,有些已是绝本,所以他走到那找到那。发现一套有用的书,如同见到久别的老朋友,有说不出的喜悦。记得有一套书,要一百五十块钱。当时没有这么多钱,他向公家借也要买。我不理解,说:“你买这么多古书干嘛,上面连个标点也没有,孩子也看不懂。”谢老笑了,说:“你以为我是给孩子留的?这些书,孩子是不会看的,我工作要用。将来会有人要看的。”不久,上海出版了一本他的集子,寄来稿费,他立即将钱还回给公家。他的稿费除了交党费外,几乎全部都用来买了书。
谢老教育孩子从小养成爱读书的好习惯。当知道孩子攒钱买书时,他赞许说:你们做得对,长大要做一个生活简朴、知识丰富的人。1961年,社会上对红专问题看法不一,谢老给上大学的孩子写信说:“你们大学生,主要是学专业,只有专深,才能红透,不专,只能是粉红色干部,纵不至于‘败事有余’,也很难免‘成事不足’。”叮嘱子女一定要努力学好专业知识,这是为人民服务的本领。没有本领,想为人民服务也不一定服务得好。这不仅对子女,对我教育也很大。记得我们在兰州办事处的时候,有一次,他叫我拿《西北日报》,我不识字,拿了一张《甘肃日报》给他。他看了看报纸,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定国,你要加紧学习呀,我教你。”他要求严格,要我每天起码认几个字,还亲自写核桃大的字让我照着写。我兼管伙食,不会记帐,他鼓励我说:“菜”字不会写,先写个“才”代替或划个圈圈,我给你填上。只要肯学,能坚持,一定能学会。就这样,慢慢我认得一些字了,他又耐心教我读书看报。他同我讲过这么一件事。他说:“‘马日事变’后,我秘密到了上海,党组织派我作为中央代表去沈阳接收地下省委。到了沈阳,地下省委被破坏了,没有找到他们,却意外地在日文商店里买到一本日文版的《列宁主义十二讲》,我不懂日文,又买了一本日汉字典,硬是对照字典把书攻下来了。这本书对我提高认识很有用。大革命时,我准备以身殉党的事业,但对马克思主义懂得少,失败了,不知道是怎样失败的。路没有走错,要革命,革命能成功,是肯定的,但怎么走,就很模糊。读了这本书,才知道大革命失败的原因:没有政权,没有枪杆子!读书使人变得聪明一些。”他这种攻书精神,一直鼓励着我克服困难,坚持学习。多少年过去了,这一席话还留在我心中,使我理解了,他为什么那么爱书。
谢老读书是为了用,为了掌握知识去创造新的生活。红军到达陕北后,他了解食盐问题在人民群众生活中作用很大,如果把食盐产销问题解决好,对改善边区经济和人民的生活都有帮助。为此,他不知疲倦地翻阅了明清两代以来的有关食盐产销的历史资料,给党中央和毛泽东同志写出报告,从而有助于陕北食盐产销问题的解决。到了延安,他担任边区政府秘书长、边区参议会副议长,公务十分繁忙,但他还是挤出时间到边区政府图书馆看书。那里书不多,有时他就向毛主席处借。有一次,毛主席回信说:“《明季南北略》及其他明代杂史我处均无,范文澜同志处或可找得,你可去问讯看。《容斋随笔》换一函送上。其他笔记性小说我处还有,如需要,可寄送。”进城后,他终于买到了《明季南略》和《明季北略》,他挤时间读,兴味很浓,真有点废寝忘食的样子。钱老(来苏)把许多自己心爱的书送给谢老。谢老异常珍惜,到晚年都常常说起老朋友的深情厚谊。董老(必武)也是十分爱书的。董老一来,就要看看谢老买了什么书,有时候,他买到一部好书,也告诉谢老。两老在一起寻绎旧籍、谈古论今,有时为了研究某个问题,共同翻阅史料,兴致勃勃,乐在其中。十年动乱期间,焚书高潮已经过去一些日子,有一天,我突然接到董老夫人何莲芝同志的电话。她说:董老得知北京有个地方将抄家没收的书拍卖,问谢老去不去?谢老身体本来不大好,听说这事似乎病情突然好转,高兴地回答:“去,去!”他同董老两次驱车到那里,买了很多书回来。他们是在抢救文化遗产啊!两老乐呵呵的,笑得开心。我听过他们这熟悉的笑声。长征胜利到达陕北,他们笑过;抗日胜利,他们笑过;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他们笑过;党成立四十周年,四十而不惑,他们笑过,笑得一样欢乐。大概长征、抗日、建国和爱书,有共同的深长意义吧!但是我听了感到有点难过,一位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副主席和一位中华人民共和国前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长,此时此刻,不得不用这种方式,在自己的国土上抢救文化遗产!在那年月,我们家同许多家庭一样,损失了不少书,那是谢老自己一卷一卷买来的,一卷一卷看过的呵!
今年4月27日,是谢老百岁诞辰。我和孩子们决定将谢老两万多卷线装书献给国家。这些藏书大部分是清代刻本,有少量是明代刻本,这些书经原内务部参事刘子谷同志帮助整理,是完好的。象谢老生前讲的:有人要看的!我想,将谢老一生最心爱的书献给国家,为四化出点力,这也是我和孩子们对谢老最好的怀念吧!


第8版()
专栏:群言录

抓进篮子的不都是菜
戴玉庆
明代的文嘉做过一首《明日歌》,也做了一首《今日歌》。他鼓励人们
“努力请从今日始”。
抓紧今日固然重要,但是从今日始应该学些什么呢?有人认为,只要学就是了,至于什么该学,什么不该学,则不在考虑之内。这种“抓进篮子就是菜”的方法,是不足取的。
“伪科学”自不待言,即使是“真科学”,也应当有所选择。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一个“知识爆炸”的时代。自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来,人类知识的总量每隔七到十年就翻一番。相应而来,知识的陈旧速度越来越快。以我国为例:1976年毕业的大学生,四年后一半知识陈旧,十年后可能几乎大部陈旧。显然,“真科学”也有新旧之分。当然,知识的进化是一个渐变过程。新旧之间并不存在戛然裂开的“断层”。要创立新学科,学习新学科,没有“老”学问也是不行的。即使是造宇宙飞船,也需懂点鲁班时代的“规矩方圆”。只是要把学习新旧知识的比例调整适度,重点求新。
求“新”,“抓进篮子就是菜”太玄。抓准了,还好;抓不准,就可能把“过时”或近乎“过时”的东西当成新东西,主攻的不是“卫星”,倒可能是“木牛流马”。越下功夫,“无用功”越大,“有用功”越小。“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明日歌》给人以启示:今天科学技术到了“明日”,有的会被淘汰,有的更有所发展、创新,一位大学讲师抱怨说:“家长们为什么都希望孩子学数学、物理专业呢?在发达国家,学这些专业的人职业都不好找。应该让更多的年轻人学生物工程、激光……”。数学、物理不能说已经过时,更不能说没有用处。如果没有一定的数学基础,计算机也学不成。到了
“明日”,科学、技术的结构会变。那时,独占鳌头的将是信息技术、生化科学、海洋工程等。
教育是属于明天的,自学亦如此。可惜,我们现在的教育制度,特别是自学高等教育的知识结构过于“今日化”,甚至“昨日化”,许多专业和课程,大都几十年一贯制,属于“明日”的实在太少了。
记得一位未来学家讲过一个极富哲理的比喻:历史是一条河流,上游住着我们的祖先,中游住着我们,下游是我们的后代。祖先们靠渔猎为生,因此也要孩子们生就学会打鱼。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河中的鱼越来越少,长辈们却依然一味教儿孙们撒网、布钩。总有一天,鱼不存在了,而我们的后代除了捕鱼,其他又什么都不会。那时他们怎样生存啊!
但愿我们以及我们的后代不要站在“明日”的岸边,望洋兴叹。


第8版()
专栏:新书架

《鲁迅出版系年》
鲁迅对中国现代编辑、出版工作的伟大贡献和宝贵经验,是鲁迅战斗业绩的重要方面。解放前后曾有一些回忆录及文章谈到,但大都比较零散,缺乏系统的整理、研究及应有的评价。四川省社会科学院秦川同志经过多年的努力编写了《鲁迅出版系年》,较系统、全面地整理、评介了鲁迅在编辑出版工作中所走过的道路、遵循的方针和战斗特点。从中可以使人看到他在出版革命作品、翻译外国图书、整理古籍、介绍美术作品、进行装帧设计和培养新生力量等方面的宝贵经验。它对我们学习、研究鲁迅,搞好新时期的编辑出版工作是有一定价值的。该书已由黑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   任 愫


第8版()
专栏:新书架

《邹雅画集》
《邹雅画集》已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发行,本画集共收入作品一百二十余幅,彩色、单色精印,分简装和精装两种。
邹雅自幼爱好美术,1938年赴革命圣地延安,入鲁迅艺术学院美术系深造。在战争年代一直用美术这种武器对敌人进行斗争。建国后,他在从事美术出版工作之余创作了大量的山水画。
他的作品开始师承当代山水画家黄宾虹,兼收古今诸家之长,在实践中通过不断探索,融会贯通,形成了苍劲厚重、朴实生动的艺术特色。江丰为画集作序。
唐 宁


第8版()
专栏:首都文化风貌笔谈

黍谷回春
端木蕻良
黍谷回春,也和蓟门烟树一样,是京郊一景,但它很少受到人们注意,几乎湮没无闻了。
黍谷原属密云,古名“燕谷山”,也叫“寒谷山”,刘向在《别录》中说它“美而寒,不生五谷”。后来邹衍到这里住下,“吹律而暖气生”,水土丰美,收成大好,寒谷也从此才成为黍谷,又叫“回春谷”。人们为了纪念他,在山上建造了“邹衍祠”。
邹衍是被列为“五行家”的代表人物。可惜他的著作多已失传。他是认为世界上有九大洲的第一人。
孔子说过,他自己有乘桴到海外去传“道”的想法,可见他相信海外有人、有土地。从这里,更可以证明邹衍从渔人和方士那里,得到海上知识是很可能的。
我国历代宫中都有以律管吹灰以占候的传统,可见邹衍吹律生阳的传说,绝非向壁虚造。
“文革”前,我曾两次路过黍谷,但没有时间去作实地勘察,当地群众告诉我,这山下的青草经冬不凋。这山虽然不大,却可挡住北风,古时山有风洞,很可能是被邹衍加以屏挡,同时种树引水,改变土质,使大地生春的。
我还听到一个有趣的传说:黍谷对面小山上,有一个天生的石臼,据说旧时遇到坏县官,老百姓就去捣那个石臼,县太爷便要头昏脑胀,弃官而逃。这个石臼,我那时还见过。
黍谷是古代燕地,又是五行家邹衍住过的地方。如果由国家保护起来,加以考察、研究,进行宣传介绍,不但可以增加一个旅游点,而且也是对广大青少年进行爱国主义教育添了一个例证。在今天这真正大好的形势下,黍谷是永远回春的时代了。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令人满意的“失望”
据报载,浙江电视台《西施》剧组,曾由导演带队,用了大半年时间,挑选扮演西施的演员。毛遂自荐者不乏其人,但都未中选。导演看中了一位曾在影片《都市里的村庄》里扮演过角色的女演员。谁知,这位姑娘表示,饰演这位越国女子,任务太重了,她无法担当……于是,剧组十分“失望”云云。
然而,我却从这位导演身上看到一种令人满意的“失望”。这便是:实事求是。
她的谢绝担任主角,不但不应使导演和观众失望,反而应该满意。她珍惜自己以往的声誉,不勉强去做力不从心的事。当然,她也需要在艺术上不断创新和追求。  刘桂馨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考场小社会
知识受到重视以后,什么招工考试,青壮年补课考试,社会自学考试,职称考试,晋级考试……便应运而生。这本来是件大好事,但近来一些考场上的作弊却越来越肆无忌惮。其荦荦大者就有“替身演员”、“场外指导”、“大型夹带”、“空投窗射”、“掉换试卷”、“开卷有益”、“自由试场”、“茅厕顿开”等等。
作弊者为了得逞,在考试前的一个相当长的时间,相当大的空间里,曾就若干“技术性”问题和关节,在社会这个广阔的背景上大显过身手。所以说,大凡弊端丛生的考场,虽只两三个小时,百十个平方,那实在是高度概括的形形色色关系学的精彩独幕剧场。李百臻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郭纯的“本事”
郭纯,唐朝东海郡所谓“孝子”者。这个人很有点办法,其母丧,他为了骗取朝廷的旌表,于是想出一个方法,即每哭得呼天抢地之时,就从手里撒出些饼去。久而久之,那鸟儿只要一听其哭声,就群集毕至争食。地方长官有次来“验收”——“每哭则群鸟大集,使验有实,旌表门闾”。
现实生活中,郭纯这样的人和这样的事,似乎还远远没有绝迹。其中某些人的“现代化”的行骗方法,可能还使古之郭纯们慨叹弗如。如果那里的郭纯再有些权势,那里的弄虚作假之风便会时有时生。现代郭纯所在的部门或单位,必然是官僚主义严重的地方。
石楠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