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3月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漫话“妇道”
黄宗英
姐妹们,又遇到一年一度咱们自己的节日了。让我们围坐在祖国母亲身旁,说说悄悄话。
去年11月,在广东深圳特区蛇口工业区,我接受了一家工厂的聘书,并在蛇口工业培训中心的企业管理班旁听,学习怎样当经理。还为新开设的“都乐书屋”帮忙。工厂和书屋都还是怀中胎、初生婴;我今年的重点工作依然是写作和赴西藏拍摄电视片。不过如此。我却已经被称为“女强人”。在褒声中也不乏贬意。有人高声喝彩:五十八岁尚敢涉足经营之业,勉励有嘉;也有人私下规劝:人生至此何必再沾左道旁门险域,不无惋惜。
我不在意别人说什么。扪心无愧,举足不惧,只管放手干去就是。但仅此小小举动,竟博得“女强人”之荆冠,我只能苦笑……
近年来,报纸刊物上宣传有光彩的妇女形象,确实比以前多了,除了勤劳朴实的女劳模、舍己救人的女英雄、任劳任怨的“八大员”、鞠躬尽瘁的女教师……;更多的勇闯科学禁地敢创新学说的女科学家、评价不一的女歌唱家和女演员、易招碎语闲言的女经理、外销员,……也能象植物新种般地被发现,受瞩目,给以有分寸的保护;使她们不致于毁于旧意识形态的神经质的摧残下。但无可讳言:贤妻、良母、好媳妇、乖女儿的温存、忍让、牺牲……,却至今一直被公认为应该永世长存的妇女传统美德,并坦然被誉为新的思想道德标准,在许多场合予以传播、颂扬,也许就差公开要求妇女恪守“三从四德”了。
我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女人,生来愿做悍妻、恶母、泼女。我从十六岁起就是职业妇女,但从未想放弃做妻子、母亲、以至祖母的责任。就是如今,老伴离世,儿女成人,身兼数职,脑子忙得象程控电子交换机,我依然保存着并珍惜着妇女的天性。夜深人静、假日佳节,只要一有间隙,我自然地会思儿念女想孙孙。星期天,熟识的年轻夫妇抱着孩子在海边散步,对我打招呼,我却视而不见,因为我的注意力只在他们怀中的小宝宝,忙里偷闲也还想给小孙女织件漂亮的小毛衣……
值我妇女神圣节日,为了促使“五四”以来前仆后继而争取得的妇女权利,有所发展,不至倒退,我呼吁:请不要再以社会主义的宣传工具,自觉或不自觉地为几千年来的封建意识残余和种种旧的习惯势力助威,强迫姊妹们逆来顺受、忍气吞声、低眉敛目;请不要片面地赞扬在家务劳动未能社会化之前,知识妇女牺牲自己成全丈夫方为贤妻;请不要再把女孩儿家箍在温良恭俭让的无形的桎梏中!八十年代,社会主义祖国的经济起飞,强烈地呼唤,呼唤妇女的新道德观,呼唤亿万妇女的知识、见解、胆识、胸怀、气魄和开辟大展才华的新天地的能力!——这是我们应该争取和捍卫妇女最有意义的权利。姐妹们,没有任何压力能使我们屈从于愚昧无知软弱;我们自己更不能糊里糊涂地甘居人后、自惭形秽、自暴自弃。如果妇女不能成为生产力中最活跃最有能力的一部分,那么,保护妇女合法权利,岂非总是要迂回于希望与现实的矛盾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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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红叶
北京丰台教师进修学校 张继缅
灯下,我翻检着一摞旧教学笔记,急切地找到那片几乎忘怀了的红叶。若不是那封信……
信是几经辗转寄到我手中的。发信人是我过去的学生——现在是边疆某重点工程的副总工程师。信中,他提起了那片红叶。
猛然间,似火,似霞,似血,一片红叶,从本子里滑落到襟袖间。我顾不得收拾那些摊了满桌的本子,小心地拈起了这片叶子。十二年了,叶片虽失去了光泽,却还是那么红。我轻轻地把它翻转来,噢,叶片背面,字迹还清晰可辨:
“我永远做党的孩子。”
是的,这片红叶上,烙印着一件令人难以忘怀的往事……
那是1970年深秋。我带着学生到燕山余脉的一座小山村参加“学农”劳动。正赶上连阴天,冷风飒拉拉的,远近山坡上红枫点点。记得他穿了件半旧蓝布制服棉袄,长胳膊,长腿,白皙的方脸庞——远远看去,活象一根露着白茬的秫秸秆儿。最使我难忘的是他那双大眼睛,流露着近乎怯懦而惶惑的眼神……他在班上成绩最好,却常遭冷落——这自然是因为他那个只身逃到台湾去的祖父,那个国民党少将参谋长。
那天,我们的活茬是抱白菜。经了霜的菜棵子,手一摸,冻得生疼。不少孩子边干边玩,撒了欢儿似的;可他,不言不语,只一趟一趟不停地抱着……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已经冻得通红了。至今我还记得他对我说过的一句话:“老师,我最缺乏劳动锻炼。”
劳动之余,班里搞了一次祭扫无名烈士墓的活动。我四面望着,山坡上尽是枯草,就连那耐寒的野菊,也早残了。我只好让孩子们每人采摘一小枝红叶。孩子们陆续交来了。当他也举着一小枝红叶,兴冲冲地走近我的时候,不知怎的,却突然迟疑下来,那瘦弱的身体象过电似的猛然一颤。原来,站在他侧面的红卫兵排长,正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盯着他。我点了点头,向前迈了两步,接过了他手中那枝红叶……
村西高坡上,数十棵松柏环绕的小林子里,立着一块一米多高的碑石,上面没有一个字迹。队伍一进墓地,只听见脚下衰草的瑟瑟声。当村的一位老大爷讲述了这位烈士的事迹:
“那是1941年秋上,这位同志”,说着,老人指了指墓碑:“在掩护游击队的同志们撤退的时候,牺牲了。就在那天夜里,乡亲们深深地掩埋了他。后来,又立了这块碑。可惜,谁也不知道烈士的名字……”
孩子们在烈士墓前献上了一束束的红叶。我注视着队伍中的他。他低着头,垂着双手,双肩在微微抖动。
活动结束,墓地空旷了。秋风中,只有他,独自一人还在墓碑旁徘徊,忽然弯下腰,在离碑石不远的草地上,拣起一片又大又圆的红叶。
当晚九点多钟了,却听见“笃,笃笃”,有人敲门。我开了门,是他,没等我开口,他双手捧过一个厚厚的信封。我接过来,目送着他瘦削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那信封里装着一份入团申请书。还有,就是这片背面写着字的、又大又圆的红叶。我把申请书转给团组织,这片红叶,就夹在这笔记本里。而他,初中毕业以后,竟杳无音讯了。
想不到,今天得到了他的来信。
信中说,粉碎“四人帮”以后,他家落实了政策,他也被批准自费到美国留学,靠着课余在一家中国餐馆里拖地、洗碗挣钱读书,仅用两年时间就读完了四年的课程,并取得了硕士学位。一个远房的叔叔要他留在那边,可他拒绝了。年前他回到了祖国,并自愿到边远地区去工作……信的末尾,他写道: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个小山村,那墓地,那无名烈士碑。记得您点着头,接过了我手中的红叶。老师,我请求您,再到那烈士墓前,为我采一片红叶寄来……”
趁个深秋的星期天,我满足了他的请求。
啊,我手中的这片红叶!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拈在手里,端详着,似乎已猜出,他将在这背面写些什么。
(选自1984年2月11日
《中国教育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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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大姐,您好!
戈扬
四、“小超在山上哩”
1941年年初,“皖南事变”发生了。风云变幻的重庆,政治空气立即紧张起来。绿色土纸印的《新华日报》上,出现了周恩来同志写的十六个字:“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不几天,消息传来,××被捕了,×××被捕了。白色恐怖笼罩山城。
那天早晨,我走在张家花园的路上,一眼瞥见大姐和张晓梅同志迎面过来。她俩脸色深沉走在路的左边,我走在路的右边。将要接近,大姐继续走下去,晓梅却一步斜了过来。幸好路上无人,她在我的耳边说了几句要紧的话:“你的名字在黑名单上。明天一早来五十号,脱掉身上这件红毛衣。”
我心头一震。啊,国民党特务的魔爪伸向我了。不过,这也是意料中事。我奇怪,这样机密的黑名单是怎样弄到手的呢?这个黑名单又有多少人呢?大姐和晓梅匆匆过去,如同暴风雨中的两只海燕。她们肩上的担子,如今是多么重呵!
我来到曾家岩五十号,晓梅还没有起床。她一边穿衣,一边从蚊帐里伸出头来,愤愤地说道:“无产阶级走上坡路,资产阶级走下坡路,他们疯狂挣扎了。你马上走,绝不能落在他们手里。你找个可靠的地方打埋伏,把地址写给我。”
我把地址写给她。她接过纸条,同时将已经准备好的200元钱放在我手里,说道:“这是给你的生活费,你是非党布尔什维克,我们要保护你,到时候,我们会和你联系的。”
我手里拿着钱,又听到她说的这几句话,眼泪“哗”地流了出来。心想这是大姐和你们一点一滴节省下来的呀,原来是为了这个用场。她伸手拭去我的眼泪,说道:“这是什么时候?不要难过,万一发生什么事,设法通知我们。”她来不及梳头,头发蓬松着。她那缺少血色的小圆脸上,显然是由于熬夜,眼泡是肿着的。
我投奔的这位朋友是国民党政府卫生部的一位护士。恰巧她的一间四个床位的宿舍里空着一个床位,我就躺在上面“养病”。每顿饭由我的朋友用饭盒从食堂带来。谁知到了第五天,她被派到城里办事去了。黄昏时那两位同宿舍的同事吃完晚饭回来,发现我一天没有吃饭,要陪我上街去吃碗面。明知有危险,可是我饥肠辘辘,也只得去了。
卫生部在化龙桥附近,我被搀着来到化龙桥街上一家小馆坐下,要了一碗面。她俩说好先到街上逛去,一会回来接我。小馆里有人在喝酒,我伏在桌上等面。等了一会,跑堂将面端来,我抬起头来吃面,不想被一个胖墩墩的中年人认出了,他称呼着我的名字,向我伸出了手。他是谁?我不认识。我一惊,加上饿得头昏,便一头栽倒在桌上。面碗打翻了,面汤哗哗地流。我虽然昏倒,心里却是明白的。只听跑堂的对那人大声嚷道:“死过去罗!还不快去卫生部找人救命?”
那人一时着了慌,真的跑出去了。我马上“醒”了过来,恰巧那两位同事也同时进了门。我二话没说,挎着她俩的胳膊逃也似的回到了宿舍。
这个地方再也不能住下去了,到哪里去?只有一条路,去找大姐。卫生部离红岩嘴不远,第二天一早,趁她们两个上班以后,我便提着我的小箱子走了出去,找到了上山的路。
我正往山上走,抬头望见周恩来同志和董老肩并肩地说着话,从山上下来。他们一看见我便都露出了笑容,这笑容是多么亲切呵!当我听到周恩来同志说“小超在山上哩”,我的饥饿和惊慌,便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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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我现在是妈妈了(二首)
湖南衡阳 周晓萍
小鸟儿
小娇娇醒来了,
是小鸟叫她起床的,
不然她怎么也象只小鸟,
扯着早霞的衣襟唱个不停呢?
娇娇唱完了歌,
便对小鸟说:“小鸟,小鸟,我问你,
你的歌也是
为妈妈唱的吗?
你的妈妈,
也象我的妈妈一样好吗?”
学步
是什么事情
使你大笑起来,
我的孩子?
是因为你能象小鸭那样,
一摆一摆地走动?
听我说,
无忧无虑的孩子,
你可不要太得意了,
要知道,人生的路
是很难走的,
妈妈走了这么多年,
还没走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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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晒黄花的少女
刘鸿儒
山野敞开成熟的胸怀,
敞开藏不住的色彩。
农家铺着凉席的屋顶,
一位少女在晾晒黄花菜,
她把心中金色的秘密,
和金色的收获一同摊开。
炊烟拂动她的秀发,
阳光顺脸颊流下来。
她忙着用无数根“金针”,
缝好曾被撕烂了的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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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多情”的岁月
报纸上刊登了一张近期上演的舞台剧剧照:两个打扮入时的妇女,微笑着依偎在一起。说明虽然指出这是母女俩,然而谁是妈妈,谁是女儿,却仍令人颇费疑猜,因为两个人的面庞都显得相当年轻,实在不大看得出两代人之间的差异。由此联想到有的电影和电视中的情景,青春妙龄的女主人公,走过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坎坷不平的人生途程之后,往往只是两鬓出现几缕银丝,面容却并不怎么显老,和她所扮角色当时的年龄很不相称,看了也不禁令人哑然失笑。“天若有情天亦老”,岁月本是无情物,年年月月,它总会在人的眉梢眼角、额头面颊上刻下痕迹。不知何故,在这些影剧人物身上,它偏偏变得如此多情了!
记得一位知名的外国女演员说过,她在某影片中扮演一贫苦少妇时,为求得逼真,不仅服装符合角色身份,面部也不作任何美容化装。当然我们不必硬去仿效这种作法;但是艺术毕竟是反映现实,植根生活的。怎能为了照顾女演员的外形美,而让时光停滞不前呢!
苏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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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午休〔中国画〕 熊文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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