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2月1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春的漫步
徐刚
春天果真来了吗?
大年三十的白天,分明还刮着凛冽的北风,也许,春,正在远方姗姗来迟?
除夕之夜,万家灯火。
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从四面八方来到了我的斗室里,我把窗帘拉开,那才是外面的世界。
夜空是五彩的,不时有流星、焰火飞到六层楼的顶端,星星今夜也只好失色了。因为,那火花所照亮的是一个伟大民族的源远流长的过去及未来。
孩子们的笑声……
游动着的巨龙……
饺子已经美美地吃饱了。
好酒也已经喝得满嘴香喷喷的了。
老老少少的寻春者都从屋里出来了。
迎春的人啊!
那一位留着灰白长须的大爷,我是经常看见的——他是这一片住家的清洁工,每天早晨把地上扫得干干净净的。今夜,他的脸上泛着红光,从他的手里飞出去一个“二踢脚”“叭、叭”两响,老人笑了。
明天,您还扫地吗?
那满地的鞭炮的纸屑,是冬的痕迹呢?还是春的嫩萼?
我站在阳台上,没有一点寒意。
室内的电视还在播放着春节联欢会的歌声笑语,我只好一会儿出去看焰火,一会儿进屋看电视。
黄植诚、李大维以及阿原的歌,唱的是友谊、思亲和乡情。
他们是因为祖国的召唤,从台湾来到了北京。今夜,他们的心,又飞回了亲人的身边。
民族的渊源啊!龙的传人啊!
那是一条感情的长江,会把无数的浪花聚集在一起,寻找着遥远而又亲近的源头。
遥想海峡彼岸,此刻也一定是爆竹齐鸣,金狮狂舞……
春天既然到了,怎能没有花好月圆时?
我后悔自己的粗心大意,没有去买几个爆竹。
儿时,在崇明岛的一个僻静的乡村里,我曾有过的梦想就是:我也能放一个爆竹。
乡下的爆竹只有一种,又粗又长,家境好一点的,才能放一两个,别的小孩便仰天而望,然后是蜂拥而上去抢爆竹的残骸。
农民给爆竹取了个外号——“脱手穷”。那时,乡下的爆竹声自然是十分稀疏的。但,即便如此,这旧年将去,新年将到的声响以及长江里的涛声,一样使我儿时的梦变得有声有色了。
不用说,故乡今夜的爆竹声也一定密集而响亮——那是日渐富裕的生活的回声啊!
我的母亲,我的江东父老,我向你们拜年了!
飞天的爆竹是可以把想象的翅膀送得更远的。
为着人们的爆竹声中的甜蜜与陶醉,我们的边防战士却是十分清醒的。他们从遥远的地方发出的请求,只是希望歌唱家唱一个《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的歌——那里,是他们的故乡,有他们的亲人。
还有匆匆忙忙的脚步,走进了孤寡老人的卧室——那是素不相识的居委会的干部,小学校的孩子,他们送来的是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他们想要融化的是一条冰河……
在广西农村,我们党的总书记胡耀邦同志和一家农民团聚在一起,津津有味地吃年饭。坐在小板凳上的总书记,就象是这个家庭中的一员……
家人团聚的除夕,有多少领导同志离开了家人,走向祖国的四面八方。
人民因此而更加亲切地感到了心连心的含义,感到了祖国大家庭的温暖!
爆竹渐渐地密集了,终于,在除夕之夜的最后一秒,在大年初一的第一秒,发出了万炮齐鸣的雷霆之势,万象更新的时刻到来了。
闪耀在天上的焰火、礼花的色彩,以及各种象流星一样划出的线条,使我想起了新与旧的分界,冬与春的告别;也是一座无处不在、五光十色的里程碑。
诞生在“嘀嗒”之间,是一元之始,也是一岁之末。
跨过这里程碑的,又长了一岁。
孩子们的脚步是迅捷而轻快的,他们既不畏首,也不畏尾。
渐渐地,我们还会想起:这爆竹之声所接引的,也是从远天迤逦而来的春雷,是龙的腾跃,是狮的狂舞,是绿的蔓延,是雨的发生,是蓓蕾的怒放,是翅膀的扇动……
北国的冰雕将要融化。
南国的麦苗将要返青。
扬起的风帆将要远航。
这山川田野永远是年青而美丽的啊!
我想把我的诗,放在春姑娘的篮子里……
1984年新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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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深切悼念粟裕同志
彭炎
惊悉粟裕同志不幸与世长辞,不胜痛悼。回想起一九四四年十二月粟裕同志率大军挥戈南下,我奉召赶回茅山接引部队南渡。从镇江至南京沿长江铁路线,探敌情,集舟船,锁渡头。夜夜星空明月,灯火江声。遥望茅峰,不禁乡思万缕。当时苏南经受了蒋介石制造的“皖南事变”及日寇“清乡”两次大旋风式的严峻斗争考验,我新四军和地方党一直坚持抗战,苦斗支撑,终于迎来南渡雄师。当时感赋《满江红》二阕,得抒胸臆,并为东南父老欢呼。时间虽已过去四十个年头,当年驰骋大江南北指挥若定的常胜将军粟裕同志,仍将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敬录旧词奉献,聊当哀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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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满江红
一九四四年十二月迎粟裕大军渡江

百战江南,斩卫岗,旌旗初拂。赤帜竖,太湖浩森,茅山雄固。子弟同仇看血沸,健儿报国冲冠怒。传捷音,夜夜更长驱,屠豺虎。
皖南变,罪千古;罗、廖痛,任、巫殂。昭精魂壮节,幽愤万缕。危局针锋斗魑魅,六朝形胜竟谁主?喜渡头,人骑阵云飞,龙腾舞。

潮涨云翻,恃伟略,英雄独步。趁星月,萧疏烟树,排空旗舞。洲渚滩头集精锐,飞流击浪动樯橹。气纵横,风送鼓篷悬,千帆渡。
将士志,不反顾;父老望,南征路。信来年广拓,吴天楚土。穷寇狂酋强弩末,民蠹国贼悲夜午。啸茅峰,奔电逐江东,催晴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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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书林漫步

读一篇跋文
  舒芜
前不久,忽然收到叶圣陶老前辈邮寄惠赠的《叶圣陶散文(甲集)》,书末有叶至善同志的《编父亲的散文集》一文,其结尾是:
年纪越大性子越急,恐怕年轻人是体会不到的。父亲今年八十七,我们弟兄俩加起来也有一百二十了,所以都在加紧干,盼望能早日看到成果。
叶老是国之大老,叶至诚、至善两兄弟,平均都是花甲之年,也都是学林俊彦。这样一位父亲,亲身指导这样两个儿子编选自己的文集,实在是文坛的盛事,不仅仅是一家一门之庆而已。
倒回去从头读这篇文章,原来是从叶老一向不愿编印散文集说起,叶老的理由是翻来覆去老是这几篇,自己看着都腻了。叶至善同志接着说明叶老的散文经常被选录的无非是几篇游记。到这里,忽然我看到意料不到的话了:
看来选家们都有爱好游记的倾向,要不,就是我父亲的游记写得特别好了。
在报刊上还常常有分析我父亲的游记的文章,大多是供语文教学作参考的,当然都说写得如何如何好,总之尽量拔高,似乎我父亲的这几篇游记是散文的正宗,要写好散文就得向这几篇游记学。咦!这些话实际上不就是说叶老的游记并不象那些分析文章拔的那样高,更不是什么非学不可的散文正宗么?话是不错。但是,依照中国的旧规矩,却不是儿子对父亲的作品该说的;这里面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一种新型的民主的家庭父子关系了。
叶至善同志接着说:
看到这种文章,我父亲就要叹息了:“唉!我成了始作俑者。”
父亲担心的是他的这几篇游记使学生们产生这样的印象:散文就是写这些闲情逸致的;要写好散文,必须寄情于山水之间。这使我对叶老又增加了敬意。原来他是以这样高度的责任感,在严肃地检视着自己的作品对青年的影响,在深刻地考虑着中国散文艺术的方向和道路。
叶至善同志指出:叶老还写过不少关于语文教育问题和文学创作问题的学术性散文,以及大量的反帝反封建反法西斯的政治性散文。
我早就不满竞写山水花草的风气,叶老父子说出了所以然的道理,特别是叶至善同志发挥得很透辟。综合起来,大概就是:散文艺术不能成为散淡闲人的艺术,不能走闲情逸致的路,不能以山水为创作的唯一的源泉,不能以陶情遣兴为唯一的目的。散文包括游记而不限于游记,不废陶情遣兴而不光为陶情遣兴,偶有闲情逸致而不能一味闲情逸致。散文的更广阔的世界,是可以认真地论学,可以严肃地论政,可以热烈地呼号,可以愤怒地抗争,这些都可以成为地地道道的艺术性的散文,就因为都有真情实感,而不是抽象的说理。散文中喜怒哀乐爱恶欲都必须是真情实感,偶或闲情逸致也必须是真情实感,而不是装模作样,矫揉造作。(一时之间,群趋于山水花草,往往就难免要以矫揉造作取胜了。)还是叶至善同志说得好:
读散文最能看清楚一个作者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在主张写真情实感的作者,尤其如此(矫伪的作者在散文中也会显露他的矫伪)。括弧里的一句,尤其是见道之言。
其实,叶至善同志这篇文章本身就是好散文,有真情实感。把一个民主团结的、为一个共同的严肃的文化工作所充实的新型家庭生活的场景和气氛,生动地描绘出来,朴实温润,正是散文艺术中的一种佳境。
我由衷地祝贺这本甲集的问世,更盼望早日收到叶老亲自题识惠赠的乙集。现在我向读者介绍这本甲集,事实将证明这本甲集将会大有益于中国散文艺术的健康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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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答读者问

我学过书籍装订
胡愈之
问:您是出版界的前辈,听说您在法国留学期间学习过书籍装帧,请介绍一点当时的情况好吗?
答:法国读者是很讲究书籍装帧艺术的。一般简单的、新闻性的书籍称作小册子,封面都是用纸印的。但是重要的著作,特别是文学作品和学术论文,一般装订是不切口的,封面也是纸的,不过上面印上书名、作者的名字。这种书买来后,要用切纸刀一页一页地裁开,才可以阅读。一些爱书的人都喜欢买来自己重新装订,装上皮面或者布面,以便永久保存。他们根据各人不同的爱好,选用各种皮和布,自己进行装订。所以书籍的装订便成为一种艺术,在法国和德国都有这种情况。只有英美的书,是装订好出卖的。鲁迅、周作人,还有一些日本的作家,都喜爱这种装订。如鲁迅的第一部译著《域外小说集》,就是不切口的。中国称为“毛边书”,鲁迅更称自己是“毛边党”。
在法国巴黎大学的附近,有几家以装订为职业的手工业者。我常常去那里看他们装订的书籍,他们也吸收学徒,只要你出学费,也可以教你。
有一年暑假,我费去两个月的时间,找了一家手工业者去做学徒,学会了法国书籍的装订,这就是我国所谓的精装技术。我回国时,曾经装订过几本送给朋友。后来,就不再搞了。但是,这种装订全是手工操作的,与我们现在的精装技术是不同的。记得当时最讲究的是用非洲的摩洛哥皮作封面。当然,作为书籍装帧艺术来说,这种手工技艺就非常高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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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神奇的手
——献给白衣战士
郭蕊
小时候——
我梦见自己有一双神奇的手,
把最大、最亮的星星摘落。
母亲送暖入心的纤纤指尖,
象魔术似的催我静静安眠。
在百卉凋零的日子里,
在一片空白的绸缎上,
又飞针走线,绣出彩蝶鸳鸯。
啊!说不尽双手所能创造的奇迹——
水光月色交相映的泰姬陵寝,
高耸入云的巴黎艾菲尔铁塔,
或是拈花微笑的石窟寺佛像……
然而人生舞台上最神奇的手,
并不属于音乐、建筑、雕塑、绘画。
它忠诚地迎接生命,保护生命,
即使幼小的胚胎刚刚成形,
让黑暗中摸索的人们重见光明,
就象古老的传说中的结局:
瘫痪的人站起来了,麻风女痊愈。
相信它,如同相信自己的眼睛,
看看再植的残肢多么灵敏;
相信它,这一切都不是童话,
停止跳动的心脏会重新起搏。
谁能描述无影灯下、手术台上,
比最巧的刺绣更精细的动作?
这一切庄严的工作,
都在默默而迅速地进行;
天涯海角,昼夜辛勤。
你有比母亲更温柔、不知疲劳的双手,
时刻准备着,迎接新的生死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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