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12月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考察干部”中的弊端种种
王元瑞
人们在探讨人才问题时,往往把注意力集中到领导班子身上。其实,影响人才成长的因素和环节很多,组织部门在识才、聚才、育才、用才方面,工作做得好坏,对于起用一代新人,加快以城市为重点的整个经济体制改革的步伐,就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就我所知,有些组织部门的同志,在考察干部时,存在着种种不适应当前要求的工作作风。
其一,只根据个别领导同志的意图,来决定对一个干部的褒贬。在深入基层单位考察之前,先摸清领导同志对这个干部的使用意图,是提,是调,还是免,然后带着这个框框下去收集有关“反映”。在不出“大格”的前提下,绞尽脑汁在考察措词上尽量润色,加工,以迎合领导的意图,印证领导的“高见”。以某个领导同志的不正确的意见或临时动议,作为选拔人才的依据。
其二,只从本单位、本部门的狭隘利益出发,确定对一个干部的评价。当上级组织部门或兄弟单位的组织部门来考察干部时,不是站在党性立场,以大局为重,如实地介绍情况,而是从本位主义出发,根据“实际需要”,圆滑地应付。为了卸“包袱”,可以加枝添叶,将有病说成无病,将庸才说成人才;为了留住人才,也可以将好端端一个干部,说得一无是处,使听者皱眉头。如此斗心眼,耍手腕,还美其名曰:“不让人家挖墙脚”。
其三,对待有争议的干部,不辨是非,不置可否。在一些情况复杂的单位,对一些很有才华的同志,往往会出现截然相反的看法和评价。本来,有争议是正常现象。既有争议,必有是非。争议的焦点,不是一个干部的突出优点,就是他的突出缺点。这正需要组织部门的同志下一番功夫,深入听取群众意见,经过由此及彼,由表及里,去伪存真的认识过程,将真正的人才识别出来。然而,有些组织部门的同志,却怕冒风险,担责任,在粗略地“考察”一番之后,仅仅在考察报告中“如实”地罗列出两种不同的反映,使领导同志看了很难作出决定,只好“再看一段”了事。有时候,“看一段”就是好几年,结果埋没了应该及时发现、及时使用的人才。
其四,凭旧印象来拼凑考察材料。有些组织部门的同志,为了抢时间,赶任务,对一些过去曾经考察过的干部,往往不愿意再深入下去考察一下他的现实表现,看看近来情况有无变化,过去对他的评价是否经得起时间的检验,而是将旧情况、旧印象,加上听到的种种闲言碎语,拼凑成考察材料,交差了事。而这所谓过去的印象,又往往是通过受着过去“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左”的影响的观点来观察的。这种“考察”方法,往往欺骗了一些官僚主义的领导,也限制了组织部门自己的眼光,不能发现真正有胆有识有才的好干部。
为什么一些组织部门还存在这种旧习呢?原因是多方面的。最主要的是过去长期“左”的思想的影响,十年动乱的干扰和破坏,以及少数领导干部的作风不够民主。
“江山代有才人出”,现在,正是需要千千万万人才齐心协力搞四化建设的时代,组织部门就有一个在新的形势下如何加强自身建设,改革组织工作的问题。改革对于组织部门也是必不可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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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译者的眼光、出版社的气魄及其他
  朱文华
“五四”前夕,胡适在攻读哥伦比亚大学哲学博士学位时,写下了博士论文《先秦名学史》。1922年,上海亚东图书馆曾予以出版。六十多年过去了,要寻觅此书已变得相当困难了。而且,即使哪位好心的图书管理员终于把书送到你的面前,也不是每个人(譬如笔者)所能读得下来的——因为该书是用英文刊行的。中国逻辑史研究会的同人们似乎看透了包括笔者在内的一部分人的心思,决定分头把此书译成中文。所持的理由是:它“毕竟是我国第一部专门研究逻辑思想发展史的学术专著,是专论先秦逻辑思想发展的第一个逻辑史体系……书中对许多学术问题别具见地,有启发作用”。这样,尽管该书也有种种缺点错误,但“终究不失为一部对(中国)哲学史和逻辑史的研究有一定参考价值的著作”(见本书《译者的话》)。译者的这种学术眼光值得赞赏。
书稿是译出了,能不能找到出版单位呢?况且,出版这一类读者范围不会太广的专业书刊,也未必能够赢利。然而,新创办的上海学林出版社却是毅然决定接受出版,目的是“为了给这一领域的学术研究提供参考”(见《出版说明》)。因而当我翻阅这本装帧颇为漂亮的《先秦名学史》中译本时,在赞赏译者的眼光的同时,又不能不佩服这家出版社的气魄。
还值得一提的是,出版这一类书,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该有一篇评介性的文字。该书的出版者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于是约请了南开大学哲学系温公颐教授撰写了专文置于卷首。这篇文字实在写得不错,撇开那些肯定此书价值的文字不说,即使讲到此书存在的缺点和错误,同样是作了中肯的分析,而且持语温和,丝毫没有那种我们目前偶尔还能看到的为求政治上的保险而故意保留的“大批判”式的文风。单就这点来说,窃以为也是足以金针度人的。胡适早已作古,其亲友除留在大陆的外,尚有不少漂泊海外。我想,假如他们看到此书,大概也会心悦诚服的——佩服中国共产党、人民政府以及大陆学者和出版机构的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
顺便说一句,此书大概暂时不可能为胡适在海外的亲友所看到,因为出版社规定“限国内发行”。对此我有点不太理解:这一规定究竟是为了减少版税问题的麻烦,还是从内容上考虑此书不宜外传?如果是前者,那么改为公开出版,给作者的合法继承人留下一点版税有什么了不起呢?目前我们出版某些港台作家的作品,不也是给他们留有稿酬的吗?至于为了后者,那更是多余的担心,因为此书早在几十年前就有英文版流传海外了,至少目前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是有收藏的,而该馆又是向世界范围的读者开放的。说到这里,我想似乎还可以提出一个问题:我们的出版社的气魄是否可以再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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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昆虫的故事
  孙犁
人的一生,真正的欢乐,在于童年。成年以后的欢乐,则常带有种种限制。例如说:寻欢取乐;强作欢笑;甚至以苦为乐等等。
而童年的欢乐,又在于黄昏。这是因为:一天劳作之后,晚饭未熟之前,孩子们是可以偷一些空闲,尽情玩一会儿的。时间虽短,其欢乐的程度,是大大超过青年人的人约黄昏后的情景的。
黄昏的欢乐,又多在春天和夏天,又常常和昆虫有关。
一是捉黑老婆虫。
这种昆虫,黑色,有硬壳,但下面又有软翅。当村边的柳树初发芽时,它们不知从何处飞来,群集在柳枝上。儿童们用脚一踢树干,它们就纷纷落地装死。儿童们争先恐后地把它们装入瓶子,拿回家去喂鸡。我们的童年,即使是游戏,也常常和衣食紧密相连。
二是摸爬爬儿。
爬爬儿是蝉的幼虫,黄昏时从地里钻出来,爬到附近的树上,或是篱笆上。第二天清晨,脱去一层黄色的皮,就变成了蝉。
摸蝉的幼虫,有两种方式。一是摸洞,每到黄昏,到场边树下去转游,看到有新挖开的小洞,用手指往里一探,幼虫的前爪,就会钩住你的手指,随即带了出来。这种洞是有特点的,口很小,呈不规则圆形,边缘很薄。我幼年时,是察看这种洞的能手,几乎百无一失。另一种方式是摸树。这时天渐渐黑了,幼虫已经爬到树上,但还停留在树的下部,用手从树的周围去摸。这种方式,有点碰运气,弄不好,还会碰到别的虫子,例如蝎子,那就很倒霉了。而且这时母亲也就要喊我们回家吃饭了。
捉了蝉的幼虫,回家用盐水泡起来,可以煎着吃。
三是抄老道儿。
我们那里,沙地很多,都是白沙,一望无垠,洁白如雪,人们就种上柳子。柳子地,是我童年的一大乐园。玩累了,坐在沙地上,就会看见有很多小酒盅似的坑儿。里面光滑整洁,无声无息,偶尔有一个蚂蚁或是小飞虫,滑落到里面,很快就没有踪迹了。我们一边嘴里念念有词:“老道儿,老道儿,我给你送肉吃来了。”一边用手往沙地深处猛一抄,小酒盅就到了手掌,沙土从指缝里流落,最后剩一条灰色软体的,形似书鱼而略大的小爬虫在掌心。这种虫子就叫老道儿。它总是倒着走,把它放在沙地上,它迅速地倒退着,不久就又形成一个窝,它也不见了。
它的头部,有两只很硬的钳子。别的小昆虫一掉进它的陷阱,被它拉进土里吃掉,这就叫无声的死亡,或者叫莫名其妙的死亡。
现在想来:道家以清静无为、玄虚冲淡为教旨。导引吐纳、餐风饮露以延年。虫之所为,甚不类矣。何以千古相传,赐此嘉名?岂农民对诡秘之行,有所讽喻乎?
1984年3月28日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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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表现自己”
  牛东印
有一位工程师思想活跃,开会勇于发言,讨论政治业务问题敢于提出自己的见解。可当讨论提拔他担任领导职务时,有人却说他“好表现自己”,因而竟被搁浅。全国优秀班主任、上海虹口区第三中心小学教师毛蓓蕾入党时,也因有人说她“好表现自己”而拖延了好久。
“表现自己”好不好?在我们社会主义制度下,人人都是国家的主人,每个人都应该通过自己的言行,表现自己的价值,表现出对社会的贡献。从这个意义上说,“表现自己”是应当的。这与夸夸其谈、风头主义、做了一点好事就觉得了不起,完全是两回事。
现在应该指责的不是“好表现自己”,而是那些在应尽的社会责任面前,在艰难困苦面前,在需要自己挺身而出的时候,躲躲闪闪,回避退缩,不敢“表现自己”的人。
许多报国心甚切的知识分子,在荣誉、地位、利益面前常常是“退避三舍”,而在事业、在科学、在对国家的贡献方面,每每是废寝忘食,无暇他顾,甚至不惜牺牲一切地“表现自己”。我们应该为这种“表现自己”正名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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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一个山民的神话
  唐谟金以前,每个寂静的夜,也在这间房舍内。山民们围着张伯,听他聊神仙的飘逸、天堂的美。一壶壶苦涩的山里茶,品尽一个个充满幻想的长夜:“千里眼”、“顺风耳”,“弹琴吹唱的宝贝”……件件神物,孕育个个古朴的梦,叩击着每个山民的心扉。今夜,神奇降临了,张伯买回个“电盒子宝贝”:能纵观千里,耳听四海,新闻呀,戏文呀,令人陶醉!现代化欣然接受邀请,首次莅临山民的房舍!此刻,却为何这样沉默?——张伯竟停了健谈的嘴!他抚摸“宝贝”,捋着银须,舒心的笑爬上双眉。莫非又在酝酿新的神话?临窗的山月,窥见了一个山民思情的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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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七律二首
  杨奎章
访叶帅故乡旧居春雨春风访雁洋,轻车一路沐春光。山明水秀怀人杰,地迥天高长栋梁。郁郁青山藏浩气,芊芊芳草藉华章。梅江千载流东海,剑胆诗魂万古香。
丘逢甲诞生一百二十周年岭东灵秀出长潭,剑胆诗心气自寒。九曲愁肠萦故国,一腔热血注台湾。岭云海日楼安在?樵隐寒溪梦未还。*敢请诗翁舒泪眼,春阳终照汉家山。
*“岭云海日楼”为先生在广东蕉岭原籍书楼。樵隐为先生在台湾寒溪居住之别墅,其地多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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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雪山峡谷(中国画) 杨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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