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11月1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连锁反应”种种
杨迎新
科学普及了,有些过去只在科学家身边打转转的名词术语,如今则常常挂在人们的嘴头上,借以表达自己的一种什么观点或主张。我就从一位主抓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工作的局长那里,看见他把物理学上促成原子弹爆炸的“连锁反应”论拿来,诉说自己工作上的“苦衷”。
那是在一天的晚上,我到这位局长家串门,谈及他们下属单位的一位工程师住房狭窄、却长期得不到解决的事,我好激动,禁不住发了一通“大庇天下寒士”的感慨。他静静听完,良久,才俯身郑重地对我说:“同志,你看事浅呐——不瞒你说,给他调调房子并不难,可全厂几千号人都盯着,这个口一开,引起‘连锁反应’可不得了哇!你要,他也要,不给谁行?”
噢,我明白了。这位局长是怕引起“爆炸”,他要“维持平衡”。而据颇谙“为官之道”者说,“维持平衡”是息事宁人、稳保乌纱的“护官符”。生活中的确出现了一些因为给知识分子一点实惠而引起不满的事。你给知识分子做书架吗?我也得有一份,“‘大老粗’难道不需要学习?”你给知识分子报销书刊费吗?这不能没有我的,“人人都需要看书嘛!”在这种把党的知识分子政策和群众利益对立起来的“反应”之下,有的领导也就“聪明”地采取“宁丢一人,不丢一群”的妙策,以求“舆论”的安静。这样一来,所谓从生活上照顾知识分子这个具体政策,在他那里也就成了只是说说而已的“干打雷”。
其实细想一下,人世间凡是超出“常格”、略带些新意的人和事,哪会没有“连锁反应”?“事修而谤兴,德高而毁来”是一种反应;“见贤思齐”也是一种反应。作为一个领导者,能否着眼于大局,服从于大局,从而决定自己支持正确的“反应”,则是非常重要的。这使我想起了两个古人。一是孟尝君,他门下有位胆识非凡,却未受到应有待遇的冯煖,唱着歌向他要鱼、要车,要养家的费用,“左右皆笑之”、“恶之”,说冯煖“贪而不知足”。孟尝君没有为这些议论所动,一一满足了他的要求,使他心情舒畅,奋发图报,建立了一番不寻常的功业。假如当初孟尝君本人也顾虑什么“连锁反应”,担心他的三千食客,也跟着要这要那,而对冯煖的困难置之不理,或来个“一推二拖”,就可能促成冯煖“外流”,齐国的这段历史也就恐怕要重写了。对于厚待“士”的社会效果,看得更清楚而正确的是燕国的谋臣郭隗。燕王向他求招贤之策,他先讲了个千金买马骨、进而买到千里马的故事,然后不客气地请求自充“马骨”,让燕王厚待他,以昭示天下。燕王照他的话办了,果然引起“连锁反应”,八方贤士闻风来归,使燕国称雄于一时。应该说,在认识提高“士”的地位会引起什么反应这个问题上,郭隗和燕王是很有魄力和眼光的,而我的这位局长朋友,却没有想一想认真落实了党的知识分子政策将会引起的这种积极的“连锁反应”。他把责任推到“群众”身上去,是没有多少道理的,真正的问题还在“执政”者本身的目光如何。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党重新审查和制订的知识分子政策,牵动着亿万人的心。这是一朵瑰丽奇伟、造福子孙的“蘑菇云”。她的“光辐射”,照彻了中华腾飞的崭新征程;她的“冲击波”,动摇了所有关于知识和知识分子的无知妄说,她的真正的“连锁反应”是知识分子聪明才智的迸发,是千百万改革者的拚搏,是波及各个角落的知识热的兴起!只有放眼作如是观,才有可能不为种种怪论所左右,才能把有关知识分子的各项具体政策,迅速果断地落到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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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鲁迅赠书青年
陈梦熊
鲁迅与沈氏三兄弟(士远、尹默、兼士)是北京大学的老同事;其中季弟兼士还与他同往厦门大学国学院任教。鲁迅与沈兼士的儿子沈观也有接触,并且在文学上给予他辅导,还以自己编译的《引玉集》、《死魂灵》等书相赠。沈观家属已从保存至今的鲁迅赠予的几种书籍中发现了两幅题签。
给沈观赠书,《鲁迅日记》上常有记载。1932年12月23日记有:“寄兼士信并书三本,以赠其子。”1981年版《鲁迅全集》第十五卷第四三八页注作:“沈观(1915—约1938),沈兼士之子。”由所注生年1915年推算,当时的沈观年仅十七,大约还是一位中学生。按照上引的卒年“约1938年”看,似乎在世只二十三年左右。
为了查找沈观存殁情形,并了解他与鲁迅接触的情况,笔者作了一番努力,终于找到了沈兼士的幼女沈兑同志,并得知沈观,字劭颙,生于1915年6月,卒于1943年8月。这个材料当可纠正《鲁迅全集》所注卒年“约1938年”之误。沈兑同志等又说,其兄沈观曾在北平孔德学校读书,后因病辍学在家。其酷爱文学,能诗善文,并能阅读和翻译法国文学著作。后来,又自学英文,获得阅读与翻译能力。由于体弱多病,未上大学,终因患肺结核病逝,年仅二十八岁。沈观生前对鲁迅十分崇敬,鲁迅也很赏识他的文学才能,曾经通信指导,可惜这些信件未能保存。鲁迅相赠的书籍,《鲁迅日记》所记的三种,亦已遗失。幸而沈兑夫妇还保存了另外的几种,并且找出了鲁迅亲笔书赠两幅题签墨迹。
一幅用毛笔写在布面精装本《死魂灵》第一部扉页上:
劭颙兄惠存
鲁迅寄自上海
一九三六年二月二十六日
(印章)
今按:该书由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于1935年11月初版,三一印刷公司印刷,开明书店特约经售。
另一幅用毛笔书写在白纸绸面本《死魂灵百图》的扉页上:
劭颙世兄惠存
鲁迅寄自上海
一九三六年五月八日
按:该书由鲁迅出资,以三闲书屋名义出版,校印装制则由吴朗西等几位同志经营。《鲁迅日记》1936年5月8日记有:“吴朗西持白纸绸面本《死魂灵百图》五十本来,即陆续分赠诸相识者。”沈观所得签本的日期,恰是“五月八日”,可知鲁迅在收到样书的当天,就题签以赠了。
这两幅墨迹可使我们得以瞻仰他的手泽,并更多地了解他对文学青年的关切和爱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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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绿色的波浪
李仲祥
黄河中游这块林区的山脉走向,以北岭顶端防火瞭望塔楼为中心点,象无数条射线伸向四面八方,又似绿色的波浪一波促一波地向远方漾去。
防火瞭望塔的主人姚保林看山看了整二十八年。他是1958年到这里的,没日没夜地监视林区火情,有一星点可疑迹象,即使是雨后天晴,从那无数条沟里升起丝丝云烟,老两口也不忽视哩。枯燥、寂寞、乏味、单调,姚保林不嫌!二十八年林区没发生过火灾,受到地、省、中央的表彰。局长在全局劳模大会上给他戴上大红花,能掀翻屋顶的掌声,使老汉多光彩哟。他回到瞭望塔楼向老伴叙说,老两口象喝醉了酒……
真想不到是从什么时辰开始的,是一夜间?一瞬间?眼睛模糊了,迎风就流泪,爬次瞭望塔的楼梯,胳膊腿酸软哩。前些年他的头发还是黝黑的,这两年才灰灰的,怎么现在突然间全白了!难怪人们说他该退休了,不服不行哟!人老是要误事的,可退休谁来接班哩?
姚保林初上山时想啥来?和他搭班的伙计看不惯这地场,过不惯这生活,留不住走了,五年换了七个!是他向局里提出接他老伴当帮手的。风霜寒暑,两口儿是那样的认真又默默无闻。平均有两个三百六十天才进一次城,进城也是看看上学的独生女儿林绿的,打个转,又上山了。
想到女儿,老汉的眼前亮了。她是1980年考入那遥远的南京林学院的,去年,回到北岭度暑假,带来了一个名叫天林的朴实小伙子。绿绿说是学森保专业的同学。
孩子们的爱山劲,不比老汉差,北岭年年有松毛虫危害森林,两个年轻人象着了魔,钻进林子里逮啊,捉啊,又制成标本,鼓囊囊装了两大提包哩。临走,给爹娘撂下一句话,毕业后要回到北岭来!老两口把这句话揣在怀里不知暖了多少个日夜哩。老汉非常自信:“会来,会来的!”
林业局把劳模两口的晚年日子安顿好了,新落成的家属楼留下七十五平方米的单元。局长还亲自上北岭来征求意见:“嗯,咋样,老姚头?”
“嗯嗯”,姚保林点头不说话,私下里,他却和老伴商议好:等绿绿他们回来,真的分配到北岭,老两口也不走了,做个帮手,让孩子集中力量搞科研;将来抱抱小外孙,这一辈子,就是死后埋在北岭也是护林员哩。和大山有了感情,就象刚吸上妈妈乳头的孩子撕拉不开哩。可现实是,该退休了,要他离开大山了,他心里好象被油松抽出娇嫩的枝条儿扫着,痒痒的,鼻子也酸了……
西斜的太阳的余辉给群山镀了层橘红色,姚保林在苗圃地喷洒药水,听到老伴在瞭望塔楼下喊:“绿绿来信了!”
千山万壑都在应:“绿—绿—来—信—了!”老伴高举着信纸,向苗圃地跑;老汉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他急不可待地把那信纸抢到手,“啊,电报!”
电报是女儿姚林绿来的,简单一句话:“我俩分配到北岭,近日内上山”。
姚保林指着远山对老伴说:“你说咱俩和绿绿他们,象不象这大山的绿色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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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沉重的翅膀》修订本
周达
《沉重的翅膀》是一部写改革的长篇小说。女作家张洁运用她那敏感而犀利的笔,写工业战线的体制改革,但不纠缠于改革事件,正面反映了四化建设中的重大斗争而又触及到社会的种种弊端和各种人物的灵魂深处。小说1981年在杂志上发表后,引起强烈的反响和争议,几乎形成轩然大波。作者修订了一百多处,方始出书。书出版后仍听到许多中肯的批评以及指责、非难。
1982年8月,人民文学出版社与张洁商量再版问题,斟酌各方面的意见,研究是大改还是小改,张洁决定大改。
改旧衣服比做一件新装麻烦,从某种意义上说,作品何尝不是如此!但为了不辜负文学前辈们和广大读者的期望,为了艺术上的精益求精,张洁一次再次认真修改《沉重的翅膀》。修订本不仅是增加了情节,丰满了人物形象,突出了主题,删去了不确切的议论,还字斟句酌,连一个标点也不肯放过,对全书进行了一次润色。因此,修订本保留了初版的精华,而思想上、艺术上又有了明显的提高。
张光年同志为《沉重的翅膀》修订本写了序言。他赞许张洁艺术上认真负责的精神,自强不息的劲头,说修订本“经过大幅度的去芜存菁功夫,使人有耳目一新之感”。还热情鼓励张洁“以改革家的精神激励自己,继续关注并参与工业战线除旧布新的斗争,使自己思想上艺术上越发健壮成熟,使作家的彩笔与笔下的新人物同步飞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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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向书店敬进一言
宝元
报纸,各种新闻传播工具,都是书籍的朋友。好的书籍,一经它们介绍,发行量和影响面会迅速扩大。可是,书籍的“东家”——书店,有时对新闻的书籍却相当“冷”。比如,我去过的北京的新华书店,竟没有一家售书架上有“新闻书”专栏。
不久前出差上海,在南京路上一家新华书店,我惊喜地发现:售书架上竟有一栏写着“新闻”二字,下面还摆满了书!为了感谢这家书店对新闻的“友好”之情,我当即买了一本书。
现代社会是信息社会,新闻则是传播信息的最重要的渠道,新闻事业定要不断发展,有关新闻的书籍也定会不断增多,书店不可没有它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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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江南厂与万吨轮
读一九二九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今世中国实业通志》,其中关于上海的江南造船厂,有如下的一段话:“民国以来,改称江南造船所,欧战时虽力图发展,然扩充有限,民国七年(一九一八),承造美政府万吨运舰四艘,乘此时机,实行大扩张之计划,所有添购地亩,建筑码头,配置新机,改建新厂,次第进行,遂成为今日最大造船厂之一。”
上海江南造船厂,早在六十多年前,便能制造万吨巨舰,这在不少人听来也许还是“新闻”。从这一记录,还可以看出,江南造船厂是在接受了大量国外订货后才发生巨大变化的。如果单靠自己的力量,也许终不免“扩充有限”。实行对外开放政策的今天,重温这个故事,不是没有意义的。 枕书


第8版()
专栏:

“当官”与“对口”
接到一位同志的来信,说他被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后,刚刚“对口”搞科学研究,却要叫他走马上任去当“官”了。他叹息说:“这下又不对口了”。
《庄子》中有则寓言,说从前有只巨鸟从海边飞来,鲁国的国君把它恭恭敬敬地迎进祭祀祖宗的庙堂,向它敬酒,为它奏名曲,宰杀牛羊给它作食物。殊不知那海鸟反而忧郁悲伤死去了。究其原因,庄子说得明白,这是:“以己养养鸟也,非以鸟养养鸟也”。
我的这位朋友之所以叹息,大概也是受到了“己养”而并未获得“鸟养”的原因。我以为干部队伍要知识化,提一些知识分子当“官”是可以的,但一定要考虑每个人的特长和心愿。 朱国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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