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10月2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应该有一部《梅兰芳传》
——《我的父亲梅兰芳》序
吴晓铃
清德宗光绪二十年甲午九月二十四日,即公元1894年10月22日,我们的伟大艺术家梅畹华(兰芳)大师诞生了。他诞生于中华民族正处于危急存亡的一年。且不说在这年一元复始之际,慈禧皇太后由于她的六旬万寿庆典大肆晋封妃嫔、宗室和外藩王公,加恩内外文武大臣的粉饰升平的罪行,就在同月,驻英大臣薛福成和英国签订了丧权辱国的滇缅条约二十款,稍后,驻美使臣杨儒和美国签订了荼毒百姓的华工条约六款。接着便是日清之间的甲午战争,最后,以北洋海军舰队的彻底覆灭而结束。畹华大师诞生的这天,法无可逭而又是封建统治者的替罪羊的济远舰管带方伯谦被斩首示众和李鸿章被褫去三眼花翎和黄马褂。这个婴儿真是生不逢辰!在他呱呱坠地时,没有人预想到他在后来会成长为蜚声中外的伟大艺术家。就连他自己也不会预想到能在人民的世纪里得以充分发挥其才智,受到党和国家给予的崇高殊荣,特别是他在戏曲艺术方面所做出的贡献,不只是位居一代之宗师,而且必将永世长存。
今年10月是畹华大师九十岁诞辰,上距他辞世之年已经二十有四载了。他的哲嗣梅绍武兄把历年来所写的十八篇回忆文章在裒集为《我的父亲梅兰芳》之后,又增写了十二篇,共三十篇,交由天津的百花出版社重新印行,做为纪念。在他修订旧稿和撰写新篇的期间,我不单荣幸地成为第一个读者,而且就所知见,参与了末议。
首先,我觉得象畹华大师这样不世出的巨人,应该而且必须有一部足以传世的传记垂诸永久。当然,这只有大手笔承当才能相得益彰,以能媲美罗曼罗兰的《贝多芬传》和《圣雄甘地传》为胜。否则,便是采取集体撰著的方法,即有组织、有领导地进行,以收群策群力之功。这是一件我国戏剧界不能推卸和责无旁贷的工作,而且还要尽速尽好地完成之。
然而,已经迟了。与畹华大师并世的许多师友和同侪大都做了古人,弟子辈在世而能多知博识其业绩者亦实寥寥可数。人证难期,还有什么可说的?幸好,现存的物证,诸如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外报刊发表的叙述性和评论性文章,以及戏单和海报之类的文献资料,设若勤于搜寻,总能有所收获。在十年动乱期间,梅宅惨遭洗劫,损失綦重;连我考藏的一些被许姬传老人借去的名贵照片也被殃及池鱼。在劫难逃,更没有什么可说的。幸好,梅夫人福芝芳女士在畹华大师逝世后将家藏的有关文献、信件、照片、剧本、戏单、图书、期刊、剪报、书画、纪念品、实物、外文书刊和杂件十三类,编号五千二百三十六,共计三万一千四百十五件,扫数寄存原中国戏曲研究院暂为保管,据闻迄今完璧无损,这是一个容待发掘和利用的宝藏,给予有心人无穷的希望。
绍武兄写的这本书始发其轫,送来了东风的信号。这本书的特点是科学性强。这表现在无论是他自己的回忆(如《在香港沦陷的日子》),还是采访的实录(如《和王琴生先生的一次谈话——忆父亲的表演艺术及其他》),都质朴平实,不加夸饰,称得起是信史。我特别喜欢他写的那几篇记述畹华大师和国际间文学艺术界人士交往的文章,所引资料丰富详实,称得起是有据的信史。
当然,总结畹华大师的艺术生涯和道德品质,这本书的内容还是远远不够的,绍武兄在着手之先,也并未作如是想。我们不应当苛求,而是应当理解其用心所在。其用心所在则又绝非是做为人子的不匮孝思,但是也不妨说隐寓着他的焦虑情怀。
我们是多么企盼着能够出现一部《梅兰芳传》、一部《梅兰芳论》、一部《梅兰芳表演艺术体系》、一部或多部这类的专著呀!那怕是一部或多部《梅兰芳文献长编》、《梅兰芳年表》和《梅兰芳年谱》,以及《梅兰芳身段谱》、《梅兰芳扮像谱》、《梅兰芳指法》、《梅兰芳歌曲谱》和《梅兰芳演出剧本全集》之类的导乎先路的资料性编纂作品呢,都是迫切需要的,而且这与为个人树碑立传毫无关系,这是关系我们民族文化的大事因缘,包括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
我在开头时特别谈到了畹华大师诞生之年的特定历史环境,是有所考虑的。在这里我寄希望于为他撰写传记的人一定要把他的艺术生活纳入他成长的历史环境中,才能说明问题,解决问题,否则,一本备忘式的陈谷子、烂芝麻的流水账簿是无法说明和解决问题的。绍武兄在这本书里已经做了一个很有启发性的开头,如:《表——童年的一段遭遇》和《傲骨从来耐岁寒——忆父亲坚决拒为敌伪演出的事迹》等篇。
我说这本书是始发其轫,意云开了个好头,还是那句话,远远不够。今值畹华大师九十诞辰之契机,很多事情都应该做起来了,不只是传记的撰写,我看,以畹华大师为纽带的,并寓有远远超过纪念性的戏剧博物馆;专门以中国戏剧发展史为纲的梅兰芳艺术研究机构,以及供中外人士瞻礼的故居和沦于荒烟蔓草间的万华山麓的孤冢,也应该予以庄严。一句话,要做些切实的工作、有益的工作来表彰畹华大师,促进我国艺术事业的发展。
(本报略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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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南大门风光
陈残云
名震香港的“乐园”
每一次到达深圳,下了火车,脑海里又浮起尘封的旧影。
那是五十年前,南天王陈济棠统治广东的时候,深圳曾经出现过一座名震香港的大赌场。赌场的名称是“深圳娱乐场”,有人把它称作“乐园”。它坐落在火车站的西侧,规模巨大,设备豪华,除了几间“楼上银牌”的番摊馆之外,还有轮盘、骰子、牌九等各种赌档。随着赌馆出现的,有兼放电影的大戏院,有兼营娼妓的旅舍,有茶楼、饭店、西餐厅和“戒烟室”。赌嫖饮吹,式式俱全,大有对赌城澳门取而代之的态势。
香港只有变相的赌博,突出的是“快活谷”的赛马,街头推销的马票、遍布各处的麻将馆,却没有公开的赌场。深圳赌场的兴起,的确招引了香港的众多赌客,对澳门是一个新的挑战。众所周知,深圳和香港的“边界”,只隔一条深圳小河,有些地段山岭相连,鸡犬相闻,无所谓“界”。就是“界”,也不过是名称而已,双方往还自由,旅客进进出出不用证件,也没人盘问,只有海关人员对货物的查验。因而香港到深圳比到澳门方便,深圳赌场对香港来的客人,不管赌徒还是游客,都热情周到的接待,香港一些富裕人家的姨太太、舞女、赌徒以及各式人等,也就乐于去“观光”一番。
深圳赌场的草织地毯上,曾留下我的一些脚印。那时,我是在香港当店员的文艺青年,带着好奇心,和一位小同乡去作一次探奇的旅行。我们是乘火车去的,下了车,步入赌场的通道,接待员态度和蔼,笑面相迎,发给客人们每人一张回香港的火车票,一般人发三等车票,象有钱样子的妇女和男人,则发二等车票。车票给人的暗示是:输光了,还能回香港。不赌的人,当然占了便宜,赢了钱,更占便宜,而赌场的老板却以此作为招待客人的手段之一。
赌场里的赌客,大都是衣饰华丽的女人,特别是围坐在轮盘和骰子赌档旁边的。它比广州河南的赌场显得安静和高贵,女人们的珠光宝气闪闪发亮,周围弥漫着俗气的香水气味,看得出来,她们有些是富商的妻妾,有些是混迹于上层社会的交际花,有些是风月场中的红亚姑,有些是家境较宽的老板娘,有些是“女捞家”,也有着普通的家庭妇女。当时的香港妇女,缺乏正当的职业,富裕人家的女眷,常以赌博来消磨自己无聊的日子,深圳是一个好去处。赌场里专为女客作了精心的安排,备置了伪装的金项链、金耳环、玉手钏、金钻戒和各种“名贵”的饰物,凡是女赌客把自己的首饰输掉了,赌场的伙伴便无代价的给回她同样的赝品,使她回到家里能保持自己的面子。
众多的衣香影丽的女人挤攒在人群里,增添了赌场的繁华与诱惑的气氛。但令人触目的豪赌客人还是富家的阔少爷,国际上的冒险家,在国内官场失意而退隐香岛的官僚,投机商人,香港黑社会的头子,珠江三角洲的“大天二”等等。他们躺在“楼上银牌”的舒适的房间里,一面抽着鸦片烟,一面由女招待转送他们的赌注。饿了,有人端来酒菜,边吃边赌,可以日夜安心赌下去;输了,赢了,都有个数,最后结账。受到如此奉承的赌客,先要有一笔巨款或支票搁在赌台上。
赌场里人头攒拥,腾笑和叹息的声音,和就近大戏台传来的锣鼓声,混作一团。晚上,灯火辉煌,映照着边界两面的山头和田野,照亮了沉黑的天空,现出一种虚假的繁荣景色。它和五里外的朴素、贫乏、破旧的深圳小镇,以及就近的村庄相比,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它是一个在贫困的土地上建立起来的肮脏的“乐园”。
是的,这个充满酒色财气的投机者的“乐园”,和广东的许多赌场相比,都显得热闹、阔气和安宁。香港的黑社会不敢越境惹它,珠江三角洲不少杀人越货的匪首也不敢惹它,他们都知道它的后台老板是广东当局的军政头子,犯不着“太岁头上动土”,因而它安然地和澳门竞赛,度过了几年兴盛的日子,膨胀了广东一些官僚和大赌商的腰包。
抗日战争的炮火,无情地摧毁了这个名噪一时的“乐园”,颓垣败瓦的废墟上,长上了青草野花,谁也记不得野草丛中埋下多少人希望的脚印和失望的眼泪。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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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有一轮清秋月等你来歌唱
——寄台湾诗人
刘登翰有一条河在你的胸中激荡你说,你笔端的上游是长江是高高的白帝城,是滚滚的三峡浪是李白轻舟直下时的一腔豪爽有一句诗在你的心头闪光给过你智慧,给过你魂魄,给过你灵感半生漂泊,那怕是浪迹异国他乡割不断依然是这民族血脉,源远流长有一段思念带给你多少忧伤醒里睡里,长江只在你梦中流淌哪里是云梦泽,何处是汨罗江几时才能捧一掬长江水洗你衷肠 有一出悲剧不应再继续扮演金瓯残缺,骨肉离异,亲人飘散每当月升月落,隔海有多少断肠人燃烧着巫山神女那样挚着等待的目光有一份职责落在你我的肩上祈盼回归,祈盼一统的历史重光你虽爱自比屈子,可惜终非屈子何必再为那失去了的旧梦惆怅有一轮清秋月等你来歌唱以你的爱心,以你那崭新的诗章五千年的神木也在深情瞩望化作轻舟,击桨长江,沐浴着团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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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穆青散文选》
《穆青散文选》最近已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发行。
这部散文选全书共分四辑,收有作者四十多年间所写的五十七篇优秀作品。其中有对东北抗联军史作简明总结的《一部震天撼地的史诗》;有反映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雁翎队》、《一枪未放的胜利》、《衡宝之战》等;有描写社会主义建设中溅火闪光的英雄模范人物,如《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为了周总理的嘱托》等;也有近几年作者出访拉美、西欧一些国家的访问记。
穆青是我国著名的记者,无论在革命战争还是和平建设的年代里,他都活跃在生活和斗争的第一线,曾写了许多有重大影响的通讯报道和人物特写。他的作品翔实中见生动,能使读者听到时代的回响。
(文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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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官无常贵”
读《墨子·尚贤》篇,其中论道:“古者圣王之为政,列德而尚贤。虽在农与工肆之人,有能则举之。”“以德就列,以官服事,以劳殿赏,量功而分禄,故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
在古代等级制的社会中,墨子的见解是很开明的。他主张工匠、农民只要有德才就可以举用,以免官吏永远为官,平民就永远卑贱。
他选贤用人总是把德摆在首位。他还主张任职不能搞终身制:“官无常贵”,“有能则举,无能则下”。
今天,我们正在改革选拔、任用干部制度,搬开铁交椅,废除任职终身制,某些同志在思想上还闹着别扭,实在是太落后了。
 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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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要谎”风
要谎,这是旧社会买卖人经常玩弄的一招。这种恶习至今并未绝种。所不同的是,它的“应用范围”已不是仅仅局限于一买一卖了。
譬如:趁国家批准工程上马之“有利时机”,明明二十万元足够,却偏在预算中掺点水分:“没有三十万元根本下不来”。借筹办外事的“东风”,向上级多要一点费用,使本单位来一番“技术改造”,“鸟枪换炮”。要谎的结果自然是坑国家,坑人民。
刹要谎风,对要谎者进行局部利益服从全局利益的教育,当是重要一环;深究一下产生要谎的外界原因,亦属不可忽视之点。要知道,要谎者起始时多数也曾一是一、二是二地“上奏”的,但日后见批下来的常常被打了折扣。“吃一堑,长一智”,便试探着把可能打下的折扣预先考虑进去,果然见效。一来二去,积累了这方面的“知识”。谬方相传,染及各方。
大凡上级受下级要谎的“骗”,多因调查研究不够,心中无数。故“情况不明不拍板”这一条,当是必须坚持的。 牛宝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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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鸡〔中国画〕 隋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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