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10月1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开架选书
  冯其庸
很久不到王府井新华书店去了,倒不是因为忙,而是因为我的眼力不好,隔着柜台老远地看架上的书,实在看不见,去了也没有用。带着望远镜去看吧,又未免有点夸张,会引人侧目,所以只好不去。最近因事过王府井新华书店门口,顺便又走了进去,却大吃一惊,原来几个月不去,已大大变样了。变化最大的是拆除了那拒人于三米之外的柜台,一下子把读者与书的距离拉近了,读者可以在书架前任意选书。对于我这样目力不济的人来说,等于是拆除了障碍,可以纵观无碍。我不由得从心底里涌起一种兴奋的情绪。我看到许多年轻人都站在书架前静悄悄地翻书,神情专注,意态自得,我也赶忙挤入行列,一架一架地浏览挑选,正是如行山阴道上,目不暇给……。
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禁使我想起三十六年前的往事。那时我在上海读书,一有时间,我就喜欢到福州路的旧书店去翻书。那时书架前是根本没有柜台的,读者完全可以任意翻看。福州路的旧书店我都很熟悉,而最熟的是温知书店,经理叫王兆文,现在仍在上海古旧书店。那时我正在留心词学,撰写蒋鹿潭年谱,我把福州路的旧书店逐家逐架地“普查”过一遍,搜集到了一批清代咸丰年间聚集在淮海一带的词人的集子,其中还收到了蒋鹿潭自藏的《水云楼词集》,上面钤有“水云楼”的图章,至今我还珍藏着。
在这些旧书店里,不仅可以看书,还可以坐下来喝茶、抄书。关于版本方面的知识,还可以随时向书店的店员请教,他们都是几十年从事书业,目见手经的书很多,对于版本非常熟悉。所以那时的旧书店,不仅仅起了书店的作用,它还起了图书馆的作用。到图书馆去,还有一套借书手续,要费时间,到书店里去,就象进了图书馆的书库,既可以拿来就看,又不会浪费时间。据我所知,有许多学问家,都是与书店结了不解之缘的,已故的郑振铎、阿英、谢国桢等先生无不如此。鲁迅当年也是喜欢跑旧书店的,只要翻翻他的日记就可以了解。所以书店实在是我们的一个重要的文化阵地,它也是一所培养人才的学校,业务知识好的店员,其实也就是读者的老师,他们也起着培养人才的作用。
记得解放初期,这种好风气还保持着,我常到琉璃厂、隆福寺等地旧书店去看书,后来还到宴乐胡同、国子监的中国书店服务部去看书,书店里有好多位老店员,实际上也可称得是版本方面的老专家,其中有一位叫李保纬的老同志,我经常向他询问版本方面的问题,得到他很多帮助。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书店也学起了“高筑垒”的办法,把读者“垒”在书架之外两三米远的地方,读者只可远距离瞭望,不可亲近,这样久而久之书店与读者的关系,也就仅仅剩了买卖关系了。象我这样目力稍逊的人,就只好干脆不去了。
一阵改革之风,忽然把书架前的“高垒”吹掉了,我又看到了许多青年读者逐架选书,倚架看书,神情专注,如饥似渴的情况,不由得由衷的高兴。如果全国大大小小的书店都这样办,不等于突然增加了千千万万所图书馆和学校吗?这实是书业改革中方便读者的好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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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游子吟
我爱向太阳遥望
宫知远清晨,我爱向太阳遥望,不只因为他带来绚丽的朝霞,也不只是贪恋他的热和光。因为他刚从东方来,来自我生长的地方。啊!此刻,我是多么想拥抱那冉冉升起的朝阳,倾听祖国的谆谆嘱托,询问亲人的殷切期望。黄昏,我爱向太阳遥望,不只因为他留下迷人的晚霞,也不只是留恋他的明亮。因为他要向天际走去,将白昼带回我的故乡。啊!此刻,我是多么想,追上那渐渐落去的夕阳,迎接祖国的又一个黎明,回到慈母温暖的身旁。
太平洋两岸的思念
白晶我们的爱情,象连接我们的这个海洋,每日潮汐的呼唤,是两岸共鸣的心音。我们的思念,象彼此往来的风帆。渤海湾拉起哈得孙湾的手,传递圣劳伦斯河与黄河之间的深深的祝愿。艰难中没有忘记的是我长城一样的尊严。远在天涯而不会改变的,是我黄河一般的肤色。你知道吗,从温哥华到纽芬兰,已是红枫尽染。而此时,我的心,却同你一起登上了香炉峰的顶端,谛听长江波涛拍岸的和弦。一支东方国土的竹笛,把祖国的润土思念!归鸟忘记了时光;夕阳踮起了脚尖。请把祝福收进竹笛吧,向亲人露出笑脸。愿明晨带回希望,在异国的大学奏出勤奋的新篇。啊,红河旁的竹笛,把心中的歌尽情奉献!
窗前的一片小花
周启盈当春天来到渥太华,我认识了你——窗前的一片蒲公英。黄得那样质朴,却仍不失潇洒,点染茵茵绿草地,宛若九天飘落的云霞。同美丽的郁金香相比,你虽然没有那么多彩,但吸吮着大地的乳汁,你愿意用生命,把春光洒向海角天涯。你知道大地上有些地方尚无绿草覆盖,有些地方甚至还没有哪怕一朵小花;无论春风把你送得多高多远,你都要投回大地的怀抱,默默地,执着地,紧靠着母亲的胸膛生根、开
花……
  留加有感
章若去年八月洞庭秋,登舆一别路悠悠。几度万里返家梦,醒来仍客北美洲。日书夜撰探珠宝,茹苦含辛富神州。吾辈当洒汗与血,敢教巨龙腾一流。
  红叶
  ——赠给一位归国留学生
达容秋风中飘来一片红叶,那是秋天送来的。她本可以飞到天空中,成为一片绯红的霞,也可以落到湖面上,成为一只静静的金舟。但她飘回大地去了,飞舞在那一望无垠的沃野,跳跃在那晨曦初驾的路间,用自己的身体编织五彩的路
垫。啊!我愕然,我赞叹,绿色的生命也有热血,经霜后,才发现。
高速公路
鄢志明不管你是男、是女,愿意不愿
意,只要上了这路,你就得奔,得
跑,得发狂。你只能以速度的极限运转,切忌不要想把车停下或者放
慢,因为很可能有一辆巨大的卡
车,就在你身后,会给你以致命的
碰撞。如果你已经困乏,油也快烧干,那就尽早找条小路,驶进避风
的港湾。不承认自己是弱者可不行,那样的结局会更悲惨。
《游子吟》是中国赴加拿大留学人员的诗文集,我们从中选录了六首诗作,以飨读者。
——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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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荷池(外二章)
  李昆纯
公园的晨,流泻着乳白色的雾。荷池里的喷泉,迎着朝阳,又将一股股水压了上去,象一蓬蓬晶莹的花,映着彩虹,湿淋淋地飘了下来。玲珑挺拔的假山上,藤呀树呀越发鲜绿了。穿过游人,那位养鱼老人来了。每天,他都是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来到池畔,用手将一盆混合饲料和匀拌细,捏成小点小点,而后撒开去。顿时,水池中活跃起来,那一群群白鲢秧,一串串非洲鲫,一尾尾红鳍鲤,游来窜去,时而俯冲,时而浮出水面,吧嗒着嘴,争相吞食。
水池中,闭合了一夜的睡莲,睁开了眼,展露着笑颜,那神情真有点儿“痴”了。这一朵朵可爱的花儿,是想和鱼儿一起去戏耍,还是为这美丽的晨、清香的鱼食逗乐了?!
  冶炼厂,有一排夹竹桃
在冶炼厂的围墙里,在高耸的烟囱下,有一排负伤的夹竹桃,枯蔫的叶子,苍白的花瓣,在弥漫的灰霭中颤栗着。
暮春4月,正是杂花生树,落英缤纷时节,可是,这一排失血的夹竹桃,却象一支支试测笔,站立在含有硫酚毒素的空气之中。
我赞赏夹竹桃的献身精神,同时,忧虑着被污染的环境。哪一天,厂区的空气才会洁净如洗,烟囱下的夹竹桃,也将吐放出一簇簇鲜红的花朵,扬拂在春色里呢?!
树根雕
根,一辈子生长在泥土里,不与叶争春,不与花争俏,只默默地汲取和输送着绿色的琼浆。
最后,老了,萎了,枯了,精力耗尽了。
可是,艺术家看中了它,经过斧削刀刻,竟变成了姿态绰约、栩栩如生的艺术形象。
根啊,又活了,活得那样有意义,那样生趣盎然。
根,活在雕刻家的巧手上,活在艺术的土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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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西门枞
  萧重周
西门枞是一棵高大的老枞树,它矗立在村子西边的山坡上。四个大汉手挽手也难把树干围拢来。孩提时听爷爷说,他做孩子时枞树就有这么大,但究竟是什么年代栽下的,却不清楚,后来我自己看到县志,才知道是植于唐宪宗年间,有千年的历史了。
古枞是西门村人的骄傲。它粗壮挺拔,树身笔直,直刺蓝天,恰似一位武士。对于我,古枞象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看着它似铁虬枝,如云碧冠,古朴、庄重的气宇,不禁肃然起敬。
我的童年是伴着古枞度过的。枞树底下,是小萝卜头们的天然游乐场所。听着那呼呼作响的涛声,望着那苍劲挺拔的姿态,每每引起我无限的遐思……
春夏之交,枞树以它旺盛的生命力,在茂密的绿针里,孕育了累满枝头的枞球儿。大的象鸡蛋,闪着翡翠般的光泽。我们做游戏玩倦了,“战士”中便有人爬上去摘下来当“枪弹”玩,要是遇着大人,就不免要受到呵斥:“小孩家,什么不可玩的,偏要做这截种的事?!”
“怎么是截种?”小孩子噘起小嘴巴。
“这不是,你看!”大人向周围山岗挥挥手,“都这样,那些山全都会成秃头了。你是秃头,高兴不高兴?”
多少年了,老枞树一直装点着我对故乡的思念。我游历过好些名山,观赏过一些古树,但总觉得不及家乡那棵枞树古朴亲切。
早几年得到家乡遭受风灾的消息,自然也担心起那棵老枞树来。不出所料,暴风过处,它被连根拔倒。因为在山坡下挖地扩田,取土修路,巨根全裸露出地面,又没及时妥加保护,怎禁得住狂风骤雨?!我不禁为家乡损失的珍贵的老枞树而深深遗憾了。
“何必伤怀呢?山坡上不是有一棵顶帅的枞树么?”妻子对我笑着说。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呵,真的,在枞树原先矗立的山坡上,确确实实挺立着一株枞树!虽然还不及老枞树那么高大,但树干坚韧挺拔,针叶苍翠欲滴,一派勃勃生机。树旁竖着一块木牌,上写着“爱护树木,人人有责”的红字。树底那圮毁了的地方,如今用水泥勾勒着石头,砌起了一道牢实的堤坡,顶精致的。
“这是乡政府的一桩功德哩!”一个在坡上刈草的老人告诉我,“新上任的乡长带着几个人特地抽出半天工夫,在这些山岭上转悠,才选了这棵枞树。栽树那天,可热闹哩,学校里带红领巾的许多伢妹子,都来挖土、浇水……”
“人活百年死,树长千年枯。”前人栽树给我们遮荫,我们栽树又为后人乘凉,一代接一代。看这棵枞树的来势,兴许比原先那棵还要高大哩!
仰望天空,正燃烧着火红的晚霞,新栽的枞树显得更加生意盎然,我的精神也随之昂奋起来。但是再也看不到那棵萦回心际的老枞了,又未免在昂奋中夹杂着几缕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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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大地漫笔
  绰号
几年前,我们这里吃肉总是每月供应半斤,人们就私下给当时的地方“长官”起了个“×半斤”的绰号。现在肉敞开供应了,人们也早把“×半斤”忘了。然而现在,人们似乎又有新的不满了。希望出现一些“×半点”的领导。因为时间宝贵了,时间就是知识,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速度……可有的领导人却没有时间观念,开会一发言就是长篇大论,作报告动辄几个小时,人们已把听报告、开会看成是一种负担了。
黄宗英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在深圳一般会议,发言不超过五分钟。学术会议,发言也不超过十五分钟……”难怪深圳的建设是四年超过三十年。西方一些国家想尽一切办法节约时间。我们的有些领导在改革声中,能不能先从开会、讲话节省时间改起呢? 韩 磊
  改革姓公
一位即将退居二线的厂长,夜以继日地带着病制订改革方案,有人劝他:上级也没让你搞试点,你又退了,何必自找苦吃、自寻烦恼。老厂长说:“改革姓‘公’,改革利公;出于公心就不能等改革,更不怕改革。”
另一位领导干部对简政放权没有热情,他说:“权都放了,还要我们这些干部作什么?谁还听你的?”
改革姓“公”,此话有理。改革必然要触动一些人的所谓既得利益,如摒除实际上存在的干部终身制,打破“大锅饭”,简政放权,等等,如果不是出以公心,不以国家和民族的利益为重,那就很难成为改革的促进派。
舒恩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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