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11月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龙须沟流过的地方
艾丰
旧地重游,常常叫人触景生情。
现在,我来到了北京那条出名的龙须沟流过的地方。
龙须沟,早先那晚儿,它是脏出了名,破出了名,穷出了名的。一解放,人民政府就把它给治了。老舍把这事儿编了话剧,后来又拍成电影,这下,它可就名扬四海了。如今,走在这条路上,不再是从旧的里面发现新的,倒是从新的里面回忆旧的了。
那熏人脑浆子的皮厂子呢?啊,现在那儿是北京第一食品厂,放香气儿了。晾粪干儿的粪场子呢?早被“请”走了。现只见光学仪器厂、电子元件厂、北京制帽厂……
金鱼池呢?治过龙须沟,跟脚也就整治了它。清淤泥、筑栏杆、修护坡、栽树木,成了个小公园。当我下了马路,向金鱼池所在地走去的时候,哦?怎么?我看到的只是一片简易楼。那楼确实显得简陋。公用的走廊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物件。一些人家为扩大居住面积,增添了自行设计和施工的各式各色的窗户……
我碰上了原住在金鱼池西上坡的张大妈,问到简易楼的来历,她说,那是“文革”那阵儿,修地铁,挖出来的土,填到这儿了,上面盖了楼。“那会儿,:人们往楼里搬的时候可高兴啦!您想想,过去这弯儿住的净是什么房子?‘破屋顶,烂泥墙,迈腿就上房,雨停屋里下,刮风乱摇晃’。到如今,政府给盖了楼,让你住,谁不感激?”接着大娘把话头一引,“眼下,我退休了,每月还给我几十块钱的退休金。解放前,吃了上顿没下顿,卷起戏报儿当被子,怎么比?我知足了。嘿,年轻人还不知足!我常说他们,要知足,有利工作的事儿,你就多干。”
说到这儿,旁边一个人告诉我,类似这种“知足”与“不知足”的争论,在不少家庭里都有。那些持“不足论”的青年人,“论战”的方法也是对比。近处,拿自己住的简易楼和单元楼比;远处,同电视里的外国比。兴许是前些年动不动就忆苦思甜,把人搞腻味了,不少家里似乎是“不足论”略占上风。
我倒要进简易楼里去看看。在居委会,几位街道妇女干部,只听我要看房,没弄清目的,就指旁边一位老人说:“就看他家的吧,三代人住一块儿,够挤的。”那老人点点头,说了声“跟我来”,便领着我登上了一座简易楼。上了一层,又一层。我看老人小腿有点“拌蒜”,问道:“您多大年纪了。”他回答:“七十五。”“腿脚不利落?”“不,满好。”说话到了三层,穿过楼道堆放的各种物件,拐了几个弯儿,到了他家。里外相连的筒子间,住老少三辈,着实显得挤。可没想到,屋里的陈设,却相当够意思。大衣柜、小衣柜、写字台、酒柜,都是新式样的。儿子正坐在“彩电”前头看球赛,见我们来了,一边招呼,一边扭开电扇,打开冰箱,递过一杯冷饮。
通过他们的自我介绍,我才知道,老大爷叫杨振林,是天桥老艺人,表演钻圈儿的。摔跤的宝三、耍大刀的张宝忠,他们这一发儿的,眼下健在的就剩下他了。他解放后参加过赴朝慰问团,后在沈阳杂技团,退休回到北京。他家称得上是“杂技世家”,杨振林的爸爸是耍杂技的,杨振林有五个儿女,四个也是演杂技的。
嘿,面前的这位大爷,可算“老熟人”了。小时候在天桥留的那些印象怎么会消失呢?那在刀圈儿、火圈儿中钻来钻去的身体灵巧的把式,原来就是这位大爷呀。他笑着谈今天的日子:“过去,我是‘臭卖艺的’,靠作揖请安混碗饭吃。现在是人民的演员,没人小瞧咱了。您瞧我们德来——”他一指坐在对面的儿子,“在铁路杂技团,前年去非洲,演了八国;去年又到美国、加拿大。照过去,钻圈儿的,出国?作梦吧。”说着,他用手指头顺着屋子划了个圈儿,“这些东西,过去见也见不着哇!”
看来,他是个“知足派”了。可是,没想到,他接下去也说了“不知足”的话:“就是这屋子太小了。东西没处放,热天,房顶晒透了,象个蒸笼,大人孩子只好睡在水泥地上。”
这时,三十来岁的杨德来接过话茬:“这片简易楼,刚盖那会儿,大伙高兴也是真的。不过现在看,有点失招儿。把金鱼池填了,不一定对。垫土盖楼,地基费了好多钢筋水泥。盖简易楼房,更是没发展眼光了。”
看来,他是个“不足派”了。不过,他接着作了如下分析:“过去高兴的事儿,现在不满足,说明社会发展了。这是一面。另一面,我们青年人也该知道过去的事儿。拿练功说,我在垫子上练跟头,摔得挺疼,不想练了。爸爸说,他们那会儿就光着脊梁在地上摔。听听这个,我练功就有劲了……”
他们随口说的这些家长里短,却引起我深深的思索。这一老一少,接上了茬儿,搭上了调儿,把“知足”和“不足”结合得多么和谐自然哪。是呵,我们的人民,在新道儿走了三十五年,迈过不少沟坎,眼界更宽,步子更稳了。成绩面前的狂想,失误面前的泄气,已成为过去。他们既知道从“知足”方面增加信心,也知道从“不足”方面寻找任务。
从杨家走出来,一阵秋风吹过,煞是爽快。眼前,天坛北门东边的农贸市场,摆满大米、杂粮、鲜鱼、水菜、瓜果梨桃。金秋在这里向人们微笑了。哦,解放前,这一带不是有“鬼市”吗,大都是出卖收来的旧货,天一亮就散。附近崇文门(那时多称“哈德门”)还有出卖劳力的“人市”哩。可昔日市场与今日市场又是多么不同啊!翻了身的龙须沟,转眼又显得落后了。啊!生活的脚步有多快!


第8版()
专栏:

清平乐二首
登石林有感,以贺十二届三中全会
王珺
竹风迎路,
花照凌空处。
高入云霄千嶂竖,
俱是擎天奇柱。
浩然紫气东来,
万家笑逐颜开。
此日登临送目,
神州何其壮哉。
北京新市容巡礼
袁晓园
春光常驻,
绿遍神州树。
十里亭台花满路,
旧日颓垣何处?
归来喜见新颜,
前途美景无边,
四化进军队里,
也容老骥争先。


第8版()
专栏:

何所惧何所求
——记父亲张克侠1941年的一篇遗嘱
木铁
1941年,国民党反动派挑起了新的反共高潮。身为中共特别党员的我的父亲张克侠,当时正指挥国民党第三十三集团军,转战于湖北襄河两岸。由于总司令张自忠殉国,继任总司令冯治安对父亲怀有疑惧,父亲职务由较有指挥实权的集团军参谋长,调任为集团军副总司令。大特务陈继海被委任为集团军参谋长,在军内开始了变本加厉的白色恐怖。
面对内奸外寇,父亲处境艰难,但他以从容赴死之心,与各种黑暗反动势力周旋,并为我们留下了这篇《假设要死的话》(所谓遗嘱)。
当年,父亲年方四十一岁,子女七人,最大的不满二十岁,家庭生活动荡困苦。父亲可以得到高官厚禄、荣华富贵,然而,他时时想到的却是实行“对于罪恶的无情打击”,“热望能见到世界上去掉一切不平而悲惨的现象”。为此,他无视警犬和时时会落下的屠刀,不惜家毁人亡,准备好了去为自己的信仰献身。
那时,在敌人的心脏中,难见天日,他常是孤身一人,忍受着可能出现生离死别、却不允许把内心秘密向亲人申说的痛苦。这种难言的苦楚,父亲忍受了整整二十年,直到1948年冬在淮海前线率部起义为止。
今日,父亲已真的死去了,每读此文,热泪难禁。如此坚贞英勇、无私无畏的战士,究竟是什么力量锻炼铸造的呢?不是利禄,不是功名,那是人类具有无限生命力的共产主义理想。
附原文:假设要死的话(所谓遗嘱)
我自来到世界,爱我的人多,恨我的人少,我欠了很多人的情。但是,我对任何人都很平淡,到死没有缱绻舍不掉的人。我对于人和世界虽很漠然,但是,我强烈地厌恶世界上丑恶的方面:无论个人的、集体的;一切卑鄙的凶残自私的暴行;或鬼祟的行动。我惊心动魄地感到一切饥寒痛苦及冤抑现象的热烈的刺激。这一切,使我心境及生活都在动荡不定。我没有(截至现在止)实行我所想的:对于罪恶的无情打击,但禁不住攒眉眈视发出恨声。这都是无用的。可是,已使若干警犬式的人感到威胁。
我热望能见到世界上去掉一切不平而悲惨的现象,实现真正自由、平等、博爱、幸福的人间乐园,但只是愿望,没有尽点创造和推进的力。我的一切憎恶、同情和愿望将随我的死亡消灭,但世界仍自是世界,深信它终能如我所望,不是神仙缥缈的幻想。
安然了结大自然中小我的一段,从不要洒“出师未捷身先死”一类的英雄泪;死了以后,亦不愿烦人以“身后萧条”的招牌,沿门叫化。我恨恶这种现象的世界和这种现象,如若身后的家有以为生,它就依自己的方式生活下去。如若不得财富的保障,就早到社会服务,从自修和奋斗中去创造自己,由艰难中锻炼出来,比财富的培养要好的多。
别了,世界!不;在此绵绵不息的宇宙中,再化一种形式,继续其万寿无疆之存在! 1941,秋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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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6+25=?
育潇
笔者在常州第四制药厂党支部书记、前任厂长许玉海家中采访时,惊奇这位年轻的企业家书报多,便好事地把他个人订阅的报纸和刊物清点了一回:从书桌上、茶几下、枕头边,点出报纸六种,刊物二十五种,其中有《经济参考》、《管理现代化》、《外国经济与管理》、《未来研究》、《化工科技简讯》等等。
笔者也看到四药厂的另一组数字:建厂十三年来,工业产值平均每年递增13%,利润递增41%;1981年到1983年的三年间,产值翻了一番多,利润翻了近两番。——这些数字,在一定意义上反映了“6+25”的和数。
听许玉海说——这也是他从“6+25”中得到的信息——温元凯个人订有六十种报刊,步鑫生订有三十种报刊。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在如今这个“知识更新”、“信息爆炸”的时代,他们成为“佼佼者”,实在不是偶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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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从“十八般兵器”谈起
古代兵家有“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的说法。事实上,能使会用“十八般兵器”并不难,但要达到“样样精通”的程度谈何容易!既精于此又通于彼的“全才”总是少而又少。“水浒”
一百单八将,每人也只是各有一套或几套拿手本领。没羽箭张清善于飞石打人,小李广花荣号称神射,而金枪手徐宁只会使用钩镰枪。讲他们各有一技或数技之长可以,若说他们“样样精通”,就言过其实了。
然而能精通一种兵器的,便能成为骁勇的战将。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用的是一把青龙偃月刀;张翼德百万军中取上将之首,靠的是使一根丈八蛇矛;岳武穆的六合神枪足以使金兵闻风丧胆;而岳云的紫金锤同样闯敌营如入无人之境。“一招鲜,吃遍天”,这话虽不全是,却也不无道理。
人才难得,全才不多。当前,我们的国家正处在一场大变革中。各条战线的各个行业,都急需大批具有不同专业特长的人才。为了四化伟业,有志者应下功夫练就一门或几门的真本领,万不要满足于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成为一门也不精的“样样通”。 任牧辛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脸红”
有位同志,作了多年领导工作,可对本行业务仍是“门外汉”。过“组织生活”时,同志们向这位领导同志提出批评,他感到脸红,决心“不耻下问”,拜内行人为师,认真学习。仅仅两三年时间,他就由外行变为内行了。
生活中也有另一种“脸红”的人。他们不懂业务,长期当外行,别人向他提出有益的建议,让他钻研钻研时,他脸红脖子粗地大发雷霆,甚至强词夺理,以外行为荣。
同是“脸红”,一是知羞而改,一是恼羞成怒。可谓“红”中见高低! 湖涌


第8版()
专栏:


刘秀珍
栽上壮丽的青春,
唤醒沉睡的美梦,
埋下一支支倔强的小曲,
收获一阵阵伐木的号声。
今天,我们把汗水溶进有为的生命,
明天,我们对松涛陈述自豪的别情。


第8版()
专栏:

清风飞翠〔中国画〕 李自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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