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9月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小节不离谱石飞
“君子不拘小节”的“古训”,至今还有人奉为“至理名言”。其实,因“小节”不修而导致“大节”丧败的,恐怕为数不少。由此而得出的种种教训,足以令人“迷途知返”。真正的“君子”,总是大节严要求,小节不离谱,从来不肯含糊的。在小节上也能严于律己的同志越来越多,是我们的党风和社会风气日益好转的重要原因之一。
有些人把小节看得无足轻重,以为可以马马虎虎,所以,也就不能善自检点,严格“把关”。有人请客送礼,他明知不对,却又认为“无伤大节”,加之“盛情难却”,便欣然受之;有人求他开“后门”,他也知道不对,却仍认为“不犯啥原则性错误”,况且“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就设法百般“成全”;有人给他“抬轿子”,或帮他大搞生活特殊化,他也听到了某些议论,但一想到“人家是为了咱好”,也就引为“知己”,甚至桃来李报,互相利用。久而久之,搞歪门邪道,搞庸俗的“关系学”,搞损公肥私的丑事等等,似乎统统成了“小事一宗”,就一概“满不在乎”。结果,“小洞不补,大洞尺五”。
当然,大节与小节,确有主次之分,但两者绝难截然分开。一个人有无高风亮节,固然得看大节是否过得硬,但也不能不看小节能否严于律己。一切有共产主义思想觉悟的先进分子,绝不可以是双重人格:政治上堂堂正正,一心为公;生活上趣味甚低,一心为私。很难设想,生活上没有共产主义的道德操守,满身散发着极端个人主义的腐臭,欲壑难填,糜烂不堪,政治上却能立场坚定,旗帜鲜明,甘愿为实现共产主义理想舍生忘死,奋斗终身。大节与小节,不仅如此相通,而且“小”也能变“大”。“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数尺之躯,丧于趾疾”。如果不防微杜渐,小溃疡照样会引出大溃败来。有些人的蜕化变质,不就是从所谓“不拘小节”开始的么?小节失守,往往会成为大节难保的“突破口”。
小节不离谱,对于我们共产党员和一切先进分子来说,就是不离党章和《准则》之谱。这是一个很高的起点,很严的要求,“马马虎虎”是办不到的。正因为是“小节”之“谱”,自己容易放松警惕,群众也容易放松监督,所以也就愈加需要更高的自觉性。
对己坚持小节不离谱,与对人不在小节上“吹毛求疵”,这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是客观存在,也是我们选才用人时必须懂得的道理。“勿以寸朽而弃连抱之材”,这是对的;但绝不能以此为借口,忽视在小节上严于律己,只满足于“大节好歹说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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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晨光短笛

晨光熹微时
陈得胜
鸡叫头遍,天刚麻麻亮,村寨里就有了响动,我也睡不着了,翻身下床,收拾停当,便担起机器,提早上路。我怕半路又杀出个什么人物来。
在这片地区,我放了三十多年电影。三十年来,风云变幻,留下了不少甜酸苦辣的记忆。前几年,在一个滴水成冰的时节,我连走过三个村庄,都未放成一场电影。村干部们见我累得大汗淋漓,过意不去,夺过挑子,送我一程又一程,满怀歉疚地给我解释:“这钱实在是难……”如今,农村形势好了,不仅电影费好收,而且出现了从来未曾有过的新鲜事—给私人私事放映电影。诸如结婚、祝寿、参军、盖房等,动不动就会有人找到我们:“给我放一场。”
这是好事,它反映了农村人民群众在思想上、经济上的深刻变化。不过它也给我们带来一些麻烦:打乱了我们的巡回放映计划。比如,这月上旬,我连映了五场私人电影,就把整个计划后拨了五天,使我不得不连续五晚跑双点,放双场,把拉下的时间撵回来。现在已是月末,可不能再把计划打乱了。
我刚走出村,迎面便有一个人急急忙忙地冲上来,伸开双臂,拦住去路,叫道:“别走,别走,给俺放场电影。”
啊,是张庄的张玉楼。
“俺作屋,今日上梁。”他笑眯眯地对我解释。
去不去呢?张玉楼见我踌躇不决,便说道:“你别小看俺,俺这三间瓦屋,还是县委王书记批的呐。”
这事我听说过。张玉楼是有名的困难户。以往青黄不接的春三月,他总是背着褡裢,四处告贷。承包土地以后,三两年一过,他翻身了,不仅还清了债务,一身清爽,而且,家里大囤尖,小囤满,满屋是粮食。俗话说,人往高处走,他自然想推倒草屋盖瓦房罗。偏偏这两年砖瓦奇紧,供不应求,窑厂的定货排到了年底。哪儿去买货呢!他急了,便跑去找县委王书记。
王书记在张庄蹲过点,多次为他批过救济。老困难户现在要盖大瓦房,自然是大喜事,王书记乐呵呵地拧开水笔给窑厂的厂长写了一封亲笔信……
是啊,他的新屋今日上梁,怎能扫他的兴呢!放一场就放一场吧,我累点怕什么。
张玉楼高高兴兴地走了。我抹了一把汗,也继续赶路。走不了半里地,迎面又颤巍巍地冒出个人来。桂花婶子!她的独生女儿招了个倒插门的女婿,准是要找我放场电影庆贺庆贺。唉,再加一场,我够呛了!
“别着急,我不找你放电影,我是托你办件事。”桂花婶子朝我眨眨眼,显然看出了我的心思。
“什么事?”等她走近,我急忙问。
“帮我到集上挑台电视机,俺农村人不懂这些新玩意儿。”
唉!桂花婶子,你怎么这么不知足呢?去年刚买了一台收音机,现在又想买电视机!有多余的钱存到银行里支援国家建设不好么!
桂花婶子自有她的主意。她说:“俺一辈子没出过门。现在老了,可也不愿蹲在村子里坐井观天,也想看看外面的世面……再说,如今时兴科学种田,科学养鸡什么的,光听也不过瘾,还是实地看看才能学得好些。”
听了她的话,我没什么好说的了,只好伸手接过她递来的钱,虽然我对电视机也不懂,可是谁叫我和“电”字沾边呢!
晨光熹微中,我们说笑着继续朝前走去,广阔无垠的原野上,麦苗儿碧绿,菜花儿金黄,四处弥漫着草叶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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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鲁迅《野草》与裴多菲《希望》诗
兴万生
鲁迅《野草》第七篇《希望》中,引用裴多菲《旅行书简·致盖雷尼·符利捷什》第十四封信中的一句话“绝望之为虚妄,正如希望相同。”多年以来,研究鲁迅的专家们对这句话各有不同的理解。并由此影响到对鲁迅散文诗《希望》的解释。
1977年底,我特地写信给我驻匈牙利大使馆朱安康同志,通过他去请教研究裴多菲的专家们。他在1978年1月23日的复信中说:“遵嘱向匈牙利老师查对你所需要的那句译文,经过多次反复,最后已经查到:这句话来自裴多菲的散文作品《旅行书简》(úti levelek),原文是‘A Ketségbeesés csak úgycsal,mint a remény.’现将匈牙利老师查对的原文手笔寄给你,供参考。”
复信中所提到的“匈牙利老师”,正是我在1954年刚到匈牙利学习语言时的启蒙老师霍尔瓦特夫人。她将这一疑难问题带到布达佩斯罗兰大学,和研究裴多菲以及鲁迅的专家高恩德(GallaEndre)博士共同查对核实。
当时,我拿着霍尔瓦特夫人的亲笔便条,去找戈宝权同志,请他从俄文版对照匈牙利文版,将裴多菲的那封书简逐字地翻译过来,为新版《野草》注释工作补了一个空白。为了准确理解裴多菲的这句话,我们不妨将这封信的第一段全部翻译出来,供研究家和读者参考。
裴多菲致盖雷尼·符利捷什的第十四封信
1847年7月17日,
萨特马尔。
我终于来到了久已向往的地方—萨特马尔。我来到这里,费去了五天的时间。这个月的13号,我从拜莱格萨斯启程,乘着那样恶劣的驽马,那是整个旅途中我从未见过的。当我看了一眼那些倒霉的驽马的时候,我吃惊得连头发都竖了起来,由于大忙季节,整个城市里,我租不到别的马匹了。我内心充满了绝望,坐上了大车;说真的,只是为了我能够在9月间举行结婚仪式。我相信,我乘着那样会走动的骨头架子一般的马匹,是不会预期到达的;但是,我的朋友,绝望是那样的骗人,正如同希望一样。(即鲁迅译:“绝望之为虚妄,正如希望相同。”—笔者注)这些瘦弱的马驹用这样快的速度,在一天里带我飞驰到萨特马尔来,甚至连那些靠燕麦和干草饲养的贵族老爷派头的马,也要为之赞赏啊!我曾经对你说过,不要只从外表来作判断,若是那样,你就不会获得真理。……(第二段以下省略—笔者)
不难看出,鲁迅不仅阅读过裴多菲的诗歌,而且也阅读过裴多菲的散文,甚至书信和日记等。1931年鲁迅在《〈野草〉英译本序》中说:“因为惊异于青年之消沉,作《希望》”,同年他又在《自选集自序》中说:“不过我却又怀疑于自己的希望,因为我所见过的人们,事件,是有限得很的;这想头,就给了我提笔的力量。‘绝望之为虚妄,正如希望相同’。”这一句是鲁迅从德文转译的,按照匈牙利文直译,是“绝望是那样的骗人,正如同希望一样。”或者译成
“不管是希望还是绝望,都是骗人的”。
如何据此理解鲁迅的散文诗《希望》篇呢?我认为,鲁迅写作《希望》,完全是以裴多菲的《希望》
(1845)小诗和《旅行书简》中的“绝望之为虚妄,正如希望相同”为基础的。裴多菲在同封建势力斗争时,感到势孤力薄和胜利的渺茫,在《希望》小诗中充满着绝望。从《希望》一诗到《旅行书简》第十四封信,也就是从1845年10月至1847年7月的不到两年的时间里,裴多菲思想发生了急剧变化:他否定绝望,也否定希望。他认为,一切事物都在转化过程中。
鲁迅在1925年写作《野草》散文诗集,特别是《希望》一篇,他的思想同1847年裴多菲的思想状况是相近似的。鲁迅当时所处的时代背景与裴多菲创作《旅行书简》时的匈牙利历史帷幕有相似之处,一个是混乱动荡、孕育风雷的二十年代的旧中国,一个是“云正低低地压下”的1848年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即将爆发的前夜,所以鲁迅与裴多菲在思想上是共鸣的。裴多菲在革命前夜掌握了黑格尔左派的辩证法之后,对事物的分析摆脱了形而上学的观点。他指出“不要只从外表来作判断,因为要是那样,你就不会获得真理”,强调事物的本质。而鲁迅在《希望》散文诗中,对“绝望”与“希望”的关系理解同样是正确的。鲁迅并不否定“绝望”,也正如他不能全盘肯定“希望”一样,在“绝望”中蕴藏着对未来事物的希望的萌芽;在“希望”中,仍然潜伏着“绝望”的恶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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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运河渔歌
孟宪良呵,我的船,是疾飞的箭,腾起我的信念,挟着鱼腥味的水风,射穿秋的黎明,与淡淡的蓝天;东方,涌流的霞,渲染着我的昂奋,——进击的桨,与憧憬的帆。呵,我的船出发了,启泊于城镇的企盼,与鲜鱼店门前的竹篮;我的桅高耸着,直对霞天,拨出一枚金币似的和阳,将我富丽的向往,繁衍在壮阔的水面。我的船,将装载超重的欢快,辉煌的凯旋,与清幽的明眸,漾溢着爱的流泉。呵,我的船出发了,远泛在信念与期待之间;粗犷的渔歌,水鸟的鸣啭,连同跃动的鱼汛,一齐拍击我的船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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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小羊〔油画〕 侯珊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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