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9月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求名与崇实
浩成
一个人出了名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因人而异。据我观察,不少尚未成名的颇不死心,有些已经成名的,不管是小有名气或大名鼎鼎(用现时一种时髦的说法叫“知名度很高了”),则不乏踌躇满志的。当然,名人也确有其苦恼,特别是名作家、名演员、名运动员,他们的足迹所至,往往受到人们的包围,即使闭门家中闲坐,也会受到电话或登门求访者的困扰。然而,总起来说,有名还是比无名要强得多,不然为什么迄今还有那么多人力图在名人群中占有一席地位呢?
近年来各种协会、学会、研究会纷纷成立,犹如雨后春笋,这是好现象,但有一利必有一弊。有的学会在举行年会时,讨论学术论文所占时间不多,主要精力倒放在会长、副会长、常务理事、理事、秘书长、副秘书长等等人选的安排上,甚至为此事争得面红耳赤,最后闹个不欢而散。“挂名”的委员、理事,排了一大串,有的一本著作甚至一篇论文也没有写过,居然也挤占一席位置。有些书稿的几个著者为争当主编或计较署名次序的先后而一再争讼不决,甚至丑诋对方、互揭老底,闹得不可开交……这一类事例还可以举出不少,总之,“好名”的孽根未除的人还是颇为不少的。
古往今来,争名的多,逃名的少。最有名的逃名者是那个据说曾拒绝尧让天下给他的许由。且不说有无许由其人,许由所逃的未必是名。尧那时大概只不过象一个部落联盟的酋长,而当酋长的好处并不多,不象后来皇帝那样的大富大贵,无比威严,所以大家都推让不愿当。因此,某些人追求的实际目的是图利。我们在反对文化领域中“一切向钱看”的恶劣现象时,也必须对“争名于朝”的丑恶行为加以鞭挞。
话还要说回来,一个人出名其实并不是坏事。屈原曾在《离骚》中叹道:“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问题在于出名的目的和手段是不是正确,如果老老实实靠自己的努力,目的在为国家和人民建功立业,做出贡献,这样来赢得人们的尊敬,享有一定的荣誉,这不但未可厚非,而且是应该大力提倡的。但是如果从个人主义出发,追求个人名利,甚至不择手段掠取虚名,那就是可耻、可鄙的了。
东汉时李固在写给黄琼的信中说:“‘峣峣者易缺,皎皎者易污’,阳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信中指出当时不少被朝廷征聘的处士“纯盗虚声”,“其功业皆无所采”。看来,名不副实、欺世盗名的问题是从来就有的。在我们今天的社会主义社会,一切事业完全是为了全体社会和人民的利益。只要老老实实努力工作,做出成绩,自然会实至名归。而那些名利之欲熏心,孜孜以求的人,只不过心劳日拙,到头来落个不光彩的,甚至身败名裂的下场,这是可以预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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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近作二首
臧克家
过路的客人一只美丽的候鸟,象一位过路的客人,来到我庭院的树丛,落入了儿童的掌心。一个漂亮的竹笼作了她的
家,水碗、食碗,待如上宾。小主人时时来探望她,满以为她会感到温馨。谁知道她并不安于室,声声带血,一劲地哀吟,是在怀念她的伴侣?是在渴望无边的绿林?不停息地上下乱窜,她要冲破这铁的囚门!扑腾了一夜,她僵死了,小小嘴角上带着血痕。
撤 火撤火了,送走冬天。臃肿的棉袄,扔到一边。玻璃窗子,通通打开,花香春光,扑鼻钻眼。炉子,不是一块顽铁,他对我,有故人的情感。严冬读书,直到夜半,他以他的体温,把我温暖。当我失眠,孤苦辗转,微火伴我,象含情的眼。炉子撤走了,有点儿恋恋;炉子撤走了,一声警钟敲在心间!
1983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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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书林漫步

中日友谊的诗篇
——介绍中日两国名流合写的《黎钦使燕集合编》
龙雨农
《黎钦使燕集合编》是我国清代爱国外交家黎庶昌出任日本公使六年间与日本友人饮宴酬唱互赠的诗文集。
黎庶昌,字莼斋,贵州遵义人。自幼勤奋苦读,徒步进京应试。正当同治元年,清帝载淳下诏“求中外直言者”献“励精图治”之策,但是,时过月旬,竟无人应诏。就连朝廷的王公宰相、都督巡抚,以及台谏诸臣,也没有一个进言。这时,困在京城的黎庶昌,年轻气壮,不畏风险。他本着“为一代除积弊,为万世开太平,为国家固根本,为生人振气节”的精神,勇敢地上《万言书》,指陈时弊,痛快淋漓,充分显示出他的学识和胆略,颇获当时一些权威人物的赞赏。
1876年(光绪二年),郭嵩焘出使英、法、德、日,很需要才俊之士协助办理外事。黎庶昌被调作参赞,随同前往,驻欧洲六年,并历经瑞士、比利时、葡萄牙和奥地利等国,写成《西洋杂志》一书。博识广见,增长了他的外交才干。
1881年,黎庶昌出任日本公使,到今年刚好102周年。在他先后出使日本六年期间,正是日本明治维新时代。黎庶昌本着爱祖国、睦邻邦、平等互利、和平友好、严守忠信、以诚相待的外交准则,和日本朝野知名人士频繁交往。通过饮宴聚会、诗文酬唱等广泛活动,从而使“国好日密,骎骎乎有唐代遗风”。即使在日本强盛之际,朝野人士(包括王公宰相)对黎钦使都是很尊崇的。
《黎钦使燕集合编》汇集了中日两国名流学者酬唱互赠的几百首诗歌和几十篇叙文,生动地反映出当时两国人民真诚友好的情景。譬如黎庶昌再任驻日公使时,日本朝野名流在枕流馆设宴欢迎,黎庶昌即席赋诗:
高馆枕流江上雄,坐中豪杰尽元龙;
吟怀喜接旧时雨,爽气偏迎江海风。
国异不曾文字异,洲同尤愿泽袍同。
愧余忝任皇华节,结好唯凭信与忠。
日本朋友非常赞同两国友好,贵在以“信与忠”作保证。日本重野安绎的诗更深一层地表达了这样的信念:
九日霞关订旧盟,一堂和气众禽嘤。
凭君忠信交邻国,弘我文章以汉京。
水閤欢迎畴昔事,山楼招领七年情。
黄花酒美且酬酢,白云高歌谁和?。
日本南冈摩纪的诗,更强调两国“俗虽异”而“文则同”:
星槎万里驾长风,良缘共结东海东。
新知不若旧知好,虽则俗殊文则同。
……愿得唇齿长相赖,共奏墙外御侮功。
当黎庶昌离任回国时,日本学者名流盛宴饯别,席上的酬唱,都蕴涵着对中国贵宾依依惜别的深情。且看——
成濑温的诗:
留别诗篇皆入神,从他双鲤绝迚津。
春宵秋夜如相忆,两地同观月一轮。
西冈逾明的诗:
万里归舟远,高楼惜别离。
洋洋周礼乐,穆穆汉威仪。
遗教千秋在,狂澜独立支。
东西全使节,以答圣明知。
黎庶昌把日本朋友的送别“比拟汪伦于李白,情深如海气凌秋”。
这本书,凝结的是中日两国人民的深情厚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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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野竹(外一章)
管用和
它那被月光照出的瘦影,至今还不时在我的乡梦里摇曳。
它那挽住晨雾、托起露点的鱼形叶片,至今留给我翠绿的记忆。
故乡,那不易引起人们注意的野竹呵,生长在砂砾成堆的荒岗上,茅草丛丛的野坡上,荆棘满布的塘塍上。一簇簇,一蓬蓬,一束束。又瘦又细的杆儿,象鸡骨一般;又窄又薄的叶儿,象鸡爪一样。
贫瘠、干旱、荒凉都不会使它感到凄苦,雨雪风霜无法改变它绿色的性格。年年生长,年年被砍伐,年年砍伐,年年又生长。
农家灶膛里的灰烬不就是它吗?盛菜装果的筐篮不就是它吗?池塘里拦鱼的帘子不就是它吗?禾场上长柄儿扫帚不就是它吗?孩子们的风筝架子不就是它吗?我手中的毛笔杆儿不就是它吗?……
默默地出土,悄悄地冒尖,寂寞地生长。
不与大树比高低,不与浅草比长短,不与楠竹争宠爱。
人们虽然并未有意栽培它,但,它自个儿生长出来却毫不吝惜地献身给人们。
啊!我乡梦里的瘦影,我翠绿的记忆。让我用童年时常吹的叫叫——用它的管和叶作成的叫叫,来为它吹奏一支小曲吧!
地 菜
你吃过地菜作的春卷吗?你吃过地菜作馅的水饺吗?你吃过地菜拌和的煎饼吗?那都是一些多么清香可口的食品呵!
地菜——多美的菜。然而与其说它是野菜,不如说是野草。它很不显眼,藏匿于草丛之中,连花也是极素净的——那小不点儿的白花,那杂在绿草里根本不会引人注意的白花。
它的名字是属于大地的。无论是沃土,还是瘦地,它都能扎下根来,展现绿色的青春。它将整个身子紧紧地贴着大地,让大地温热着它的身心。它浑身散发着泥土的气息,叶脉里渗透着对于大地的爱恋。
它的身心是属于大地的。但它并不以大地的儿子自诩。它生不占地——在那些不种庄稼的空地、不栽瓜果的闲地、未经开垦的荒地,甚至道路两旁,它悄悄地发芽,悄悄地生长,悄悄地开花,悄悄地结实,又悄悄地播下它的种子。
它美化着大地,给大地以秀色,给泥土以芳馥。它有着大地的性格,不怕掩没,不怕践踏,不怕被碾作尘埃。它给人们作菜肴,给牲畜作饲料,甚至被沤作青肥;只要谁愿索取,它无条件地献身。
它的名字是属于大地的。它的心身是属于大地的。那些思念故土的人们常常想起它,那些热爱母亲的人们常常想起它。因此,它有一支朴实而动人的歌谣:
地米菜,开白花,
哪个孩儿不想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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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谈“格”
“格者,旧法也。”大凡什么东西,一因循,就无形中形成了固定的“格”。“贤愚一概,必与格合,乃得铨授。”这里的格便是一种不可变更的东西。
但若说“格”就十分不好,也未必。因为,有些“格”在某种程度上体现着事物质的规定性,是考察人才的依据和标准。只是,过犹不及搞死了,又变成束缚人才的羁绊。封建时代的“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确实拔擢了不少英才贤士。可是,按“停年格”授官,也确使“庸才下品,年月久者灼然先用”。
过去,我们有句话叫“讲成份,不唯成份,重在表现”。我想借用一下,叫作“有格,不唯格,重在真才实学”。唐代陆贽有一句话:
“求才贵广,考课贵精”(《陆宣公集》),即“闻其才必试以事,能其事乃进以班”。既看其有形的,又试其内在的。对确有真才实学的,就要敢于破格使用,做到“不拘一格”。
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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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长与短
有人在议论小说的短与长。
契诃夫是短篇小说大师。无论多大的素材,在他的笔下都要变成“删繁就简三秋树”。他说:“我得到了一个花边枕头,把花边扯去了。”他的作品就象他的生活一样,不尚修饰,不爱浮华,不喜欢多用一个字。他的格言是:
“小说里不要有多余的东西。”
托尔斯泰擅长写长篇。对于他来说,一个简单的故事必须用不断纷至沓来的细节把它丰富起来,才会充满生活气息,才能引人入胜。
让喜欢契诃夫作品的人把《复活》压缩成千把字的小品,或者让喜欢托尔斯泰作品的人把《万卡》拉成几十万字的长篇,试试看行吗? 永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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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茉莉花〔油画〕 潘鸿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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