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8月1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心香一瓣

哭冶方
冯定
亮公冶方,先我而行,实在不该是这样的啊!
我们相识于二十年代黑暗的中国,为了寻求解放人类之道走到一起来了。我们有着相似的遭遇,经历了严酷的历史的曲折。在这漫长的道路中,你始终那样纯洁,正直。不为命运所屈服,不为世俗的干扰威胁而动摇对信念的追求。
二十年代中期,我们受党的派遣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没有想到,在这传播马列主义火种的地方,却遭到了王明的宗派家长制的统治,他把对支部工作提过意见的人,都以反党而论处,自己却封为响当当的布尔什维克。这就是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的由来。你由于热情而豪放,思想活跃,结交甚广,竟被王明等把持的支部局扣上“江浙同乡会反党小集团”的帽子,还险些带上托派的罪名。王明路线一直到1942年延安整风才得到清算,我们所蒙受到的莫须有的迫害也随着长达十多年的岁月而得到澄清。
“七七”芦沟桥事变,在中国大地燃遍了抗日的民族解放烽火。我们由白区地下党江苏省委输送到新四军去工作。记得我们在华中局党校任课时,同志们都亲切的叫你“孙教员”。少奇同志的《答宋亮同志》,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写下流传的。这个时期,正是皖南事变之后,同志们掩埋好战友的尸体,揩干净身上的血迹,在党中央正确的领导下,继续前进。新四军不但没有被打垮,反而又发展壮大了,革命斗争形势的发展,多么需要有成千上万的忠诚党的事业,又具有马列主义思想理论水平的干部去完成啊!华中局党校正担负着这样的重任,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一面打仗,一面培训干部。那时候党校的学员,在全国解放后,都成为各条战线的骨干力量,有许多同志是将军、部长、省委书记等等。
最值得记忆的是,1945年秋,抗日战争取得胜利,日本侵略军投降后,我们相会于江苏淮安,当时我们在邓子恢、张鼎丞同志领导的华中分局工作。在百忙的斗争中,你没有忘记学习,你对我说,赶快抓紧复习俄文,以便读更多的马列文献,加深理论研究啊!1949年春渡江战役后,我们又相会于上海。这个“冒险家的乐园”,身经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历代中外反动阶级的统治,千疮百孔,百废待兴,任务十分繁重。可是你不顾工作的紧张和压力,还要给自己提出更高的要求。你的决心竟然实现了,你约我两人合请了一位白俄老太太,跟她学俄文。每周两次,在早上上班前,七点到八点到她的住处去上课。我在你的这种可贵的好学精神带动下,确实收到不少效益。1952年我写的那篇分析中国资产阶级的文章,一方面是在上海的“三反”“五反”运动中取得的感性认识,另一方面就是在学习俄文的过程中,重温了马列的俄文文献以及毛主席著作所得到的启发。
六十年代开始,我们已经闻到了阴谋家康生、陈伯达等的火药味,他们正在虎视眈眈地寻找着猎物哩。其实,更早的导火线还在1958年“大跃进”以来,由于张春桥那篇资产阶级法权文章的发表,引起一种极左的论调笼罩着理论界。只要与这种调子稍有不同的议论,都将被视为异端。当时,我内心十分苦闷,只有沉默。可是,你却仍然那么处之泰然,发表着你的观点,我真敬佩你的坦然,而又为你捏着一把汗。一次,在中宣部召开的理论讨论会后,我亲眼看见康生拍着你的肩膀,笑嘻嘻的说:“冶方啊,你的政治经济学的观点好,你要尽量都把它们发表出来啊!”可是,过后我就听人说,康生在毛主席面前说:“苏联有一个列别尔曼,可是中国还有一个比列别尔曼还列别尔曼的咧,那就是孙冶方!”你就是在这种背景下的牺牲品啊。
1964年我们被抛出来示众了,康生、陈伯达却踩着我们的肩膀更加“无产阶级化”了,成为“文化大革命”期间最高荣誉的称谓者——“无产阶级司令部里的人”。
1967年冬天,我被“扫地出门”了。从北大校园里面赶到西校门外面的一个宿舍区。有一天我在过马路到校园里面接受批判时,猛抬头看见在大街的墙上贴着大幅标语,“孙冶方大特务被逮捕了,大快人心”,这时,我的脑子嗡的一声,象是要炸开来一样,我想大叫一声“孙冶方是好人”。可是,我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原来,我已经昏昏沉沉,在马路上被一辆自行车撞倒了。那样的岁月啊,你却坚强地闯过来了。
粉碎“四人帮”后,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客人。你在我那间小屋里和我“密谈”了一天。主要是议论揭发康生的问题。当时,我的身体已经不济了,思想也没有你那么解放,许多事还“心有余悸”,不知怎么说才好。可是,你却始终那么明朗、坚信、无畏。
你的一生是光辉的一生,因为你的心灵始终是那么美好,与金子一样纯真无瑕。你的一生又是坎坷的一生,因为美好的东西总是要被丑的东西所妒恨和不容。象康生、陈伯达这样的政治小丑,他们最起码的动机至少是不允许有人超过他们的“理论权威”的宝座,所以千方百计要整人。
你的遗言,就是你一生的起点。从我认识你的时候起,你的精神就象你的遗言那样具有共产主义的风格。所谓共产主义的风格,实质上就是具有批判一切旧世界的旧东西的无畏精神。这一点,你不但在学术上思想上做到了,就是在生活上也做到了。你在婚姻问题上,不顾旧的习俗,甘心情愿和一位“未亡人”正式结合。这在今天,也许还是在一些人中不能突破的,何况在几十年前的旧社会呢。你在家庭问题上,没有子女,但不因此而动摇已经组成的家庭。在这一点上,如果没有高尚的思想品德,是很难信守如一的。很多虽然身为共产党员的人,而他们的思想却偏偏仍然迷恋着封建的信条——“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在生活方式上,从来不讲究待遇,你几十年来一贯严格要求自己,不向组织上提什么要求。你在全国解放后,“文化大革命”前,始终住在两间一套的房子里,随遇而安。如果按照你的资历、级别待遇来看,你远远可以比你的现状过得更好些。
你的一生的遭遇,也是中国的知识分子走过的道路中带普遍性的问题。历史的经验,往往要经过无数的曲折反复,才能被人们逐渐逐渐的认识。现在,如果说是建国以来最好的历史时期之一,那么,也可以说是知识分子在建国以来所经历的一个开始走向幸福的时期。因为知识分子在中国社会中,以及在中国革命中所处的地位、作用,他们的表现和作为,开始逐步被社会所承认,并且逐步做出了应有的客观评价。这对知识分子来说,是最大的欣慰,精神上最高的奖励。
你无愧于模范党员的称号,你尽了你自己一生应尽的责任,完成了你的历史任务。你的一生,还留下了丰富的值得大家学习的财富。苏联英雄保尔·柯察金提出的一个人的一生应该怎样度过的课题,在你的一生中,以实际行动对这个课题作出了答案。让我们活着的人都来参加回答这个人生的课题,丰富这个人生的课题吧。
〔附记〕 冯定同志久病,不能执笔,当他听到孙冶方同志病逝的消息,感到十分悲痛,屡次要我记述他的怀念之情。他卧病至今。我在医院日夜陪住,只能抽暇整理此文,以完成冯定同志的嘱托。
袁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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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朱伯儒的钥匙
沙河
锁和钥匙,是专门对付窃贼的。即使在“贞观之治”的“盛世”,也只是“夜不闭外户”,至于府库秘藏、“内房”之类,还是关门落锁的。可是,出于一般人意料,朱伯儒却将一串钥匙交给了一个扒自己口袋的“扒手”。这是为什么?朱伯儒在广州回答说:“以信任求信任。”
在现实生活中,“君子”被“欺之以方”的事还不少,“以信任”求得的往往是“不信任”。各种类型的骗子,正是利用一些人的天真幼稚或私心贪欲的弱点,取得轻信而后行骗的。所以,《东郭先生和狼》、《农夫和蛇》等等寓言故事,还能引起孩子们,不,甚至大人们那么浓厚的兴趣!
一色一样的动机,效果却有天壤之别,这不能不引起人们的深思。我钦服的是:朱伯儒不仅具有为党分忧、助人为乐的好思想,而且眼力深邃,能凭自己的生活经验,一眼看出那个“扒手”不是“惯偷”,而是一个开始走上犯罪道路的青年,在他良知尚未泯灭的时候,给予耐心教育,热情挽救,真诚感化,终于把他从犯罪的道路上拉了回来。如果人们不加具体分析,不看对象是个何等样人,不分青红皂白,依着葫芦画瓢,也慷而慨之掏出钥匙来,其后果恐怕未必会象设想的那样美好,不作被蛇咬死的农夫,也将是被人耻笑的东郭先生。
“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朱伯儒的钥匙的妙用就在这里。曾记得,想当年曾经有过一刀切、一窝蜂地学先进:你评个“大概工”,我就端出“大锅饭”;你开山劈田造个“小平原”,我就移山搬岭砍去林木种粮食……,既不许说个不字,也无须说个不字。其后果已见一般。这,决不是“朱伯儒的钥匙”交给“扒手”的本意。所以我主张对于交钥匙的事也要因人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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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萧三遗著《珍贵的纪念》出版
振翮
老诗人萧三同志遗著《珍贵的纪念》最近问世。这是一部内容比较丰富的散文集。书中有作者对自己战友——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和优秀文化战士们的怀念,也有关于自己经历的描述,同时诗人还写了自己从事诗歌活动的经验和体会。尤其可贵的是,其中不少文章显然是作者在病榻上完成的。书中不仅有严肃的题材,也有象毛泽东到大沽口去寻找“蓬莱仙岛”的有趣故事,字里行间充满了作者对青少年的殷切期望和对未来的无比信心,感情真挚,朴实感人。这不仅是作者对先辈的最好纪念,也是作者留赠给后人的珍贵礼品。
《寻找“蓬莱仙岛”》一文曾经在1981年12月23日的《天津日报》上,以《一九一八年毛主席在北京和天津》为题发表过。其中有毛泽东同志与国民党警察开玩笑的细节描写,充满生活情趣。但此文收到这个集子里时不知为何删去了。
从这本书的编辑时间到出版印刷时间看,天津人民出版社的出版周期是快的,印刷质量也不坏。遗憾的是封面设计中《珍贵的纪念》的“贵”字的拼音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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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海之歌
郎争只用一个音名,一个调号,就抓住飘飞的思考——海之歌是这样的古老,这样的奇妙,哗——哗——哗拨着大海的独弦琴,不息的浪潮,就在她指间湍跳。火山敲响地震的长鼓,踏着海之歌的节奏,从波涛间,探出陆地的触角。沙岸追随着海之歌的音律,在浪花边,扭动生命的绿袍,人类的童年,枕着这优美的摇篮曲,不断构思新的文稿……只用一个音名,一个调号,就抓住飘飞的思考,海之歌是这样的明快,这样的深奥,哗——哗——哗只有翻动宇宙的字典,才能找到她的韵脚。运动,永不休止的运动!这就是海之歌的音名,海之歌的调号。运动,永不停歇的追求,这就是历史的引擎,人生的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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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文明礼貌统计”质疑
不知有关单位是否需要这些数字:文明礼貌月里,走上街头几天?理发多少个?修自行车多少辆?便民措施多少项?清扫路面多少平米?等等。不管需要不需要,在一些地方,这些数字是报上来了。我极佩服这种“认真”的态度。美中不足的是,统计项目里还没有“说礼貌语言多少句”和“排除随地吐痰欲望多少次”。
热衷于这类“统计”的同志,对万里同志说的“提高一步,讲求实效”的要求不知作何理解? 李百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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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牢骚不全是坏事
群众发牢骚是不应该提倡的,但当民主发扬不够群众不能畅所欲言时,有时又免不了要背后议论几句。因此对于一个领导者来说,牢骚却又并不全是坏事,而“牢骚”之中,往往杂有有益的内容。比如,群众为什么对你有意见不当面提,而要背后讲?仅此就很值得领导者深思。深思之后,如要找到正确的克服办法,只有迈开双脚,走到群众中去。
于是,我想到齐威王奖励提意见的三条规定中之所以包括有“发牢骚”,那是有道理的。
善于从群众的牢骚中发现有用的真理,这也是领导干部民主作风的一个方面。
栾承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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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乐在田园 〔中国画〕 殷培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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